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:宫女上位日常 作者:芙生 文案 模样生的俊俏,打小儿人见人爱。进了宫想平平淡淡熬过去,都不能如她所愿。 女人和孩子从来都是他的责任,活了二十来年,一直心如止水,奈何一副《兰亭序》,从此牵肠挂肚,揉碎了心肝。 把握住任何机会,能跟之宜单独相处,他就有信心能让她心甘情愿就在这四方天里,陪他看尽繁华。 奈何弟弟□□一脚,为了情,兄弟反目,缘起缘灭,都在她一念之间。 内容标签: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之宜 ┃ 配角:崇礼,崇宁,淑妃 ┃ 其它:   ☆、在家   快落山的太阳照得满世界昏黄,胡同里,一群毛孩子追着画糖人儿的跑。   之宜坐在院子门口玩儿九连环,等着她哥子下职回来。她时不时的朝着胡同口张望,远远儿看见个瘦高挑的人朝她挥手。   之宜脸上堆了笑,一下纵出去,翡翠蝴蝶的辫坠晃着,别提多好看啦。   之宜手挽着她哥子进门,她站在院子里调着嗓门儿喊:“太太,呈轩来给您请安啦!”屋子里传来笑声,她额涅从上房出来笑骂:“大姑娘家的,整天猴儿顶灯似的满处乱跑,要是你阿玛还在,看他不打你。”   呈轩看他额涅出来,扫袖子屈膝给他额涅请安。太太点头应好,就要上来戳之宜脑门子数落,她看他哥子站直了,忙躲到背后,脸上作着怪表情,一脸小人得势。呈轩忙劝住,扶着他额涅进屋去了。   三个人坐一块吃饭,轩哥儿劝太太,“今儿个万岁爷行登基大礼,估莫着要不了多久妞妞就得送进宫当差,儿子过些日子请位原先在宫里当过差的嬷嬷,给妞妞讲讲宫里规矩,临近再使使银子,妞妞进了宫好少受些罪。”太太想到这里就有些伤心,只诶了一声,便低头用饭不再言语了。   旗人生下来就有口粮,那是万岁爷给的恩典。内务府上三旗的姑娘长到十三四岁,就要由内务府会计司造册子汇总,送进宫里当差,这也是奴才应该孝敬主子的。之宜过了年刚满十三,她额涅说让她进宫学学规矩也好,将来调理好了放出宫来好许人家。   过了几日,呈轩果然给之宜请来了位教习,说是嬷嬷,瞧着面相也就三十岁上下,听说是原来伺候过主子的。   太太招呼客人上坐,嘴上说着客套话,边说话边悄悄打量。这位嬷嬷穿了件天青色的旗袍,领子、袖儿口、前襟、下摆都绣了镶滚花边,颜色雅致,一看就是宫里头时兴的花样子。外面罩了件对襟云头背心,梳着小两把,仪态端方。   之宜在家时候虽然顽皮,眼前见了这样规矩的人,也就跟着端起来,听见额涅招呼,她信步走过去,见了客人敦福请安,脸上挂着笑,口上道一声嬷嬷万福。   之宜长得像她额涅,巴掌大的小脸,大眼睛,小巧的鼻子,薄嘴唇,面皮儿白净透亮,小丫头打小就爱笑,见了谁都笑呵呵的,她阿玛在的时候总说,爱笑的姑娘有福气。   那嬷嬷坐在圈椅里端详人儿,过了会子转身朝太太说:“我从前在宫里看得人多了,姑娘这面相生得好,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。看看,水葱一样的人儿,我打进门看见她就喜欢,您瞧她笑得,从里到外都透着喜兴。”   太太听了笑得合不拢嘴,嘴里说她家丫头整天胡打海摔惯了,没个规矩,心里却是喜欢得紧,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闺女,又生得俊俏,知礼懂事,自己还爱不过来呢。陪着喝了盏茶,便将嬷嬷请到西边厢房给之宜讲学去了。   宫里调理出来的人,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规矩,嬷嬷讲话不紧不慢,礼仪一句话带过,到时候自会有专门的教引姑姑一一去教,主要就是给讲讲以前的主子们,宫里哪些忌讳,再有就是皇族历史,从高皇帝披荆斩棘建立大历朝,一直说到当今万岁爷。   林林总总讲了有五天,临走时麽麽叮嘱之宜,进了宫要时刻记着“谨言慎行”四个字。太太备了薄礼,又再三谢过,雇了辆车将人送走了。   呈轩这日不上值,早上给太太请安,用过饭,说要带着妹子出城去郊外骑马。想着平日里之宜活泼好动,进了宫必定有一番罪要受,越想越心疼,进宫前就想让小丫头再疯上一回。   兄妹俩骑马射箭好不快活,呈轩看着妹妹乐得开怀也是欣慰,不知道进了宫,之宜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笑,心里怅然却不敢表露出来,看着她高兴,眼下他也就足意儿了。   太阳快落山,两个人才匆匆回了家,太太招呼下人给兄妹俩打水、洗澡、换衣裳。用了饭,三个人坐在屋里喝茶,董鄂氏用青花盖瞥了瞥茶叶子,眉眼间带了丝愁色,挣扎了半晌开口道:“今儿得了消息,日子定在五月初五,就得送妞妞进宫去了。”兄妹俩应了一声都没说话,又坐了会儿便各自回屋歇着了。 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,呈轩每日上乾清门当差,下了职就径自回家陪太太和妹子。之宜白天在家里看书,隔几天出门儿上不倦斋找先生练毛笔字,她哥子在家的时候就看他习武射箭,有时候手痒来了兴致,就把以前阿玛给她做的软弓拿出来,凑份子跟她哥子一块儿玩闹一会儿。   四月十五,之宜跟她额涅请了安便回屋收拾,穿了件淡粉色绣花的裙子,紫褐色的云头背心及腰,用梳子沾着桂花油篦了头发,打了根大辫子,系了个白玉芙蓉的辫坠压在背心下边儿,脚底稳稳踩一双妃色绣花鞋。描了眉,又点了点胭脂,沾水调匀涂在面颊上。站在玻璃镜子前左右比了比,再堆上个笑,自个儿瞧了挺满意,掀帘子跑到上房去了。   “额涅,您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?”之宜站在她额涅面前转了一圈,董鄂氏上下打量了一番,说了声够匀停,嘱咐她好好儿跟她师傅告别,让他以后保重身体,往后出了宫再好好孝敬他老人家。   之宜一一应了往外走,今儿个没坐车,打算走过去,想是进了宫,再有机会去棋盘街,大概就得等到20岁放出宫了吧。   从兵马司胡同儿出来,顺着皇城根一路往南,过了天主堂再往西,在棋盘街上有一家不倦斋,专卖古玩字画儿,那店主就是她师傅。   之宜的师傅姓顾,是个汉人,原本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,后来家道中落,因着从小熏陶,他便变卖部分家产,做起了古董字画儿的生意。   有一次,之宜阿玛带着她逛棋盘街进了这不倦斋,小丫头走到顾师傅跟前儿站住了,瞧着他写字觉着挺意思,那人眼梢瞥见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,甚是合眼缘,便收了她作学生,专教写书法。   之宜远远儿看见牌匾就朝着往前走,到了门口站定,吸了口气,低头拾阶而上,迎面撞上来个人。   眼瞅着身子往后倒,那人拉了她一把,说了声对不住。之宜拍拍胸口抬头看了一眼,是个男子,看着一身打扮像是旗人里头富贵人家的小爷,手里还拿了东西,囫囵瞧着像是字画。   之宜摆摆手,“没事儿没事儿,该我给您赔不是的,我光顾着低头看路,没瞧见您在前头。”侧了身过去上楼了。   旁边有人牵马过来,压低声口儿说:“主子,您没事儿吧。”那位爷扶了扶马鞍子,腿上使劲跨身上马,“没事儿,回宫吧。”说完使了马鞭子,驭马走了。   进了门,看见顾师傅坐在圈儿椅里喝茶,她信步过去请了安便问:“师傅,刚才那人是谁啊,您认识么,瞧着是位爷!”等了半天,听到一句嗯。顾师傅放下茶碗,往楼上去,边走边说:“是位颇有才学的爷。”之宜听了不禁唏嘘。   顾师傅惯常以为旗人里马背上得天下,对孔孟之道、圣贤学问之类素来不甚讲究,今儿个听到先生这样说,估摸着那位定是有大才的了。   跟着先生到了楼上,净手,焚香,磕头拜孔夫子。一串仪式下来终于正题了,挑毛笔、铺宣纸、研墨,今儿个之宜写了篇兰亭序,想着进了宫就再没有那般心境了罢。   约莫一柱香的时候,之宜对着宣纸吹了吹,下楼捧到先生面前。顾师傅两手剪到背后端详,他说今儿这字少了点洒脱。   之宜叹了口气,把来意跟先生说了,先生笑笑说:“之宜啊,你有大才,心性纯善。可进了宫不比家里,一入宫门深似海,我当得起你喊一句先生,为师只盼你进了那四方天,经历了那许多之后,还能不忘初心为好。往后卸了差事,得了空勤练练,别把这一手好字撂下了。”   之宜听了直想淌眼泪,跪下给先生磕头,“学生一定谨记。”顾师傅扶她起来,待她缓和了会儿,收拾齐整,便叫她家去了,自己看着桌子上的字,怔怔出神儿,过会子叹了口气,准备今儿个早些关门,却见刚才那位爷去而复返。   只见那人抬说作了个揖,“先生,我还想再看看那扇坠子,实在是喜欢得紧。”   顾师傅往里让了让,那位爷进门儿便瞧见了之宜的字,凑上去瞧,“难得姑娘能写得如此,只是怎的没有落款?”   “让您见笑了,那是在下学生的敝作,因下个月要进宫当差,今儿来与我作道别,心境自然差了些,写得不好。您请过这边儿来,我予您拿了那扇坠子来瞧。”他复又看了一眼那篇兰亭序,心道要是能见一见这女子才妙。   之宜回到家已是过了晌午,原想给太太请安,过了上房隔着帘子瞧了瞧,见她额涅已经歇下了,便悄悄退了出来。回到自己厢房,下人给送了些吃食,她草草用了,便也自歇午觉去了。   申时刚过,之宜换了衣裳到上房瞧她额涅,把顾师傅跟她说的话告诉了给她额涅听,说得董鄂氏默默叹气,跟妞妞说让她好生记着她师傅的话,又陪着说了会儿话,就回屋看书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选秀   越临近离家的日子,之宜越是生出些眷恋来。   这天正是五月初五,赶巧了她哥子今儿个不用进宫当差。太太亲自帮着闺女收拾打扮,淡粉的衣裳,新绿的马甲,又帮之宜梳了头,绕着地心里反复的端详,总觉得看不够似的。   待收拾妥帖了,娘儿仨坐在一块儿用了早饭,呈轩出去给妹子叫了车,他要亲自送她去选秀。母女俩牵着手跨过门槛儿站在车前,眼眶子都忍不住发红。   之宜说了声额涅您保重,声口儿里尽是哭腔,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从眼框子里滚出来。   往后撤了半步,郑重的给她额涅请按磕头。董鄂氏心疼着把闺女扶起来,抬手给她抹眼泪,“好妞妞,不兴掉金豆子,往后在宫里当差要时时刻刻的醒着神儿,话出口前要仔细琢磨,姑姑教的规矩一时三刻不能忘。要是你能拔尖儿,有幸伺候了主子,说不准咱们几年里还能见上三两回面,啊!”   之宜呜咽着说不出来话,只能用着劲的点头。呈轩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,好生劝了两句,扶了妹子上车,驾马走了。   马车行到指定的地界儿,呈轩掀了帘子扶着之宜下车,拉着她瞧,“妞妞,进了宫好好儿保重,说不定以后你捧了龙庭伺候了万岁爷,哥子在乾清门上差还能远远儿的瞧见你呢!”   之宜知道呈轩在逗她,赶忙把眼泪收住了,给她哥子蹲福请了个安,“之宜这就走啦。”又依稀话了别,转身朝着远处人群去了。   宫女选秀,在地安门内雁翅楼聚齐,分旗籍站队,五人一组,由内务府专人按册子发放木牌,写上秀女的旗份和姓名挂在每个人胸前。   选秀要过三观,先看容貌仪态,宫女是要调理好了给主子们使唤的,保不齐将来生发了入了万岁爷的眼,身上有疤的,样貌丑陋的,肢体有残疾的都得刷下去,不能污了主子们的眼;第二关查声音,主子们问话儿要回,要是声口儿难听,跟驴叫似的,怕惊着了主子们,这一关也能看看宫女的智力,说话结巴,问话答不上来,脑子不好使的也在这一关筛下去;前两关之宜都过得挺轻松,最后考针线扫撒。   小丫头平常念书写字,打马射箭都是好手,帮她额涅干活儿打络子也还过得去,只是绣花这一件事上做不到尽善,不如别人家姑娘针脚绣得那样精巧,也就算个中上,家里说不上显贵,也还算富裕,呈轩头两年考科举中了武进士,先帝爷赐了个二等侍卫,领了俸禄在乾清门当差,家里也愈发宽裕了些,不用女人家做了活计拿出去发卖,太太也就没有苛求,由着妞妞去了。之宜想着要是过不了关也就可以回家了,心下还挺高兴,可到了临了儿,听见一声“留牌子”,心道这下完菜了,看来这宫廷,是铁定要进去走上一遭了。   留下记名的宫女约有百十号,统一用大车送到专门的地方接受训练。   到了地方,先在院子里空地上站定,来了四个穿深绿宫装的姑娘并一位年纪稍长一点的宫女,之宜略扫了一眼,估莫着这是管事儿的,便垂下了眼睛耐心等着训话。   那年长宫女垂手站着也不着急,先在每个人身上扫一遍,有性子急的抬头张望,有来时路上新认识小声嘀咕的,还有站不端稳左右晃身子的,那宫女都记下了。   “我是你们这次宫女训练的掌事儿,这四位是你们的教引姑姑,打明儿起,你们会被分到各自的姑姑手底下学规矩,为期半年,在这半年当中,我会随时检查,训练期满,根据你们每个人的表现,会决定各自的去处。待会儿你们先分配完住处,再去领衣裳和被褥,明儿个辰时二刻还在这儿集合,指派完了你们就开始跟着各自的姑姑学规矩了,都知道了?”   这位姑姑简化不紧不慢,口气虽然和善,但自带着管事儿的威严,姑娘们听了齐齐蹲福道“知道了”。   这百十来个新宫女先被带去领了衣裳和被褥,又被带到不同的院子,之宜被分到一间坐北朝南的屋子,四个人一屋,床铺自行挑选。素未谋面的四个姑娘互相问了好,又相互道了名字和旗份,就算认识了。   晚间都到一处用饭,忙活了一天都饿了,十三四岁的大姑娘正是长个儿的时候,有人看见饭菜摆在眼前儿,抓起筷子就夹菜,接着就都自发拿起碗筷开始用饭。之宜多了个心眼儿,她想起之前请来的麽麽说过,打踏进宫门开始就要处处小心。   她回身看了一眼教引姑姑,那宫女见她回头朝她一笑,也没出声,朝她点了下头,她见姑姑准了,才拿起碗筷不紧不慢的把饭往嘴里送。   回到住处,几个姑娘坐在床上说话,之宜在家时虽然话多,但到了这就管住嘴安静了许多。她说的不多,多数时候都笑着听小姐妹们叽叽喳喳。都还是半大的孩子,刚离开家,心下都有些害怕,尤其是到了晚上。   结伴都院子里洗漱,收拾好了就钻进被窝里,之宜想她额涅和哥子了,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到了个陌生的地方,眼前的路,她也看不清。眼角儿有些湿润,泪珠子自顺着滚到枕头上,晕湿一片。   之宜不敢出声,麽麽说过,宫里头不许见哭声,她使劲儿忍着,下嘴唇都咬出了牙印子。她额涅说过,刚哭完了就睡觉容易梦见鬼,她想起来更害怕。之宜仰面躺着,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梁愣神儿,觉着眼睛不酸不胀了,才敢闭上眼睛。   她有些择席,换了地方头几天睡不好觉,她闭着眼睛听。外头什么声儿也没有,安静得叫人头皮发麻,以前在家的时候,到了夏天还能听见季鸟儿、蛐蛐儿叫,时间长了还觉得吵,现在回想起来,倒觉得那声儿也别有一番淘气的趣致。她翻了个身,决定不想了,什么时候睡着的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   天还蒙蒙亮,之宜就醒了,胳膊支着床铺慢慢坐起来,四下看看,其他三个姑娘都还睡着。   看了看枕头边的衣裳,忍不住叹息,打今儿起,就是宫女了罢,自己在心里又默念起了那四个字。回身看看昨儿领来的衣裳,拿手指头轻轻顺着,觉着滑滑的触手生凉,便开始一件一件慢慢往身上套。   底衣、衬衣、外衣、背心,一水儿都是宁绸的料子,之宜领了淡绿色的,她觉着这颜色鲜焕些,还有些生气。穿上白绫子做的袜子,仔细绑上袜带,踩上一双水色绸面的鞋。   抻抻衣角,再在身前两侧缕缕,低头瞅瞅,衣裳似乎是有点儿大,又瞧了两眼,想着自己这年岁长得快,要不了多长时间没准就合身了,也就这么着了。   白光隔着窗户纸往屋子里透进来,瞧着这天大亮了,之宜过去叫人起床。   姑娘们麻溜儿起来,穿衣裳、洗脸、擦牙轮着来,末了儿四个人坐成一圈,互相给梳辫子。互相检查了,瞧着收拾的差不多了,便打开门到院子里去了。   跟之宜在一块儿训练的总共有二十位姑娘,负责教引的姑姑名字叫兰儿,是尚仪局专管调理小宫女的。   “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学规矩,学得好,得了机会,保不齐能捧龙庭伺候万岁爷、太后、后宫主子们,要让我瞧着你们哪个不是那块材料,立时三刻打发了去做苦役,别怪我没跟你们说。宫里和你们在家不一样,由不得你们撒娇耍赖使小性儿,交头接耳说私话的一概不许有,扯着嗓门儿大声喧哗的更不许有。咱们宫女讲的是个\'稳\'字儿,走路、请安、说话、办事儿都要有章程,以后我会一样一样的教给你们,可别小瞧了这些规矩,以后都是你们在宫里安身立命的根本……”   兰姑姑说话并不疾言厉色,语调和缓,声调起伏也并不多高多大,像是春风细雨似的浸润着,又带了几分肃穆。之宜原先一直以为教引姑姑都是容颜肃立,言辞如锋的厉害人,谁知这位并不是。   姑姑虽然长得算不上漂亮,但是模样儿清秀,眉眼嘴梢间常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,让人看着不怎么发怕。   训话约莫一个时辰,早有姑娘累了偷偷倒换着抬起脚底板,间或也有略微动下身子的。之宜也累,可硬挺着不敢动,怕这位兰姑姑一生气把她打发到浣衣局洗衣裳,不光她这双手估计就废了,估摸着往后都不会有好日子了。   过了会子,兰姑姑果然发话了,第一步先学站。她做了个示范,两脚并拢,腿站直,两手交叠在身前,下巴微收,略低下头,眼皮子要垂着,不能四处瞎看。   姑姑只做了一遍,便让姑娘们开始练戳脚子,也没说站到什么时候,自己到廊子底下阴凉地界儿歇着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规矩 上   姑姑没发话就得一直站着。 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,开始准备吃早饭了。包子、馒头、芝麻酱做的甜烧饼、小米粥,还有几样酱菜。有两个女孩子抓起筷子就吃,大概是饿得急了,东西还没送到嘴边,就让兰姑姑喝住了,“没出息的,谁让你吃了,去墙角儿跪着,不让动不准起来。”这一发话,大伙儿都被吓得傻了眼,原本有想要伸手的忙缩回去坐好。   大家伙儿这才知道,宫女吃饭也是有讲究的,吃饭不许狼吞虎咽,跟街边乞子似的,这是丢了皇家的脸面。荤腥味大的东西不许吃,吃了怕口里身上散出不好的气味,主子们闻见了要生气的。吃太饱多喝水也不行,免得出虚恭或者勤跑官房,影响了差事。   吃饭讲究不疾不徐、细嚼慢咽,嘴巴嚼东西不许发出声儿,夹菜送饭要轻,筷子、勺和碗之间不能来回磕碰发出过多声响,左手托着碗,右手拿筷子或勺,不能拿嘴去凑合碗,夹菜只能夹离自个儿近的,不能满盘子扒拉。姑姑说停,不管你吃没吃完都不许再吃了。   吃饭规矩讲完,兰姑姑叫动,姑娘们才一个个的开始动筷子吃饭,都不敢吃得太快,互相都用眼梢瞧着吃饭得速度,大约吃了两盏茶的功夫,兰姑姑喊了句“停!”大伙儿都把碗筷撂下,有几个临了儿赶紧吃两口的,也被罚了院子里跪墙角。   吃完回到院子里接着站,兰姑姑说了,站是功夫,以后当差站是常事儿,这项都练不好就不用当宫女了。   院子里没有树,一切都按着宫里的规矩来。紫禁城是四四方方的,若有了树的话就成了个“困”字,是个不祥的兆头,所以宫中历来是不种树的。   五月的京城虽然还没有那么热,可是时候久了也有人受不住。今儿天气好,风不算大,院子围成了个四方天,日头照下来,时候长了脸上有些发烫。临近晌午,太阳越来越大,站在青砖铺的地面上也略觉得脚底板发热,眼睛往地面上看也觉着有些刺眼了。   有受不住昏过去的,兰姑姑打发小太监抬下去,放在边上廊子下歇着。到了午时二刻遍叫着都去吃饭,叫动的时候有人叹气,被罚了“板著”,听见这两个字,让人心里直倒凉气儿。   吃过饭在屋檐底下阴凉处接着站,早上被罚跪的姑娘回来了也不能歇,跟着大伙儿一起站。   晚饭过后,天也渐渐黑透了,宫女们都回到各自的住处。四个女孩子都累得不想说话,其中有一个就是今儿被罚了板著,叫双喜的。下午的时候,之宜远远儿的瞧过她,脸色发白看着就痛苦,叫起来的时候,她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,还是旁边儿小太监好心扶了一把。   晚上,之宜帮双喜打了洗脸水,几个小姐妹都安慰了她几句,也没多说就都早早睡下了,毕竟明儿还得接着练,不知道还有什么新东西等着她们。   之宜想着今儿兰姑姑又罚跪,又罚板著的,愈发觉得这位的厉害,真真应了那句“人不可貌相”,想想以后进了宫的日子,觉得后背上直发凉。她再不敢接着往下想,赶紧拉紧被角,阖上眼皮子睡觉。   后头五天都是练这功夫,有几个撑不住的被家里领回家去了,这在旗人家里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可是不用在宫里伺候人当差,也不能说不是值得庆幸的事。   第六天早上吃了饭,兰姑姑发话了,今儿个教请安。好不容易过了第一关,小宫女们都是高兴的,听了话脸上也都有了笑模样儿。   “今儿个起咱们开始学请安,下午教你们写字儿念书。”兰姑姑话开了头,便开始行云流水似的缓缓道来,“太监跟宫女请安不一个样,他们打千儿、跪安那些个咱们宫女不学。宫女子用到的礼节有那么几种,颔首礼、同礼、请安礼,跪礼,还有跪拜叩首礼。头两种是主子们常用的,咱们不用学,最后一种后宫主子们觐见太后、皇上和上封号进封典礼时候用的,今儿先教中间两种。宫女用得最多的就是请安礼。”   兰姑姑一边说一边做示范,两手交叠着放在左侧腰间,右腿向后探出大概半步的距离,微低下头,眼皮子垂下看着地面,两膝弯曲慢慢福下去,口中说着给某某主子请安,请过了安,主子叫起了再慢慢收了礼站直。   之宜仔细瞧着姑姑动作,看着是跟在家给她额涅请安差不多,可姑姑做出来就觉着端庄雅致。旗人姑娘在家也都给家中长辈行礼,可多是礼数到了就行,不拘些什么。   进了宫要伺候主子,要求就不一样了,连请安都要苛求的。速度不能太快,也不能略蹲一蹲就完事儿,那是对主子不尊重。不能撅着屁股行李,那样请起安来不漂亮。上身始终要挺直,不能含着胸弓着背,那样看上去显得人不精神。   旗人打小儿行礼,她从没见过有人能把请安做出优雅来,心里对这位兰姑姑多生出了些敬重。   前头做完了样子,宫女们就得跟着学,一个个躬身福下去,却没听见叫起。姑姑手里拿着戒尺在十来个宫女身边来回转,有做得不漂亮了就敲打着指点,时候长了就有人腿开始打哆嗦。   就这么半蹲着约有一柱香得时间,姑姑转出来站到前面叫起,有人叹气或出了声,又被叫去罚跪,“前面有了受罚的还不知道长记性,今儿个可没上回那么轻松,光跪跪就完事儿了,中午不许吃饭,去吧。”   几个人说话就要哭,兰姑姑喝道,“泪珠子敢掉出来试试,进了宫,就是给你刺死了你都得笑着接旨意跪下叩头谢恩,敢丧着个脸还哭,直接跪到申时。”   骂完了那几个,姑姑扭过身来,“你们都给我留神记清楚了,刚才可不是只跟她们说的。”姑娘们忙齐齐蹲福,“记住了,姑姑。”   之后又练了有半个时辰,大伙儿去吃饭。姑姑今儿开恩了,吃了晌午饭,让叫回屋歇半个时辰再出来。   屋子里现在还有三个人,有个叫秀子的前两天身子吃不消,顶着太阳一头栽下去,叫人抬走了就再没回来。没有人敢问她去了哪儿,因为兰姑姑说过,宫里不许瞎打听事儿。   天天在太阳底下晒着,双喜和另外一个叫谨慧的都比刚进来时略黑了些,之宜打小儿就是个“晒不黑”,她额涅说她是上辈子给玉皇大帝送了礼,多往她身上铺了二斤面粉。天天晒完了晚上回屋子,之宜都用温水洗脸,这也是她额涅教她的,说夏天这样不容易变黑,她脸上有些发红,看样子是有点儿晒伤了。   “晚上回来,咱们用茶水晾凉了敷面罢,这样能让脸白回来,我额涅教我的。”之宜跟双喜和谨慧听了点头说好。   “在这儿过了这些日子,可怕死我了,姑姑动不动就罚人,以后进了宫还有咱的活路么?”谨慧胆子小,说这话的时候都捏着嗓门儿,生怕有人在窗户外面偷听。两个小姐妹听了也撇嘴,宫里规矩大,往后日日都得警醒着过,平安过到二十岁,盼着别让主子看上留用,也就能回家了。   往常惯例,宫女在宫里当差要做到二十五甚至三十岁才能请旨出宫。今年宫女选秀的时候万岁爷给了恩典,宫女当差辛苦,二十五岁放出宫去,年岁大了不好嫁人,改了规矩说做到二十就能放出宫去,主子爷说了,都是当过皇差的,出了宫也得有个好归宿。   想到这,她们就觉得当今的万岁爷是位好主子,保不齐是位心慈面善的人。谨慧说:“听说万岁爷生得可好看了,大眼睛鼓鼻梁,眉毛也漂亮。”脸上灿若桃花,满眼儿的都是崇拜。“说的就跟你见过似的,难道说慧大姑娘春心萌动,想进了宫当娘娘?”双喜说着直笑弯了腰,之宜也跟着乐了。   三个人笑闹了一会儿,想着下午要学识字儿,双喜就乐不起来乐,“我最怕念书了,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儿字儿,它认识我,我不认识它们,宫女又不考状元,学那些个干嘛。”   谨慧听了直笑话她,刚才她还嘲讽自己,这下赶紧顶回去“不是有句老话儿叫\'腹有诗书气自华\'么?给咱们肚子里灌点子墨水儿,咱们脸上也写着读书人,岂不妙哉!”   之宜被她们俩这一来一去的逗笑了,“谨慧姑娘可真是读书人,有仇不报非君子,双喜才说了你两句你就急着呛回去了。”   “好啊,没看出来啊,你个丫头片子,平常蔫声细气儿的瞧着是个老实人,感情数你肚子里坏水儿最多。”谨慧被臊的涨红了脸,直接朝着之宜胳肢窝去了。   之宜打小儿就怕痒,给她来了这么一下赶忙求饶,“哎呦,慧姐姐饶命,我再也不敢了……哎呦,你饶了我吧……”   玩儿的时候不觉得累,刚才进来时候的害怕也先抛到了身后边儿,过会儿等三个人都平静下来了竟觉得乏了。倒头躺了一会儿,瞧着时候差不多了,拾掇拾掇衣裳头发就出去了。   小宫女们被带到了南面的屋子里,这间房是长方的,里面桌子一张一张的放着,上面还整整齐齐摆了笔墨纸砚。之宜进门看见了,嘴角微微翘起,又隐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规矩 下   说是教女孩儿们读书认字,可也不会教得太多,无非就是《女则》、《女戒》、《女四书》之类,宫廷里要紧得一条—后宫不得干政,这是男权社会里女性地位底下的一宗表现。   孔孟老庄,怪谈杂记那些虽说读不到,进了这庭院还能有机会碰到书本,闻闻这墨香,之宜心里也是高兴的。   到桌子前坐好,腰杆子挺得老直,她整个人都透着高兴。姑姑教的东西也浅显,尽是些三纲五常,女德女容之类。听得久了也让人生出些困倦来,之宜不耐烦听那些,又不能作出样子来,只能耐着性子坐好。   以前在家,小时候阿玛教她读《论语》和《孟子》,待长高了些,她认得字多了,就给她请了位西席专门在家教她,也不拘教那些孔孟入仕之道,乡野趣事,杂谈游记那位先生也给她讲。后来有一次她阿玛带她去棋盘街玩儿,碰上了顾师傅,又收了她做学生,教些书法文墨。   自小耳濡目染,虽然她不反对爷们儿们口中的那些个大道理,但也喜欢看些读书人所说厌弃的所谓让人乱了心性的书。呈轩宠她妹子,有时候卸了差事回家路过书斋,偶尔给她淘换两本小说、志怪,能让她乐上好几天,见天儿的给她哥子献殷勤。   脑子里走马灯儿似的回忆起来,也赶走了她的困意,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,接着听姑姑讲学。后来又教着学写字让都练练,之宜不着痕迹的环顾了一圈,拿起毛笔沾了墨,写字前手略顿了一下才下笔,照着书上摆的《女论语》开始抄,她尽着心把字往丑了写,怕写得太好被瞧出来,出了风头遭人嫉恨。   饶是这样,兰姑姑走到她身边儿的时候还是停住了,略看了两眼才移步接着往前走。   从这天开始,姑姑也不多让在大太阳底下长晒着了,毕竟半年以后一个个晒得跟包青天似的,她们也不好交差。   陆陆续续的,兰姑姑又叫了其他宫中礼节,怎么行礼,怎么走路,怎么睡觉,怎么说话……   上午学规矩,下午在南面房子里或念书,或教针线打络子,有时候还给讲些宫里面不成文的规矩。三个月过去了,伏天里的京城热得不成话。老话儿里讲“头伏饺子二伏面,三伏烙饼炒鸡蛋”,今儿个吃中饭的时候,特意给小宫女们准备了烙饼和香葱炒鸡蛋,还备了绿豆汤给大伙儿解暑。下午照例休息半个时辰。   兰儿和另外三位管带宫女坐在院子里游廊下乘凉,四个人分院子教引新宫女,平常也没有太多机会碰到一起说说话。几个姑娘坐一起互相逗闷子、磨牙解闷儿,又说了带小宫女们辛苦,严厉之类的话。   “我可听小太监说兰姑姑可厉害了,头一天就让小丫头罚跪,弄得那帮子小宫女儿见了你就发怵。”一个叫素喜的宫女调侃兰儿。兰儿听了瞪她一眼,“就你会说,也不知道你那儿现在还剩下几个。”   其实几个姑姑都不是善茬儿,能在宫里头交规矩,都是在宫头摸爬滚打踩着多少人的肩头子上来的,里头的苦处自然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。   说她们教引姑姑厉害,那也是为那些小丫头好,现在要是对她们管束的松泛些,将来进宫当差,在主子面前出了错,不仅她们教规矩的扫脸,自己小命儿可能都得搭进去。   高兴的时候总是过得特别快,眼瞅着就要到了未时,四个人略做了道别就各自去了。 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这一天兰姑姑瞧着挺高兴,上午站规矩的时候也没多怎么教训人。吃过饭午休,等到下午进了南屋,惯常的笔墨纸砚都撤下去,上面摆的竟是些胭脂水粉。   十三四岁的大姑娘都爱美,看见这些个镜子、粉盒的眼睛直发亮。“瞧瞧,一个个给你们美的。”兰姑姑看见了也不多说,开始讲课了,“今儿咱们不学那些个之乎者也,也不绣那些个蝴蝶鸳鸯了,今儿个教你们打扮。   她低下头看了看,把粉盒儿跟胭脂盖子一个个打开,探出无名指,用指肚儿点了点儿,大拇指轻捻了捻,“我一个个跟你们说,从左往右依次是葵花粉、桃花粉、兰花粉和茉莉花粉,胭脂是桃花做的。咱们宫女每天都要敷粉,为的是把皮肤养得润泽透亮,这不是一天两天做出来的。白日里当差不许化妆,这是规矩。晚上睡觉前,面上、身上都要涂上粉,转天再洗掉,时候长了才能把肉皮儿养出来,吃得住粉。”说完了让她们都试试。   小宫女们守着那些香粉,一一打开盖子交换着闻了,又在手上试了试。   “这些东西以后当差,宫里面每个月会按时发放的。咱们再看胭脂,每年只有万寿月和新年才能上妆,但咱们宫女也只能淡淡的画上一层,不许浓妆艳抹,跟八大胡同儿里那些个粉头似的,涂胭脂更不能整成个猴儿屁股。”说罢姑娘们都抿嘴笑了。   兰姑姑说完用细簪子挑了一点胭脂,用水化开抹在手心里,轻轻的拍在脸上。照了照镜子,给小宫女们看,“都试试吧看着简单,可要把握好,多了就成两坨红扑在颊上,活像了那年画上骑着鲤鱼的娃娃。”   大家低头弄胭脂,之宜对这些到不是特别的感兴趣,但正直豆蔻的姑娘也爱美,跟着旁边的谨慧一块儿捣鼓起来。   “天爷,你这一略施粉黛,真真美死个人了。”谨慧给之宜略扑了层兰花粉,又涂了点口脂,点了层胭脂,端详了下忍不住感叹。之宜听了忍不住害羞,忙让她禁了声,自己拿了水把胭脂擦掉,就帮着谨慧打扮。   下午走的时候,姑姑说可以把下午用的胭脂水粉拿回去,小宫女们站起身,齐齐朝姑姑蹲福道谢,晚上睡觉前就开始往身上扑粉了。   “双喜,你今儿个下午没看见,之宜上了妆可好看了,差点儿把我的魂儿都勾走了。”谨慧一边往脸上涂粉,一边嘴上絮叨着。双喜听了笑着说她,“你魂儿都勾走了啊,那现在跟我们说话的是谁啊?”   说完了扭过去,两手扶着之宜的胳膊把她扳正,仔细端详她的脸,“平常总在一处还没太觉得,这会儿仔细看,之宜丫头还真是个美人坯子啊。这扑上了粉,肉皮儿跟那官窑烧出来的白瓷器似的那么透亮。”说着就上手过去了,“啧啧,细的哟,都能掐出水儿来。”   之宜看着她俩调侃自己,身子往后撤了,上去拍掉双喜的手,“你们两个见天儿的没事儿就拿我磨牙,没心肝的嘴上不积德,小心半夜阎王老爷派了小鬼来拔了你们俩的舌头!”说完红着脸钻进被窝,把自个儿蒙头盖住了。   那两个小丫头也不理她,淬了一句“哟,还害羞了。”自接着笑闹她们的。上好了粉,收拾妥了也各自睡了。   出了伏天就立秋了,眼瞅着一天一天的转凉。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,这几天下了两场雨,白天人呆着挺舒服,到了晚上就有点冷飕飕的。   双喜昨儿起夜冻着了,早上起床听着说话有点儿囔囔的。上午练完规矩,用午饭的时候,人看着就打蔫儿。回屋躺上床,人就不成就了,谨慧过去摸她脑门儿,“不得了了,烧得这么滚烫,这可怎么办,要不要告诉兰姑姑?”之宜听了犯嘀咕,“要是过了两三天还不见好,说不定就得送到安乐堂去,那就是等死。”   谨慧这下可慌了神儿,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。这毕竟还是在宫外,跟姑姑求情说不定能差小太监出去买几副药来,之宜想好了就出门。   踌躇着走到门前,想了想,之宜喘了口大气提裙子上台阶敲门。进去之后正了身子蹲福,道了句“给姑姑请安”。兰儿抬头看她,笑着问是什么事,之宜跪下磕了个头,一五一十得跟姑姑把事儿说明白,连自个儿的担心都没落下。   兰儿听过原委,意味深长得看了她半晌,“之宜,从你选进来开始我就注意你了,你是个明白的,我带过这么多的小宫女,没几个像你这么拔尖儿的。模样儿出挑,规矩学得好,为人也圆融,最要紧的是做事儿不冒尖儿懂得自保。可眼下这事儿,你做的不好,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。”   之宜跪在那儿低着头,她也知道,这事儿她不该出头,可是眼看着双喜这么病下去她也不忍心。定了定神,又磕了个头,“求姑姑帮她一回吧,我知道您心善,您平常教导我们都是尽了十二分的心的。您说的话我也都明白,可是几个月下来,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三个,我不能眼看着双喜病死。您开开恩,让小公公拿了牌子出去给买两贴退烧的药吧,之宜感激您,您要罚我也成,求您了!”说完又拜了下去。   姑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说话,眼看着下午的时候到了,姑姑站起身绕过之宜往外走,出门前说了一句,“到院子里跪着。”   之宜对着空屋子叹了口气,起身出门走到墙角跪好。小宫女出来,看见之宜被罚跪,都不知道缘由,低着头走过去。只有谨慧一直看着她,之宜远远看见了笑着朝她摇摇头,谨慧犹豫着点点头,也不好说什么,要是两个人都被罚就没人照顾双喜了,谨慧没出声,低头过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罚跪   秋天的日头虽然没那么毒,可照在身上,时候久了浑身都觉着热。之宜觉得脸被晒得发烫,没帮双喜求着药还被罚。   之宜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,她耷拉着脑袋自怨自艾,可是回头想想,要是重来一回,她还是会去求姑姑。呼了口气,直了直身子跪好,说不定兰姑姑看她虔诚就给双喜送药了呢?她抱着幻想,觉得就这么跪着也有希望。   眼看着日落西山,满世界昏黄。人也觉得舒服了些,之宜肚子叫了,一个下午没动也没使脑子,可肚子里的食儿也都克化的干净了。看着姐妹们从屋子里出来,姑姑也没往她这边儿瞅一眼。得,看来晚饭是没指望了。  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,有风吹过来,一阵阵的,真是天凉好个秋。都说秋天的冷是“冻皮儿不冻肉”,可也架不住在外面跪一晚上。之宜感觉地砖上的凉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,揉了揉膝盖。两条腿蜷缩着跪到现在,开始还觉得麻,后来就木得没知觉了,现在就感觉关节儿发疼了。   姑姑不发话,她就不能起来。抬头看看天儿,她挺高兴,这四方的天还能看见月亮。她算了算日子,今儿是十五吧,这月亮怪圆的,月光凉凉的洒下来,透着点儿淡淡的蓝。她现在能体会那句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了,她人就在京城,这儿离家不过二里路,可她不能回去,想想就让人伤心。   之宜想哭,可她忍住了,又抬头看了看那圆月亮,不知道她额涅和呈轩过得好不好。   她远远儿看见个小太监迎面朝她跑过来,“之宜姑娘,快起来吧,姑姑说不罚了。”   之宜哎了一声要站起来,可一条腿刚要撑起来,就要栽下去。她心往下沉,要是来这么一下,肯定疼死了。还好小太监凑手扶了她一把,她赶忙道谢,“多谢您了公公,我这大姑娘上轿头一遭,没跪过这么长时间。”   小太监被她逗乐了,“您真会开玩笑,这比喻不恰当,可别盼着能常有机会练这功夫,练着练着说不定小命儿就给练到阎王老爷那儿去了。”两人一边儿说着,小公公一边儿缠着之宜往屋子那边去。   到了门口,她差不多缓过来了,略蹲了蹲,“谢谢您了公公,您怎么称呼?”那小太监也不推辞,弯了弯身作了个揖,“您别客气,叫我小安子就成。”说完就转身走了。   之宜一脚刚踩上台阶,略顿住又撤了回来,往兰姑姑那边儿去了。敲了门进去,跪下给兰儿磕个头,“谢姑姑今儿个罚我。”兰儿扶她起来,让她坐了,“回屋看过双喜了?”之宜摇摇头。   “好丫头,你是个可造之材,我今儿罚你自有我的道理。宫廷里面行走,最要不得心软,前脚儿你帮着别人说好话儿求情,后脚儿她可能就在你背后照着你心窝子捅你一刀,到时候命怎么没的,你自己都不知道。”之宜仔细听着,越发觉着那宫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地方,朝着姑姑诚恳点了头。   兰儿回身往床边走,从柜子里取出个定窑莲纹的白瓷粉盒儿,复又过来坐下,推到之宜面前,“拿回去涂在膝盖上,这是活血化淤的,要不明儿个早上起来该肿了。”   之宜上手就要推回去,让兰姑姑伸手按住了,“安生拿着,明儿要是规矩练不好,罚你接着跪。”她没在推辞,谢过了握在手里。打开来闻了闻,半透明的白色药膏,散出些药香,味儿不冲,还有点凉凉的,估计是好东西。   她起身仔细蹲了福,“您歇着吧,我回屋儿了。”   兰儿点点头,临出门告诉她回去别拿热水捂。   推了门,一进去闻见一股子药味儿,她心里生出惊喜来,怪不得姑姑问她是不是看过双喜。走过去探探,双喜已经不发热了。“姑姑让小太监出去买了药,送了吃的来,还准了双喜这三天都不用去学规矩上学,之宜可多亏了你了。”谨慧一边给双喜收拾,一边跟她说话。   之宜在床边坐下,双喜忙问,“膝盖疼不疼,我害你跪到现在,你不知道我在这躺着,心里多煎熬。”说着泪珠子就一串串的往下滚。   她坐过去安慰她,“快别哭,病里头哭了伤元气。你瞧我这一跪,帮你求了药,刚才去给姑姑磕头她也给了我药,还准了你的假,这买卖多值啊。”她插科打诨的逗她笑,从袖子掏出小瓷盒子显摆,“你瞅瞅,连这装药的物件儿都是定窑的呢。”   “行啦,瞧你那副嘴脸,跟捡了狗头金似的,我去给你打水,桌子上有吃食,你用点儿。赶快梳洗了我帮你上药,要是明儿膝盖头子肿成了个馒头,你可别喊着疼。”谨慧说着,拿了铜盆出去了。   之宜坐在床上把裤腿撩起来,两个膝盖已经红肿的不像话,“明儿肯定得紫了。”谨慧瞧了直心疼,用银簪子去了药膏,点在手指头上给她抹药。   “哎呦姑奶奶,您轻点儿。”她呲着牙喊。身上的重压写下来,之宜这会子觉膝盖胀疼的难受。谨慧抬头扫了她一眼,用嘴轻轻给她吹着药上完。晾了一会儿,之宜把裤腿儿放下来,“这药还真是好东西,进宫还是有好处的。”   谨慧坐在床上换衣裳,听见她这话甩了两个白眼,“贱皮子,你还指望着进宫天么天儿使这玩意儿。”之宜哎呦一声倒在床上,捂着心口,“慧姑姑这眼刀好厉害,伤得我不轻啊。”   双喜看她俩逗了这么半天,赶紧劝了,支起身子吹了蜡烛,三个人就都钻进被窝睡觉了。   第二天早晨,之宜躺在床上醒神儿,感觉两个膝盖不像昨儿晚上睡觉前肿得那么难受了,可还有点儿隐隐的疼,倒不怎么厉害。心里又谢了兰姑姑并她给的药,要不然今天可能都下不了地了。   谨慧早起了会儿,收拾好了出去给双喜打水洗脸。三个人住的屋子里头有两个人身上不舒坦,谨慧这两天忙前忙后的,之宜看着就辛苦。   她帮着双喜收拾,临出门前把昨天吃剩下的芸豆卷儿和芝麻酱烧饼放在双喜床头,又倒了杯水盖上盖儿,把茶壶放在旁边。谨慧给她掖了被子,又嘱咐了两句,便拉着之宜出去了。   小宫女们站好,兰姑姑说今儿不练走路、请安之类的了,考考大伙儿站的功夫忘没忘。她瞧了瞧之宜,刚才看着行动还算便利,脸色也还算好,便放了心。之宜远远儿看着兰姑姑,冲她抿嘴笑,又眨了眨眼睛,兰儿看了她一眼没理会。她心想,兰姑姑待她真好啊……   这一天是十月初五,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,却有些刺眼,风不再夹着夏天的灼热,倒是带了些干燥,吹在脸上也并不那么可亲,闻着却舒服的很,让人感叹出一句“秋高气爽”来。   今儿开始领秋天穿的衣裳了。秋冬两季,她们宫女穿紫褐色,之宜不喜欢,都是花一样的年纪,穿这颜色显得老气横秋的,还是绿色的宫装好看。   晚上回了屋子,三个姑娘开始试新衣裳。“这颜色好丑啊,还是夏天的看着清爽。”双喜一边照镜子一边埋怨,之宜跟着嗯了一声。谨慧也不太喜欢,“这哪由得咱们挑拣,等两位主子当了娘娘就能穿漂亮衣裳啦。”那两个听了直朝她翻白眼。   三个人叹了口气堆坐在床上,“下个月的这个时候,咱们就该进宫了。”“也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被分到一处。”   “以后还能见着面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一人一句,越说越伤心,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,也就越发的珍惜还能处在一起的时候。   吹了灯,之宜躺下,把被子捂到下巴颏儿。本来她和双喜、谨慧并不相识,都在四九城里生活,却从没打过照面,可相处了这半年也都生出了这些感情来。可见,人都是感情丰富的,即使素未谋面,只要肯付出真心,也能得到对方的爱戴。   可她想起姑姑说的话来,宫廷真的有那么可怕么?她不知道。一脚踏进宫门,她只能慎之又慎,守好自己的心。她不想等到被放出宫时,她变成了让自己厌弃的人。想着想着,之宜又想额涅和她哥子了。算了,还是睡觉吧。   最后这一个月,小宫女们都是数着日子过的。原本在一起的二十个姑娘,如今也就剩下一半,有被罚了打发出去的,有规矩学不好让姑姑撵走的,有生了病还没等好就被送到安乐堂再也没回来的……想到这,之宜庆幸当初去给双喜求了情,不然现在大概连她是死是活,她和谨慧都不知道。   虽说这十来个姑娘平常不住在一间屋子里,可也都和睦的在一起相处了半年,一起挨骂,一块儿练规矩、念书、学针线,多少也都有感情的。   最后几天,兰姑姑说话也越发和善了些。都是自己手底下调理出来的小丫头,就跟自己养大的孩子似的,看她们受罚,她也心疼,可不狠心,踏进了那道红墙她们有可能就得丢命。   十一月初三,晚上月亮皎洁,有白白的光洒下来,给初冬的晚上又添了些清冷。   之宜手里握着白瓷盒,往兰姑姑那边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进宫  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给兰姑姑请安了,之宜进门给兰儿行了个大礼,把她结实吓一跳,她赶紧起来去搀她。之宜扭着劲儿跪在那儿不动,硬是把礼行完了才规规矩矩的站起来。   兰姑姑让了让,之宜搬了窗边儿上的杌子来坐在她姑姑对面,恭恭敬敬的把小瓷盒儿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放好,“多谢姑姑了,再过两天我就得进宫了,不知道以后还得不得的着机会再见您。这小物件儿您留着,往后您瞧见了就能想起有我这么一号儿人,我可想让您一直记着我呢!等我出了宫,我一定上您家看您去,给您买好吃的好玩儿的孝敬您老人家。”她说这话听着像拍马屁,可脸上笑得认真,她是当真这着想的来着。 “你有这份心,我就足意儿了。药膏你拿着,以后要是有个磕碰,这玩意儿好使。”   小丫头一听不乐意了,“您这是不想记着我啦,我就这么不招您待见啊。”说着就要往脸上淌眼泪。   “瞧你,我哪是这个意思,你敢哭我让你外头跪着去!”说完了往柜子里翻出个白瓷的盒儿来,看着像是装过膏脂的。从头发上取下银簪子,放在蜡烛上烤了烤,用手指肚儿捏着把药膏装到白瓷盒子里。   “这莲纹的盒子我留着了,药膏子还是给你,这样也算是没辜负了你罢。”之宜一瞬间变了个喜洋洋的笑脸,跟春日里头太阳花儿似的,逗得兰姑姑直摇头。   “你这心性儿适合在御前伺候,估摸着你能被让万岁爷挑上。主子爷那边就两个宫女轮着上职,有一个头几天刚得了恩典放出宫去了,也是你运道好。进了宫仔细记着,要跟大总管客气着点儿,等做到了二十岁,让总管公公抓着空隙往上头递句话儿,就能得万岁爷赏赐出宫了。到时候肯定能有个好归宿,给万岁爷捧过茶铺过被子的,得个正房太太是没跑儿的了。”兰儿苦口婆心的说给之宜听,她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,晃荡个脑袋,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冒出来。   “伺候皇帝有什么好,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老爷子仰脖子吼一句,这脑袋可就搬家了。我倒是觉得御膳房不错,有吃有喝的。四执库也行啊,那儿房子肯定好,都是万岁爷用的东西,伺候的不好那还了得。”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好去处,可比见天儿在乾清宫戳脚子强多了。   兰儿听了瞪着眼拿手指头往她脑门子上戳,“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,你个不争气的东西,简直就是摊烂泥扶不上墙!”平常安稳端庄,规矩雅致挂在嘴边儿的兰姑姑竟说出这话来,简直让之宜听了目瞪口呆。   “去哪儿可由不得你在这儿说嘴,别在我这磨牙了,麻利儿回你自己屋歇着去罢。”兰儿不耐烦看她这张八样儿,催着她回屋子玩儿去。 之宜瞧着这是逐客了,站起身蹲安出去了。   日子走马灯似的到了十一月初五,小宫女们早上梳头穿衣裳,一个个收拾得干净齐整。掌事麽麽领了两位公公来,瞧着眼生,一位年岁稍长些,另一位还算年轻。   “李安达,这一次的调理出来的小宫女都在这了。”麽麽对这位公公很是客气,双手捧了本册子呈到那人面前。那年长些的太监单手接过却没打开,站在前面,没理会她也不说话,眼珠子里冒着精光,在一群宫女儿里头来回的瞧。之宜觉得这位李公公肯定不是一般人。   “你说的不错的那五个叫出来给我瞧瞧。” 嬷嬷点头应是,按着册子上的顺序把头五名叫出来,之宜就在这当中。   听见前头叫他他拉·之宜,她心里头直发凉,边往前边儿走,变竖着耳朵听,可没听到谨慧和双喜的名字。她越发觉得进了宫廷里头的日子不好过,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。   李公公在几个姑娘身上来回的打量,瞧着像是能把人看出个窟窿似的,之宜觉得这人精明得让她害怕,心里计较着,拿出平日的功夫端端稳稳的站定了。   “嗯,你挑出来的自然都是顶尖儿的,我瞧着也不错。”说完撂下一句,“你们五个,跟着来。”一甩浮尘调过身子就往外走。旁边的小公公立马朝麼麽递了个眼神儿,脚下生风的跟上了往外去了。   之宜跟着前面的人,她想回头再看一眼谨慧和双喜,还有她兰姑姑,可是…… 两只手骨头节儿捏的泛白,她使劲忍住了,挺直了腰杆子优雅从容的迈出去。那道砖红的门槛儿,好像把她和整个世界拦起来了。之宜跨过去,她曾经熟悉的人,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,心里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,却并不想哭,只是一味的觉得浑身发凉。   院子外头停了辆马车,普普通通的瞧着朴素,之宜踩着凳子上去,里头很狭窄,稍一颠簸就能碰到旁边的人。其他几个宫女她没什么印象,大概是另外几个院子里头的。她眼观鼻,鼻观心,目不斜视,安安详详坐着不说话。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,之宜上身往前略倾了下顿住,这是到了。   下了车,入眼的就是红墙黄瓦,那墙瞧着有不倦斋三四层楼那么高。镶了一百六十二颗鎏金门钉的朱红宫门很是气派,再上面宫墙上写着“神武门”三个大字。   那门槛好高,之宜轻捻了裙摆,跨过去。她听见宫门关闭的声响,进了这四方的围城,她也得好好儿的守好她自个儿。不敢四处看,她低头看着前面的绣花鞋,宫廷长什么样子,她不敢看,原本还觉着进来了会四下里瞧瞧皇帝住的地方是怎样一番繁荣景儿,可眼下她倒没那心性儿了。   “呦,这不是李总管嘛,您这带这么些儿个宫女儿打算上哪儿啊?”淑妃的肩舆停下,李德顺往前跨了两步扫袖子打千儿,“淑妃娘娘吉祥,回淑妃主子的话儿,这几个新调理出来的小宫女,前儿万岁爷身边的苓子得了恩典被放出宫了,这不,这几个是这回里头出挑儿的,奴才这不正要送过去让主子爷挑呢。”   “这可得好好儿挑,别伺候的皇上不舒坦了,你也不好交差不是?” 之宜低头看着地上青砖,心里头有了成算,以后要是碰到这位淑妃主子可得绕道儿走,连跟皇帝身边红人儿说话都这么夹枪带棒的给扣高帽子,背后得有多大的靠山啊。   “多谢娘娘了,您的话奴才谨记,一定仔细当差,就不扰您了,奴才这就告退了。” 之宜听着李总管回话儿挺圆融,心里头对这位大总管多了些敬重,宫里头出过多少太监总管,独他享了红顶子这份尊荣。   淑妃扶了扶髻上的翡翠步摇,也没搭理李德顺,只娇声儿来了一句“走吧。” 之宜觉得这淑妃主子够会噎人的,皇帝跟前儿的人都敢这么的……她想想更觉得自己刚才决定得太有道理了。   李总管这会儿肯定生气,她把头又低了低,跟着起身接着走。 又过了几道门槛儿,门都叫什么名字她也不敢抬头看,眼瞧着在丹陛下头停住了。听见一句等着,也就再没别的声儿了。   等了半天,没瞧见李公公倒看见几个穿官服经过,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李公公出来叫跟着走。   “咱们万岁爷最孝顺,本来他老人家那边是缺个人伺候的,可爷说了让太后先挑。一会儿到了慈宁宫都别慌,太后是和善的人,对手底下人也宽厚,她老人家吃斋念佛,看人准得很,要是能入了太后的眼在慈宁宫伺候,也算是你们的福气了。”   能做到太后的肯定不是简单人,宫廷里的女人,哪个手上不沾染点儿血腥,没使过些手腕儿。虽然总管这么说,之宜也吊着心不敢放松。   一路向南过了道门又往西,经过军机处才又进了宫门。她远远儿院子里摆的都是瓷缸,里面装了水,种的是芙蓉。之宜觉得这真是个好地方,到处透着祥和宁静,她这才有点儿信了太后娘娘吃斋念佛那句话。   在廊庑下站好,天冷了,一阵风吹过来,冻得她打了个哆嗦,从早上出来到现在她还没进过屋子。   有人掀了门帘子出来,引着之宜几个人进去。扑面一阵暖,还有淡淡的檀香味儿。她垂着眼睛往里走,远远儿扫见了脚踏并上面的鞋和衣裳,眼稍儿看着旁边人,按部就班站好。   “奴才给太后请安!”李公公出声,说着就拜下去。几个姑娘也就着开始行大礼。太后叫起,“皇帝教你来的?他那边留了人了?”太后声音慈祥,听着就叫人觉得亲近。   “回太后娘娘的话,万岁爷说了,让先济着您,有喜欢的您就留着用,您这儿要是短了人伺候,主子爷在前朝忙活也放不下心。”太后听了笑笑,“他有心了,这大冷的天儿,让姑娘们再折回乾清宫没的再冻病了,那我就挑了,回头皇帝要是见了喜欢再给送过去就是了。”说完了话儿让几个宫女抬头。   之宜觉得有点儿心酸,就这么被送来送去,感觉她们宫女跟个物件儿似的,没个自由。可听见太后说担心她们受凉,她觉得前头这位真是个慈祥的老太太。 听见传话儿,她抬起头,眼梢儿瞥见太后的脸,果然是位慈眉善目的和气人儿,瞧着就是有佛缘的面相。她正想着,发现太后也在看她。   “这孩子哀家喜欢,紫苏你瞧,模样儿好,看着文静端庄,嘴角挂着笑,我越看越觉得她跟我有缘。”紫苏听了也笑着点头附和,李公公给之宜递眼神儿,之宜往前跨出两步蹲福请安报名字。太后叫她过身边儿去,说要仔细瞅瞅,之宜走过去福在脚踏边上,抬起头让太后端详。   太后跟李德顺说要留用。总管应下,瞧瞧儿的请安告退,把剩下的四个领走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留用   “多大了?”太后看见这么个漂亮丫头就忍不住想多说两句。   “回太后的话,奴才今年十三。”之宜不知道这位看着和善的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肚子里揣着小心,仔细回话儿。   “在家念过书么?”这话可把她问住了,该答读过还是没读过呢?说读过了,就有出风头卖弄的嫌疑,可说没读过不是骗她老人家,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怎么开发她呢。   “回太后的话,奴才读的书不多,在宫女训练的时候学了些,略识得几个字。”答得越含糊越好,她估么着太后就不会再细问了吧。   太后想要再问,紫苏上前问是否传膳。太后这才想起来该是晌午了,叫人传饭,又安排了之宜跟在大宫女绿竹手底下,才作罢去了。   乾清宫里一片安静,万岁爷在批折子,谁也不敢言声儿。李德顺推了个门缝儿进来,悄么声儿的进来又把门阖上,偷偷觑了主子爷脸色表情,瞧着尚可,捡了皇帝换折子的功夫上前回话儿。   “给皇上请安,皇上吉祥,奴才回来了。”李公公把太后挑了之宜的经过囫囵个儿给皇帝念叨了,圣上听了挺高兴,脸上作了个笑模样儿,又低头接着办公务了。   李德顺听着前头净是翻折子的声儿了,这可把大总管难为住了,皇上是个孝顺儿子,虽说不是亲生的,可也跟亲额涅差不了多少,可照顾完太后把自个儿给忘了。李公公偷偷往上瞄一眼,主子爷忙活起来最不喜被人打扰,可这差事还没办完,他出去不是,不出去也不是,心里七上八下了半天,得!就这么戳着吧,主子过会儿看完了这本儿准能瞧见他。  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,把李公公难为坏了,在金砖上戳了半天主子愣是没瞧见,可现在出去,前面不是白站了么,心里头正犯嘀咕,可巧万岁爷这时候看完了抬头,瞅见下面还站着个人,隐隐皱了下眉,阖上折子往边儿上一放,“你怎么还在这儿?”   听这动静,再听皇上这声气儿,坏菜了,爷这是不乐意了。赶紧扫袖子跪下,“回万岁爷的话,您前儿把苓子放出去了,眼下还缺个伺候您的,人都在外头候着呢,您看……”李德顺小心回话,低头看着砖缝儿听吩咐。   半晌,听见一句“叫进来吧。”李德顺赶忙应声出去。   守门儿的太监推开半扇门,四个宫女鱼贯而入,进来了先给皇上磕头请安。皇帝应声抬头,略看了一眼,抬起手拿毛笔点了一下,便低头写字儿了。   “嗻。”李德顺瞧了赶紧把人带出去了。   出了乾清宫大门,刘全赶紧捧上帕子,“师傅您辛苦了。”   大总管一边儿擦着汗一边儿叹气,“今儿万岁爷龙气儿不顺啊?”   “您领人去慈宁宫那会儿,粘杆处送来个折子,儿子在外头听着好像是江南道御史收了二百万两贿赂给查出来了,万岁爷一气之下……”说这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   李德顺听了直咂嘴儿,一个小小的从五品,还是个专管建言的官儿,竟然收了那么些个银子,也是活腻味了。万岁爷还是阿哥时帮着先帝办案子,最厌恶的就是贪银子不给老百姓办事儿的,主子才御极就整出这么档子事儿,这不擎着挨办嘛!   一扭头瞧见四个小宫女儿了,可怜她们才进宫就碰上主子不高兴,算她们运道不好,要是能像前头那位让太后看上了,就用不着跟这儿提心吊胆的了,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   刚才被挑上的小宫女蹲了个福,“回李安达,我叫香杏。”   李德顺点头,让以后跟着秋雨学差事,剩下两个人随便问了几句,让刘全安排到别处当差了。   忙活完了宫女选秀,眼瞅着就到了年下,内务府又开始准备新年。新帝登基,过了年三十儿就正式改年号为天和了,这是万岁爷御极的第一个年头。   之宜跟着绿竹给窗户纸上贴窗花儿,到宫门口跟小太监一块儿贴春联儿,听他们说些宫外头的事儿跟着一块儿乐乐。   进宫一个多月了,她每天跟在绿竹身边学这学那,太后喜欢玩儿什么,习惯戴什么首饰,爱穿什么花色的衣裳,什么季节容易得什么小病小痛,要怎么疏解……她都得事无巨细的学。绿竹姑姑为人和善,很少罚她,顶多就是叮嘱几句千万记住,多问几遍。之宜也是个聪明姑娘,打小儿就脑子好使,模样俊俏,手脚勤快,嘴甜又爱笑,慈宁宫上上下下说到新来的小宫女没有不夸的。   大年三十,皇上在乾清宫摆家宴,之宜被留了下来,绿竹怕她到了那边出错儿挨罚。太后出门前,把太监宫女们都叫到跟前儿,一个一个给发红包,又赏了东西。   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霸王。慈宁宫里没了能镇住的人,几个小太监小宫女在院子里笑闹了一会儿,有宫女过来给送了皇上赏的吃食,大家叩头谢了恩捧到值房里,围着炉子吃年夜饭,讲故事。   “万岁爷真好,过年还赏咱们吃的。”有人猜皇帝肯定是个仁君,是慈祥人儿,连奴才都这么体恤,对百姓肯定更没得说。   “是啊,诶,你们有谁见过万岁爷没?”大家伙儿都摇头。宫女不得吩咐是不能出宫门的,小太监们也没什么机会往乾清宫那块儿凑。   “之宜,你进宫的时候不是去乾清宫让万岁爷挑么?”有个小太监一说,其他人跟着起哄。   “我那会儿在丹壁下边儿戳了半个时辰,就被带到这儿来了,连皇上的影子都没瞧见。”大家听了都觉得惋惜,这话茬儿也就跟着翻篇儿了。   之宜是第一次在外头过年,早年阿玛没了,都是跟她额涅哥子一块儿过。现在大伙儿一块儿,虽然热闹,可到底不能交心,她心里头痒痒的又空空的。  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,几个人把屋子收拾干净。太后回来的时候,之宜远远儿瞧着老人家听高兴,放了恩典让大伙儿都回屋子守岁睡觉。   之宜跟着绿竹姑姑住一屋,为的是方便学差事,眼下绿竹在太后身边儿上差,推门进了屋,里面黑漆漆一片,又给她添了些伤感。她借着月光从螺钿柜里翻出根红蜡烛点上,拉出杌子坐在桌子前,胳膊支着头看烛火盈盈。   不知道额涅和呈轩怎么样了,少了自己会不会没乐子,以前都是她在跟前耍宝的。   外面响起的炮竹声,这是到了大年初一了。宫里面不许有火星儿,怕走水,之宜推门出去,抬头看见有烟花,估摸着是让在宫外头放的。她站在院子里,朝着家的方向看,她额涅和哥子也在看吧。   她两手合十,遥望着月亮,但愿他们也在看,不知道你们在外面过得好不好。天儿冷,出来记得添衣裳,屋子里多加些炭,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子盖得厚些,仔细着别让炭熏着。呈轩晚上练武,要更仔细些,别受了凉病倒了,自己难受,也没人照顾她额涅了。   心里啰嗦了半天,之宜傻笑了笑,觉得自己是瞎操心,跪下认真磕了头,就当是给她额涅和哥子拜年了。   守完了岁,准备回屋子睡觉,“之宜,来!太后叫你呢。”绿竹过来拉她走,说太后怕她孤单,过去找她说说话儿。   之宜觉着太后真实个慈祥的老太太,让她想起自己玛嬷。进去了先给太后磕头,甜着嗓子脸上堆笑道一句“之宜给太后请安,太后新禧!”   太后看见这么个甜丫头直乐得合不拢嘴,赶忙叫起,“哀家打头一次看见就喜欢你,晚上跟地下丫头太监们玩儿的可好呀?”   “回太后的话,奴才过的可好了,万岁爷赐了好吃的,大家伙儿都猜主子爷慈祥,是仁君呢!”之宜这话把老太太逗乐了,“一盘子菜就把你们全都收买了啦,等下回皇帝再来,我让你们都过来,等瞧了皇帝那张脸,看你们还觉得他是不是慈祥!”一屋子丫头听了也都跟着乐。   “好丫头,想家了吧。头一回在宫里过年,一会儿我让绿竹跟你一道回去,有体己话儿你也好跟你姑姑念叨念叨。”说完了从头发上取下个红宝石的簪子插之宜头上。   之宜忙跪下,“您今儿已经赏奴才红包,还赏了东西了。”   “那这个算压岁钱吧,看见你我就总想,要是以前我生的是位格格,应该也跟你这么大。”太后一脸憧憬,之宜看看苏嬷嬷,见她点头,“那之宜就谢谢您给的压岁钱啦!”说完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。之后又陪着说了会儿话,瞧这脸上带了倦色,收了话茬儿,让苏嬷嬷伺候就寝了。   绿竹领着之宜回屋,两人一路有说有笑,“我今儿可是得了你的际,往常过年都是我在太后跟前儿上夜的,真是托你福了。”   “姑姑您别这么说,平常您那么费心教我,还跟我说这话,不是折我寿嘛!”绿竹笑笑,也没再多说,推门看见红蜡烛,“你还真应景儿,找了根儿红蜡烛来点。”之宜把门关好,给绿竹拆头发打水,然后收拾自个儿,临睡前跑到姑姑跟前儿。“姑姑,您新禧呀。”说着漂亮蹲了个福。绿竹扶了一把回了礼,两个人才吹了灯睡下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笔帖式   大年初一,百官朝贺,天和元年,万象伊始。   之宜推开门,雪花儿迎面扑上来,看着一院子霜雪,“当庭际,玉人浴出新妆洗。”虽无梅花,可这景致确是不俗。世人都道宫里的水土养人,她倒觉得这慈宁宫不仅养人,也养景儿。   听说今儿休沐,皇上跟纯亲王一大早就过慈宁宫来给太后拜年了。她还是个“学徒工”,凑不到跟前儿去当差,她也没那么高的心性儿,巴不得当个透明人。除去夜里被太后叫过去说话儿以外,她基本上都在后面当值,绿竹姑姑把要学的东西吩咐下去,等下了职回来检查,她白日里再帮着其他人打打下手什么的。什么万岁爷、纯亲王,她是没那机会见的。   太后每日起床后,先是梳洗打扮,用了早膳就到佛堂念经一个时辰,用了膳歇个午觉,起来之后进些汤水甜糕之类。老太太好练字儿,说能养心静气,所以每日最少写上半个时辰。   太后知道的字不是很多,听姑姑说,太后年轻时候是先皇后的侍女,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,感情很是要好,跟姐儿俩似的,字儿也都是先皇后教她的。当今圣上并非太后所生,而是先皇后的嫡长子。原先听太后说起过,先皇后自幼聪慧,为人纯善,待下人也甚是宽厚,但身体有些弱,但也不怎么妨事。十六岁那年,先皇后参加大选,奉旨成了先帝的皇后,当时太后还是侍女,就跟着一起陪嫁进了宫。   大婚后两人感情很是和睦,转年便生了当今万岁爷,可没过两年,先皇后冬日里受了寒生了场病,竟歿了。临终前托付先帝一定要照顾好她身边的侍女,让她代自己照顾先帝,先帝守了信,封了太后为贵妃,从此常伴左右。   万岁爷两岁没了皇额涅,可以说是太后一手带大的。先皇后走了,先帝爷很是悲痛,后宫除了贵妃那也不去别的地儿了,封了大阿哥为太子,让贵妃带着。   太后虽然后来有了王爷,可一点儿都没有疏远皇上,皇上也跟敬重贵妃 ,她时常跟万岁爷说起他皇额涅的好,也嘱咐他每年祭日去给自己额涅磕头上香,督促他尽心学习,将来好做位有道明君。先帝子嗣单薄,只有皇帝和王爷两个孩子,两位阿哥一处长大,感情也亲厚,万岁爷一御极就把贵妃奉了圣母皇太后,给自个儿弟弟封了亲王,赐号纯。   老话说,正月里女孩子不许动针线,不许碰剪刀,不然来年必定受累。   之宜最喜欢这习俗,她打小儿就不喜欢绣花,有了这道护身符,她至少可以美上一个月。   太后宫里除了芙蓉不养其他花卉,他们做奴才的就少了个挨骂的差事,要知道,侍弄花花草草最是辛苦,稍不注意就能出岔子。   绿竹吩咐她每天下午要打扫佛堂,太后最虔诚,每日辰时和晚膳过后都会去佛堂念经,过戌时后才回去开始准备就寝。   之宜喜欢这差事,每回进了佛堂就感觉出奇的静,满世界都透着虔诚。她特意备了白绸做的绢子来擦拭佛龛,每次打扫过后也会把绢子洗得很干净。她一直相信“举头三尺有神明”这句话,天底下穷苦人虽多,求神拜佛的人也多,她估摸着佛祖他老人家忙得管不过来。可人在做,天在看,她他他拉·之宜不求什么,也不觉得她求了,佛祖就一定会来度她的劫难。她只管带着自个儿这份诚意,好好把这金身菩萨伺候好,就算菩萨保佑她了。   每次干完活儿,她总爱抬起头看看菩萨的脸,她一脸安详,俯视一切,眼睛里全是慈悲,让之宜觉得踏实,临走前给菩萨磕个头就算这一日跟她老人家做道别了。   太后歇觉醒的早,吃了碗酥酪在院子里消食儿,远远儿瞧见之宜磕了头,收拾东西出来。绿竹留神瞧着,问了太后意思把之宜叫过来。   “之宜给太后请安,太后新禧。”太后叫起,笑着问她是不是跟菩萨许愿了,“回太后的话,奴才没求菩萨她老人家,只是今儿个给她老人家梳洗好了磕头做道别。”   太后越发觉得这丫头说话有趣致,打扫佛堂能被她说成给菩萨梳洗,临了儿还要跟菩萨做道别,“是个慈悲心肠,哀家记得你识字,你写几个给哀家看看吧。”说完了叫她跟着进了屋。   有门口儿的宫女打帘子,苏嬷嬷扶着太后进屋,绿竹吩咐底下人准备笔墨纸砚。太后走到桌前站定,之宜过去研墨,一边儿研一边儿感叹,真是好墨啊,墨锭泛着青紫的光,触手光滑细润,还能隐隐散着墨香,她觉着宫里头活的就是精细,连根儿墨锭都能制得这般,要是能沾着写上两笔,也不算白来这宫廷走一遭。   “喜欢?”太后瞧她一直低头盯着看,觉得之宜也是个惜墨之人,皇帝看见好墨也是这么个眼神儿。   “恩!”下意识出了声儿,一下子反应过来,“回老佛爷,奴才喜欢,奴才从没用过这么好的墨。”太后笑了笑也没说话,把手里的笔递给她,又重新铺了宣纸,“写几个字儿给我瞧瞧罢。”之宜小心放好墨锭,接过笔走到桌子前,“奴才写得不好,您可别笑话奴才。”太后点头让她放心。   从进了宫就再没碰过文房四宝,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,一应东西还都是顶尖儿的,之宜可不忍心藏拙,糟蹋了这一桌子的宝贝。她凝神静气,仔细定定神儿,准备好了开始下笔。看见好东西,她就心情好,上次进宫前在顾师傅那儿写的兰亭序,先生说少了份洒脱,今儿就着这么好的墨再写一遍吧。   全身的力都使到笔尖儿上,之宜写得酣畅,也顾不上旁边儿人什么表情,写完了撂笔一抬头,才发现围了一桌子的人盯着她。   “奴才斗胆了,求太后责罚。”说着就要往地上跪,太后一把拉住了,“你又没犯什么错儿,哀家做什么要罚你。”说完走过去仔细瞧,越看脸上越有笑模样儿,“乖乖,我都不知道,咱们这儿还藏了这么个会写字儿的!啧啧,瞧瞧这一手行书,皇帝瞧了都得多瞅两眼。”   之宜一听见皇帝两个字更慌神儿了,赶紧着福下去,“您就饶了奴才吧,奴才瞎划拉两笔的,您菩萨心肠赞扬奴才两句,真要拿出去,还不得让那些个穿补子服戴红顶子的大人们笑话死。”   太后一听,这是把小丫头吓着了,“别害怕,哀家是真瞧你写的好。这么的吧,以后你每天帮我抄佛经吧,就坐在佛堂里写,哀家瞧着你也喜欢那地界儿,回头让人在里头摆张桌子。你也别多写,没的伤了眼睛,每日里写满一张纸就成。”   “奴才谢太后恩典。”之宜跪下谢恩,这差事她真是太喜欢了。   那日之后,之宜在慈宁宫有了个新绰号,叫“笔帖士”。有太监宫女想给家里寄封信,托人捎出宫去的时候,就去求之宜,她也不拿乔,每回都大大方方帮人家写,遇到人家词穷的时候儿,她还帮着润色几笔。   她还把每日里给菩萨沐浴梳洗的时候往前挪了挪,趁着太阳落山前日光好,她就坐在佛堂里抄经书。一手簪花小楷,每一个字她都用了十二分的敬意。墨锭是那天写兰亭序的时候用的,后来太后特意赏她了,之宜捧回去傻子似的乐了半天。   每隔十天,她都把抄好的经书卷好码在一个匣子里,交给绿竹,让她呈给太后过目。倒是没听见什么回话儿,她也不多想,照旧是每日抄一页佛经。   天气渐暖,宫女们也要换春天的衣裳了,之宜最爱这个季节的宫装,是她喜欢的颜色。   早上得了旨意,绿竹伺候太后进了佛堂,就领着之宜去内务府领宫女们的新衣裳了。   进了宫就不像小宫女训练了,尤其是她们这些在主子身边儿伺候的宫女,待遇比一般宫人还要略高些,领来的衣裳大多也都挺合身儿。   宫里头时兴在领子、袖口和裙子边儿绣浅色花样儿。都是年纪花儿一样的年纪,之宜也爱美,晚上没事儿就坐在床头给自个儿衣裳上绣花儿。她不像别人喜欢什么梅兰菊竹听着那样有节气,她爱茉莉,觉着那小花儿白的玉骨冰肌,轻盈雅致,香气醉人却不艳俗。   这一日,绿竹不用上差,之宜打扫完佛堂、抄了经书,就回来跟她姑姑做伴儿,两个人坐在一处绣针线。   “之宜,姑姑跟你说个事儿。”绿竹放下手里的活儿。再有三个月,她就满二十了,当初留下之宜也是因着这个缘故。这小徒弟在她手底下也快半年了,小丫头说话办事儿样样都好,慈宁宫上上下下没有不夸她的,可给她的感觉就是隔着一层疏离,大概是为了自保吧。她也明白,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之宜有这份儿心,说明她是个心里头有成算的人。   之宜听了觉着有些不舍,想到以后没了绿竹姑姑在后边儿警醒着,她觉着心里头没着没落的。   之后的三个月,绿竹又把差事事无巨细的教了一遍,平日里上差的时候,之宜也一块儿跟在太后身边,让她仔细观察着。   日头一日比一日毒,夏天跟点了二踢脚似的往跟前儿跑,眼瞧着到了绿竹获旨出宫的日子,之宜跟太后请了恩典,送她姑姑到神武门口。   “之宜,姑姑知道你是这宫里头难得的明白人,平日里看你嘻嘻哈哈,爱说俏皮话儿逗太后跟大伙儿开心,可我明白你心里头比谁都清楚,越是面上轻松,你心里头就越夹着小心。”抓着她姑姑的手,她把绿竹手都捏红了。   之宜往后退了退,郑重给她姑姑请安磕头,绿竹受了,扶她起来,“行啦,知道你规矩学的好,咱们谁不说你走路道万福做起来就跟那御花园的景儿似的好看。”之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   “我走啦,以后要是在四九城里咱们还能碰上,我再听你给我讲故事,啊!”绿竹说到最后,声口儿里直带了哭腔。之宜使劲儿点头,也跟着红了眼眶子,目送着她姑姑出了宫门。   看着门外的景儿,她心里头直发紧,她也想回家……赶紧着回身,把心思拾掇起来往回走,不敢走太快,怕回去让看出来哭过,就不好交待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冰碗子   穿过御花园,顺着西一长街往南走,之宜头一回有机会留神瞧瞧这紫禁城。   人活的小心,连带着里头一草一木都透着精气儿。偶尔有太监或宫女走过,也都是半低着头擦身而过,不曾打过招呼。   这里头,少了点人情味儿。可人要在这宫里行走,最要不得的也是这人情味儿,有了这东西,人的心就会变柔软,就会卸下防备,就会粉身碎骨却浑然不觉。她不敢,也不想,就这么着吧,熬到二十岁,她就能回家找她额莫和哥子啦。   想到这儿,她心里还能泛出些甜来,赶走了刚才那股伤心,之宜脸上漾出个笑,脚下步子也跟着变轻快了。今儿她穿了春装,浅绿的裙子绣了茉莉花边儿,紫红的云头背心小立领儿,蝴蝶花扣着铜纽扣儿清爽干净。一根的大辫子留了一寸长的辫穗儿,用红绒绳系着,边走道儿边随着晃,带着股活泼劲儿。   “站着,说你呢!”之宜停住脚,四下里也没什么人啊,一扭头,看见个系黄带子的。爷们儿敢在宫里头这么嚣张,身后也没什么人跟着,估计这惶惶紫禁城里也再没别人了。她转过来站稳,端方行礼,“奴才给纯亲王请安,王爷吉祥。”   崇宁溜达儿走过去,也不叫起,也不说话。之宜半低着头也不敢网上看,看来考验她功夫的时候到了。她拿出小宫女训练的架势稳稳端着。纯亲王看她那模样儿起了捉弄的心思,“起吧。”   “谢王爷。”面上还是作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儿,心里可老不乐意了。她从没跟这位王爷正面交锋过,更谈不上得罪了,一碰上就给她下马威,这还没开始唱戏呢,谱倒先摆上了。   之宜心里头一通腹诽,可人家是万岁爷的弟弟,天底下独一份儿上封号的亲王,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,连怒都怕是没那个资格。   “你怎么知道是本王?”崇宁挺好奇,自己什么都没说她就能知道,瞧着是往他额莫那边儿去的,倒是没什么印象,说着就慢悠悠往前走,之宜瞧这架势,赶紧着抬腿跟上回话。   “回王爷的话,能在后宫里行走自如,还系着黄带子的,咱们大历朝里,您可是独一份儿的尊容,奴才不敢不认得。”心里头再不乐意,嘴上还得奉承着,之宜觉着自己都有点儿西子捧心的意境了。   纯亲王听着挺受用,眼看着就要到了慈宁门,转过身打算问话。得亏之宜走得不快,要不然可就一头扎进人家怀里头去了。   “你是哪个宫的?”这人还挺机灵,没撞上来,没戏弄成她,纯亲王有点儿失望。转念一想,万一不是慈宁宫的人,没的害人家白跟着自己走了这么半天,回她主子那没准儿还得挨骂。   之宜可不知道王爷的心思,“回王爷话,奴才是慈宁宫的宫女。”   崇宁哦了一声,乐呵儿的接着往前走,收起玩闹的心思,他也踏实了。   纯亲王来给他额莫请安了,进了宫门自然有人传话儿,崇宁穿了宝蓝的袍子,有些日子没见,太后看着她儿子从外头进来觉着这个头儿似乎是又窜高了些,也壮了点儿。   崇宁进来先给她额莫抛了个笑脸儿,紧接着扫袖子拜下去,“儿子给皇额莫请安,您吉祥。”声口儿敞亮的,之宜站在门口儿震的她耳根子发疼。   太后看见自己儿子自然觉着哪儿哪儿都好,拉着左看右瞧,又说了半天话儿,叫他中午陪着用饭。   今儿太后午膳进的也比平常多些,要歇午觉了才放纯亲王出宫回府。 太后这才想起之宜来,让紫苏把她叫进来,“上午,哀家看你是跟着崇宁一块儿进来的?”   “回太后,奴才送绿竹姑姑到神武门,回来的路上,王爷把奴才叫住问了几句话,知道奴才是慈宁宫的人,就让奴才跟着一块儿回来了。”   “他准逗你了罢,哀家这儿子哪儿都好,就是成天没个正形儿,好开个玩笑,不过品性儿倒是顶好的。”太后说到自己孩子,话匣子就关不住,絮絮叨叨跟之宜说半天,午觉也没歇,精神头儿倒是挺足。   老太太打王爷小时候开始讲起,把王爷这十几年的绩业都跟之宜念叨了,逢着讲到有趣儿的,两个人一块儿乐的前仰后合,苏嬷嬷瞧着活像母女俩。 之宜瞧着外头的日光,估摸着过未时了,有丫头送来了糖碗子,她接过来伺候太后用了,太后觉着吃下了挺爽快,也赏了她一碗。   晚膳过后,太后人就显得有些精神头儿不足,在佛堂诵了经,回去就睡下了。   绿竹走后,她的差事就给了之宜,整个人比从前忙上许多。打扫佛堂的差事,苏嬷嬷让别人顶了,她只管伺候太后,但佛经每日还是抄的,每隔十天,她自个儿捧了匣子去给太后看。   万岁爷最近挺忙,听说北边儿有匪寇频扰,边境的百姓常被那些土匪洗劫。圣上常遣了李总管过来给太后问安回话儿,纯亲王时常被传召入宫面圣,兄弟俩讨论对策到后半夜也是常事儿。崇宁纵是进了宫,也总不得空儿去慈宁宫请安看望他额莫。   太后知道两个儿子素来孝顺,让李德顺带话儿,叫他们不必挂念,专心忙政务,要是边患解除了,让人捎句话儿来,她也好跟着高兴高兴。   后宫不得干政,这是宫里头老规矩了,之宜也不懂那些个打打杀杀的,她人儿不大,心也不大,她就想在宫里的时候好好当差,出了宫跟她额莫和哥子好好过日子,等呈轩娶了福晋生了胖娃娃让她逗着玩儿,喊她姑爸,她就给她侄儿、侄女儿买玩意儿,买好吃的。要是以后嫁了人,也不要走太远,她好回她娘家看亲人。   天儿越发蒸得人燥热,院子里的睡莲却开的招展,碧绿托着粉白,轻巧雅致。白日里花朵儿盛开,等到日落西山了还会闭合上,之宜觉着这小东西甚是有趣儿,颇有些灵性,怪不得佛祖菩萨都喜欢它。   太后喜欢早上念完经在院子里头溜达溜达,到了夏天就最爱侍弄这睡莲。   睡莲爱开在日光里,所以太后赏花的时候也就不让人撑伞。有一回,老太太说她觉着这花性格不错,心性儿开阔还不矫情,跟之宜挺像。小丫头听了把脸凑到那粉白旁边让老太太瞧,看看她们姐儿几个长得像不像。   这一日,太后下午歇了觉,收拾好了出来没瞧见之宜。苏嬷嬷说,“那丫头说去小厨房淘换好吃的药孝敬您,一会儿就回来,我看您睡得好,就让她去了。”   话音儿刚落下,就见着之宜提了个食盒儿进来,一脸的得意。   有门口儿的宫女帮她掀了帘子,进来把食盒儿放旁边,蹲福请安,“之宜给太后请安,太后万福。”老太太瞧她一脸的小人得势,瞥了一眼往她跟前儿那红木食盒儿上瞧,“你给我老太太捣鼓什么好东西来啦?”   太后让丫头们都围过来看之宜弄来的玩意儿,她献宝似的把食盒儿捧到太后跟前儿,放在矮几上,把盖子打开来。   食盒儿里围了一圈儿的冰,中间放了两个掐丝珐琅彩的碗,一个里头装了新鲜果藕。新鲜的樱桃,去了核儿,一切两半儿;白的甜瓜和青的香瓜,去皮挖瓤儿,用小勺儿挖成球状;新进贡的黄桃,去皮去核儿切成小丁,再配上些藕丁儿,红的、黄的、白的,瞧着赏心悦目。   另一个碗里头是用冰镇过了的酸梅汤,之宜用勺儿盛了些果藕放进酸梅汤里。白底儿的碗,红黄白绿的果子,衬着珐琅彩。太后瞧着不错,“颜色不错,这吃法儿也没试过,往常只单喝冰镇酸梅汤,或是单吃糖碗子,这么搭配着吃倒也新鲜。我老太太先尝尝鲜,吃得好,就让之宜丫头给你们每人都做一碗尝尝。”大伙儿一听都高兴坏了,齐齐蹲福谢恩。   太后挑了块甜瓜,入口清甜不腻,外头还裹了层酸甜口儿,又送了口酸梅汤进去,仔细体会了。   “确是不俗,瓜果不是很甜,却清香宜人,酸梅汤熬得浓,跟着果藕配的好,一浓一淡,相得益彰,这点子想得好,得赏!”太后一边儿说着,一边儿往嘴里送,之宜看着老太太吃得舒心她也跟着高兴。   “最近天儿热,奴才看您饭进的不香,这么试试,要是您喜欢自然是最好不过了。奴才就不邀功了,您要赏,就跟您刚才说的,赏奴才一会儿给慈宁宫一人一碗这新出的冰碗子罢。”   太后听了越发对之宜生出些喜爱来,她身边伺候的人不少,能这么为自己费心思的可不多,既然丫头不要赏,那就先记着吧。   太后下了懿旨,赏了每人一碗冰碗子,太后让紫苏留下,其他的人都跟着之宜去小厨房做吃的。之宜有功,赏赐还没想好,等想起来有什么好东西再赏她。一屋子丫头太监欢天喜地的领旨谢恩。   正要退出屋子去,李大总管脚下生风进来了,瞧他那样儿,像是有喜事儿。   果不其然,李安达进来扫袖子打干儿,说是万岁爷让过来他告诉太后,边境那群匪寇已经抓住了。   说来也是可怜,西北本就土地贫瘠,今年那边儿又遇上干旱,粮食产的不多,一村子老老小小几乎饿死,壮丁就动了打劫的心思。万岁爷已经赏了那些人银子,又免了边境各省今年的赋税,让百姓好好过日子。   太后本就高兴,听了这么个好消息,更乐的喜笑颜开。大伙儿听了心里也跟着高兴,退出去做吃食去了。   高兴完了,太后想起来,问李德顺皇帝在做什么。总管说,皇上处理好了立马儿就让他过来回话儿,还说主子爷心情好,请了外师傅练布库,把纯亲王也请来了,估么着这会儿已经来了。还让他跟太后说晚上他们兄弟俩过慈宁宫来陪太后用晚膳。   太后心情大好,因为这事儿,她好些日子没见着俩孩子了,赏了李德顺一把金叶子让他回去伺候他主子去了。   过会子之宜回来了,听太后说皇上宣了王爷进宫一块儿练布库,让她做些冰碗子给送过去,她领旨去办。   自打绿竹姑姑出宫,之宜就顶了她的差事。边境出了那档子事儿,皇上也没功夫过慈宁宫来,她也没机会见万岁爷。   她一直只想偏安一隅,平平静静熬到出宫,可没想到一脚踏进宫门,就注定由不得她。   她做好了冰碗子往食盒儿里装,“万岁爷,咱们还是要见面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相见   从慈宁宫出来,绕过军机处过内右门,就到了乾清宫。之宜出门前听太后说,皇帝邀了纯亲王,就在南书房前边儿的空地上跟外师傅练布库。   李德顺瞧见边儿上站了个穿绿裙子的宫女儿,走过去瞧,“哟,这不是太后身边儿的之宜嘛,这是有东西要送?”大总管低头看见之宜提了个食盒儿,估么着是刚才听见万岁爷和王爷要练布库,让人给送吃食来了。   “李安达好,您吉祥。”之宜微微敦福,“听说万岁爷邀了纯亲王,太后今儿吃了新鲜东西,让我过来给送些冰碗子,给两位主子爷解解暑气。”   李德顺让她稍待,自己抬步过去禀报。过会子瞧见纯亲王朝她这边儿走过来,一脑门子的汗,看见之宜一笑,“来啦!”之宜敦福请安,把盒子打开,里头是调好了的冰碗子。   崇宁看了觉着挺新鲜,“我替皇帝哥子试试。”抄起一碗就往嘴里送,清凉解渴,口感爽脆。之宜看他模样儿,觉着应该还过得去。爷们儿狼吞虎咽,一碗东西三两口就下肚儿,勺儿碰了瓷碗发出脆响往食盒儿里一放,这就吃完了。   “这么个吃法儿没试过,挺不赖,赶明儿我也让他们这么的给我做。”之宜笑了笑没答话。   她远远儿看见大总管过来了,看见纯亲王一打千儿,“王爷,东边儿暖阁里给您备好了,您梳洗梳洗换身儿衣裳,万岁爷过会子宣您,一块儿过慈宁宫陪太后用晚膳。”   纯亲王应个声儿,转身朝东北边儿去了。   之宜有点儿为难,打开食盒儿给李德顺瞧,“安达您瞧,刚才王爷过来说先替万岁爷尝尝,我这做奴才的也不敢拦着,您说这……”   大总管安慰她,说没什么,这种小事儿万岁爷不计较。她心下安生了,要把食盒子递给总管呈上去完事儿,可人家没接,说万岁爷传她回话儿。之宜提步子跟着往前走,心里头直抽抽儿,都说万岁爷面冷,办政务雷厉风行,她可得小心着措辞,好好儿留神自个儿小命儿。   到了西暖阁门口儿,有阿哈进门通报,出来了给她掀帘子,让她进去。头一回进皇帝寝宫,她也不敢左顾右盼,眼神儿一扫,所到之处没有金玉宝气的景儿,倒是古朴雅致的紧,摆设也是朴素里透着些精巧。之宜对这皇帝有了点儿好感,生在皇家,倒是没有八旗爷们儿的纨绔样儿。   打西边儿听见水声,她扭头一看,里头用屏风挡着,后边儿有个人影子,露出来半个脑袋来,后脑勺儿冲着她,看样子万岁爷这是擦身子呢。   她把食盒儿放在地上,朝着屏风后面的人下跪请安,“奴才给皇上请安,皇上吉祥。”听见叫起,她把食盒搁在桌子上,低头看着地面,安静站边儿上等着。   皇帝穿了身儿便服从里头出来,到椅子上坐了,之宜把食盒儿打开,里头围着的冰已经化了一半儿,她把里头冰碗子拿出来摆在皇帝跟前儿。   “你做的?”皇帝说话端稳,端起碗拿勺儿搅了搅。   “回圣上的话,是奴才做的。”她跪下去回话,依旧微垂着眼睛。   皇帝看了她一眼,觉着眼熟,细想想终于回忆起来,眼角儿若有似无的笑了笑,叫她起来回话,便开始低头往嘴里送,边吃边问了太后近况。之宜小心着措辞,一一答了。   “你怎么不看我?”皇上饶有兴致的觑着她,其实他一直在看,想看她是不是能回忆起,认出他来,可之宜始终微垂着头不曾抬眼睛瞧他。皇帝有些泄气,他自认自个儿容貌上还算过得去,怎么竟入不得她的眼么?   “回圣上话,圣上九五至尊,奴才惶恐。”   “假话。”   “圣驾面前,奴才怎敢欺瞒皇上。”之宜始终沉着从容,似是换了个人,往日在太后那儿的俏皮样儿全然没了。   皇帝觉着没意思,也不继续问了,低头吃,吃完了把碗磕托一放,抬步起身到里边儿三希堂去了。之宜听着刚才那声响,心里直犯嘀咕。主子爷不会是生气了吧!自己也没怎么着他啊,她心里感叹君心莫测,把碗放进盒子里收好。   “皇上要是没有其他吩咐,奴才这就告退了。”说完打算听见回话就退出去。   “谁说让你走了!”   这话出了之宜所料,原是要迈出去的步子,又收了回来,接着听吩咐。   皇帝心里气极,自己都想起来了,她倒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,嘴上又不愿意发难,没的丢了他仁君的气度,只好自个儿憋着。印象里,她是个活泼的姑娘,从骨子里透着生气,可现在呢?是这半年把她的灵气儿都消磨光了吗?他不信。   舍不下面子问,只好给自己安排个台阶,“你回去告诉太后,过会子我就和纯亲王过去。”   “嗻,主子还有其他吩咐吗?”这回她不敢自己瞎揣摩了,站好了听吩咐。   “出去吧。”   “奴才告退。”她这才敢退出去回慈宁宫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之宜有些丧气,头一回面圣就把万岁爷他老人家惹得生气,她决定以后遇上皇帝能躲多远躲多远,她还想留着脑袋出宫跟她额涅哥子团圆呐。走着走着,她突然想到一会儿还得看见他,她就想哭。   太后看之宜老半天才回来,一眼瞧过去,那丫头整个人发蔫儿,让苏嬷嬷领进来问话。   “东西可是都送过去了?”   “回太后,都送过去了,奴才看着两位主子爷吃完的。”   “那就好,怎么看你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,皇帝训你了?还是崇宁又逗你啦?”   “奴才惹万岁爷生气了,可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万岁爷生的气。万岁爷让奴才跟您回话,一会儿就跟王爷过来陪您用膳。“其实她心里头是有些委屈的,莫名其妙就惹得盛怒。   “太后,您过会儿让苏嬷嬷伺候您用膳吧,奴才万一一不小心又惹了主子爷不高兴,奴才怕是小命儿就不保啦,没法再伺候您了。”   太后头一回瞧见小丫头害怕,安慰了两句,让她下去歇着,明儿早上叫起儿再来伺候她梳头。之宜听了挺欢喜,给老太太说了一堆吉祥话儿,便回住处去了。   之宜下去了没多久,就听见门口太监扬着嗓子通报,这是她两个儿子来看她啦。三个人坐在一块儿寒暄几句,太后不着痕迹瞧着皇帝的反应,倒不觉着像是之前发过脾气的,她放下心,估摸着是那丫头头回见着皇帝那样的冷面,给唬住了。   膳桌上多了两幅碗筷,晚膳自然也比平时多了不少,娘儿仨边吃边聊,气氛挺愉悦。崇宁期间问了那冰碗子,太后跟她说道了,嘴里直夸之宜贴心聪慧,自个儿有了她,平日里添了不少乐子。   皇帝看他皇额涅讲得尽兴,心下生出些烦闷,感情那丫头还是独独畏惧他,听着倒还是原来那心性儿,想想也就不烦闷了,慢慢来吧,他会让她认出来的。   用了膳,两个儿子又陪着说了会儿话,太后看了看外头日光,大概是到了礼佛的时候,便开始赶人了。   出了慈宁门,崇宁跟皇帝告退出宫,往西华门那边儿去了,万岁爷要回西暖阁接着批折子,他沿着西一长街溜达着走。自打进了慈宁宫,他就没瞧见过她,是为了躲着他么,脑子里越想越乱,他叹了口气,拾阶过了隆福门。   回乾清宫这一路上,李德顺提心吊胆。他主子爷不高兴了,可这为了什么不高兴,他竟是半点儿都没猜出来,只能硬着头皮小心伺候着。打万岁爷进了西暖阁,大总管右眼皮就一直跳,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安生,吩咐了刘全当差四处留神。他在心里头念叨着阿弥陀佛,可别出什么乱子。   夜色深沉,已入盛夏,即使日落西山,也让人觉着闷热。   外头黑漆漆一片,远处只有几盏宫灯照亮儿,皇帝在屋子里头勤政,李德顺在屋子外头候着,他心头不踏实,不敢卸差事,总觉着要坏事儿。虽是在伏里头,可他觉着从脚底下往上冒凉气儿。远远儿听见一慢两快的打更声,这是过了亥时了。万岁爷准备就寝,在屋子里喊人,李德顺赶紧叫人预备上,进屋伺候。   正忙活着,大阿哥的乳母突然到乾清宫外求见。这会子宫门早已落了锁,想是有急事儿。值班太监进来回话,说大阿哥戌时开始发热,高烧不退,已经禀明了皇后,皇后宣了太医,现在和淑妃都已经过南三所去了。   大阿哥名裕敏,今年四岁,为淑妃佟佳氏所出。皇帝还是阿哥时,奉旨娶了蒙古贵族富察氏为福晋,夫妻俩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。这位福晋样样好,只是一直无所出,后来请来太医瞧病,说是妇科上有些症候,不好生养,福晋五内郁结,从此精神头儿愈发不足了。   后来,先帝爷又指婚了兵部尚书佟禄的小女儿作侧福晋,头年便有了身孕,转年入秋诞下男婴。先帝大喜,赐名裕敏。   先帝爷驾鹤西去,崇礼为嫡长子,乃先皇后所出,理所应当的继承大统,御极称帝。后宫只两位妃嫔,大臣们也曾上过折子劝万岁爷大选,充裕后宫,以育皇嗣。然皇帝未曾多加理会,若大臣们奏得多了,皇帝便会训斥,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让百姓过得更舒心些,后宫是他家事,还请他们这些肱骨省了这份心思。   如此两三次后,上折子的人便少了许多。大家伙儿就盼着这独一位的阿哥能平安长成,丰裕敏慧。   听见阿哥病了,万岁爷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,李德顺赶紧着跟上不敢多话,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往南三所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天花   阿哥一直高热不退,一会儿喊着疼,一会儿又喊着冷,淑妃抱着阿哥一个劲儿的哭,皇后瞧裕敏那可怜样儿也跟着淌眼泪。   佟佳氏打小儿娇生惯养,脾气冲,说话也呛人,自个儿宝贝儿子病了,她疼的什么似的,对着一屋子宫女老妈子撒泼放狠话。   “你们这些个杀财,好好的阿哥爷让你们照顾成这样儿。”淑妃抱着阿哥一边儿哄着,一边儿训斥,“我的好儿子,本宫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啊。要是裕敏有个三长两短,本宫让你们全都给他陪葬。”  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屋子,个个儿吓的傻了眼,磕头求饶声声不绝于耳,皇后听着都肝儿颤。富察氏不能生养,淑妃那句怀胎十月无疑是往她心口上捅刀子。平日里裕敏活泼好动,对她这个皇额莫素来也都是亲厚的。自己命里头没孩子,她都拿裕敏当自己的孩子疼,瞧着他倒在淑妃怀里,她也跟着揪心。   四五位银须鹤发的老太医打外边儿进来,老远就听见里边儿鬼哭狼号,相视一下,提了口气进来了跪地请安。皇后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,忙让起身。   可淑妃一个劲儿抱着孩子哭,太医无法诊治,个个面色为难的瞧着皇后。皇后上前轻声劝解着,刚碰着阿哥的脸打算探探温度,淑妃抱着阿哥一下儿躲开,猩红的眼珠子瞪着她,“谁让你碰我儿子的,碰坏了你赔得起嘛?”   富察氏好似被她扇了个大耳刮子,下意识缩了手。她身边儿的大宫女木棉,看着皇后那样儿,直替她心疼。   “裕敏病了我跟你一样焦心,你先把孩子放下,让太医们瞧瞧,没准儿吃两副药就好了呢!”皇后人温和,淑妃如此顶撞她,她也当她是一时情急,没甚放在心上。   佟佳氏抱着大阿哥不撒手,一屋子人束手无策,劝也劝不住。   一声皇上驾到,如久旱逢着了甘霖,大伙儿心里都松了一口气,伏地叩头,三呼万岁。   淑妃看见自己男人,抱着孩子跑过去,皇帝安慰着让她松手把裕敏放下,她这才作罢。万岁爷使了个眼神儿,几个太医忙上前去看诊。   望、闻、问、切一通下来,老者们脸上越发露出凝重之色。淑妃倚在皇帝怀里,泪珠子滚到那明黄的料子上濡湿了一片。太医们面面相觑,回身跪下去回话,“请皇上和各位主子速速移驾,大阿哥出的是天花。”   最后两个字犹如平地一声雷在屋子里头炸开了,皇帝眉间堆起座小山,颜色凝重。淑妃听见天花两个字儿整个人呆住了,继而扯着嗓子哭。皇帝听了越发烦躁,拽了她一把让宫女扶着,扬声把她喝住了,“你这是嚎丧呢,朕的儿子还没死呢。”   淑妃吓得不敢出声儿,用帕子捂着嘴,身子止不住抽抽儿。   皇后也吓得不轻,两腿发软,整个人靠着木棉,勉强支撑住了。   得了天花,总逃不出九死一生,那就是一条腿踏进了阎王殿,只看那阴阳簿上有没有你的名字。屋子里头站着三位主子,就地隔离不是个法子。   皇帝下令皇后和淑妃即刻回宫,封宫隔离。景仁宫、永和宫全部人禁足,许进不许出。擢太医院拟出预防的药材、方子交由内务府,各处按例领用,大阿哥明早送出宫外避痘。   一屋子人领了旨开始忙碌,太医们商议着阿哥病情;皇后体弱,木棉赶紧搀扶着她主子回景阳仁去了;淑妃又急又怕,一面担心她儿子,一面又怕自己被传染,杵在地心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。   皇帝小时候得过天花自然是不怕的,他到床榻边坐下,伸手探了探裕敏额头。瞧着几个太医有些拘谨,略坐了一会儿打算就回乾清宫,抬头看见淑妃,眉头微促,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语气里有些不耐烦。   “明儿个裕敏就要被送出宫了,臣妾想再多看他两眼。”说着泪珠子就往外淌。皇帝最不耐烦女人哭,心里头烦躁,可也理解,叹了口气,起身往外走。   皇上都回宫了,她自是不好意思再多留。出门前,淑妃又回头看了看他裕敏,大阿哥眼睛紧闭着,小脸儿烧的通红,佟佳氏咬了咬牙,抬步离开了。   宫廷里发现了天花,慈宁宫半夜里得着消息,彼时太后已经歇下了。苏嬷嬷怕惊着太后,让之宜等转天叫起儿的时候再跟太后回话儿。   之宜应下了,她一晚上都在琢磨着这话要怎么说,怕话说重了老太太受不住,万一病倒了这宫里头可就更乱了套了。   女人的直觉总是如此敏锐,太后早上一睁眼就觉着气儿不顺,之宜小心伺候着,挑了送老太太去佛堂的功夫把阿哥出天花的事儿回禀了。 太后听了,口里心里直念阿弥陀佛。又问了些情况便到菩萨面前焚香祝祷去了。   老话儿讲,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才一晚上,大臣们纷纷知道了大阿哥得了痘症的消息,整个儿紫禁城人心惶惶,人人自危。早朝自然有人提起,一时间,满朝文武都在商讨着如何救治这京城的天花肆虐。   太医院连夜赶制了“六味熏衣香方”,用来熏衣避免传染。又点了苍术、艾叶、白芷、丁香、硫磺等药草,命各宫每日在院中殿内焚烧以驱邪避秽。   景仁宫和永和宫已然是宫门紧闭了,每日有太监把食盒儿送到宫门口,用过的碗筷餐盘也并不取回。宫女太监都围了面巾,避免交叉传染。宫内一应衣裳、手绢儿、用具、摆设全部消毒。如发现有人染了天花,务必即刻回禀,送出宫外避痘。   淑妃整日担心阿哥病情,人都瘦的有些祚腮。那日,她抱着裕敏许久,担心自个儿被传染,一日三遍的命宫人熏衣裳、焚药草,每夜睡前必定用艾草煮了水,沐浴一番,才肯睡下。   皇后身子弱,木棉担心她主子会被传染上,每日都留心注意富察氏的身体,恐她有什么不适。皇后让她宽心,“主子膝下就那么一个孩子,这一送出宫,就是生死由天。可怜了裕敏那孩子,还那么小就要遭了这份罪,前几天他还给我背诗写字儿呢,这就……”话音儿还没落下眼圈儿就红了。   “主子您看开些,大阿哥有万岁爷保佑着,定能平安痊愈的,您那天也在南三所待了好一会儿,也该仔细些儿个。”木棉给皇后宽怀,履着后背帮她顺气,待平复了,扶着她去里屋榻上,好让她歇会儿。   太医院每日里灯火辉煌,内务府也见天儿的人来人往,车水马龙,整个儿紫禁城沉闷压抑。   各宫都紧锁宫门,宫人无令不得擅自走动,消息也不若以往传得那样快了。太后心系大阿哥病情,整日悬心着。之宜瞧着,也为太后挂心,请了旨往乾清宫那边儿探探消息。   之宜走在长街上,间或传来焚药的味道,偶尔飘来淡白色的烟,有种朦胧的况味。到了乾清宫,远远儿看见宫门口儿站着个红顶子,她提裙下阶。上了丹陛,李德顺瞧见她朝她点头。   “李安达,您吉祥。”   “之宜啊,太后让你来的?”   “太后让我过来打听打听大阿哥怎么样了,老人家成日担心孙子病情,饭进不香,夜里也睡的不甚安稳,各宫不准走动,咱们也得听不见什么消息,我这才请了旨过来找您问问。”   “哎,真难为你了。听说这两天大阿哥出痘比前两日又多了些,瞧着挺凶险,偶尔还会伴着呕吐。你也知道这病症,药石只是辅助,熬过去了打鬼门关溜达一圈儿,要不然就得去阎王老爷那儿报道咯。”   “您最近差事也不好当吧,主子爷身子可好?”   “万岁爷小时候出过天花儿,不碍事儿。咱们四九城里头还好,城外边儿可就是另一番景象咯,出了痘的,不管旗人汉人,统一都送到一处隔离,进去了那不就是等死呐!这不,朝臣们天天儿的上朝商量对策,主子爷折子一看就是后半夜儿。”   之宜听了觉着简直可怖,也挺为阿哥爷悬心。她觉着万岁爷挺操劳,蹲福谢过了李总管,又原路返回去了。   进慈宁宫前,她平复了下心绪,没跟太后说实话,只说太医尽心救治,没什么太多消息。太后听了宽慰自个儿,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,皇帝小时候儿出过痘,也熬过来了,裕敏向来活泼,定能痊愈的。   又过几日,太医院院正进宫求见,说是大阿哥病情有所好转,痘疮已化脓开始结痂,并不见复生新痘。皇帝听了挺高兴,差人告知太后和各宫。   多日沉浸在阴霾里,大阿哥的消息终是给阖宫添了一抹喜色,之宜瞧着太后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儿,她心也放下些。   虽说宫里不再如先前那般萧肃景象,可皇上依旧没有解了各宫宫禁。   中秋节前,阿哥爷痊愈被送回宫中,回来后先给他皇阿玛请安,皇帝见裕敏生龙活虎,才安了心,让他先去给太后请安,再去皇后那儿,完了去看看她额莫,陪她额莫用了膳再回南三所。   太后看见孙子回来了给她请安,欢喜的坐不住,把裕敏抱在怀里疼爱。   “皇玛莫,裕敏这有个麻子。”   “哪儿呢,皇玛莫瞧瞧。”果然,在眉毛上边儿落了个疤,太后在裕敏脸上亲了一口,“不碍得,就这么一个,哀家的裕敏还这么漂亮。”   之宜送来了银耳莲子羹,呈给太后和大阿哥。太后端起碗来,“之宜姑姑做的东西可好吃了,你尝尝?”   裕敏尝了一口觉着不错,冲太后点点头。太后看了看之宜。之宜瞧大阿哥聪明可爱,蹲了个福,“奴才谢大阿哥,您要是喜欢,以后您再来,奴才还给您做。”   祖孙俩吃罢又玩儿了一会儿,裕敏跟太后告退说要去看他皇额莫,太后夸他孝顺,让他跪安了。   大阿哥出了慈宁宫,迈着小步子往景仁宫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上班太忙,忘记更文,时间晚了,抱歉。   ☆、陪伴   裕敏到了景仁宫门口儿,守门的太监把他拦住了,说皇后娘娘染上了天花儿,眼下正隔离着,谁都不能进去。   大阿哥无法,只好往永和宫去了。   有太监已经支应过了永和宫,大阿哥到时并无人阻拦。淑妃大半个月过得提心吊胆,听见自个儿宝贝儿子病好了,要来给她请安,她早早儿就站在门口儿迎了。   裕敏跨进宫门瞧见他额涅,迈开小腿儿就往里头跑,淑妃直喊着让他慢点儿。儿子扑到自己怀里,佟佳氏一把抱住,捧着他小脸儿仔细盯着瞧,裕敏给他额涅指指脸上那麻子,淑妃说:“不碍事儿,咱们裕敏还是位漂亮阿哥。”   佟佳氏拉着大阿哥进屋子说话儿,裕敏进门先规规矩矩的给他额涅行了个礼,可阿哥爷到底还是个四岁大的孩子,请完了安,就往他额涅怀里扑。   淑妃抱着大阿哥,怎么也爱不够,让宫女儿把时令的水果、糕饼都取来摆上,又让拿了些小木马、小木剑,陪着他玩儿。   裕敏跟他额涅说,皇阿玛让他陪着用了膳再回南三所,喜得淑妃泪珠子从眼眶子里滚了出来,抱着大阿哥左亲亲,有亲亲。   一顿饭吃的甚是和乐,淑妃自个儿没吃多少,光顾着看儿子了。阿哥终是要走了,临了儿裕敏又给佟佳氏磕了个头,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有太监过乾清宫禀报,说皇后染了天花,主子娘娘身边儿的木棉禀报,说是已经出痘了。   皇帝心才放稳当了,得了这消息又提溜儿起来,依了规矩下旨把皇后移到宫外治疗。   临行前,皇帝去看望富察氏,她整个人如丧考妣。皇后平常本就贞静端稳,得了这症候更没什么鲜活样儿。她跟皇帝絮叨说了些话儿,尽是些让他保重身体,绵延后嗣之类,可皇帝听着却像是临终遗言。   万岁爷与皇后少年夫妻,虽没什么太多情啊爱的,但也是夫妻敦睦,相敬如宾。当初奉旨成婚,崇礼不爱她,也不讨厌,一直把她当责任,皇后虽无所出,但除了这一条儿也再没别的什么可说道的了。   皇后期期艾艾被送走了,宫廷里又是一阵子烟雾缭绕。太后得知消息,自然又是一阵伤心,之宜和苏嬷嬷劝了好一阵。   同人不同命,送出去个阿哥,活蹦乱跳的回来了,可皇后这一出去竟再没回来。一场天花,要了当朝国母的命。   皇后仙去这日正赶上八月十五,太后站在大瓷杠旁边儿,对着天上那盘满月,不胜唏嘘。   “今儿是团圆的日子,孙子回来了,媳妇儿却去了,颇有些一命换一命的劲头儿。”   “太后您节哀,皇后主子要是知道您为她伤心,到了天上她也是不安生,您开开心心的,主子娘娘也好在天上保佑您不是。”   太后叹了口气进了屋。   皇帝在皇后的棺木前待了一夜,他要跟皇后说话,送她最后一程。   葬礼浩浩荡荡,出灵那天,先用72人将棺木抬出东华门。此时,皇室官府倾巢而出,走在最前面的是64位引幡人,举万民旗伞;然后是皇帝的卤薄仪仗,有1628人,手举兵器、幡旗和各种纸扎或绸缎制作的“烧活”,浩浩荡荡。抬棺木的扛夫,身穿孝服,每班有128人,分三班轮流抬送。在棺木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八旗兵勇。之后是文武百官,皇亲国戚和宗室觉罗的队伍,车轿连绵不断。送葬行列中,还夹有和尚、道士、尼姑、道姑和喇嘛,身着法衣,手执法器,吹奏、诵经,送葬队伍绵延十几里。   之后的半年多,皇帝时长一个人坐着出神,然后长吁嗟叹。   太后瞧着皇帝的模样,心里头不忍,又想不出好的法子。她把之宜叫来,说她平常主意最多,最会哄人,让她代替自己去劝劝皇帝。   之宜觉着太后是在惩罚她,这会子去,万岁爷指定不也好受,可老太太说她最会说话儿,让她帮着劝慰劝慰。   进了西暖阁,之宜瞧见皇帝站在窗户边儿望着外头。她信步走过去请安,起来后就再没说话,陪着皇帝一块儿站着。   “陪我站了这些功夫儿,也没见你劝我,太后不是让你过来安慰人的么?”   “回主子话,奴才进来以后,觉得您不用劝了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   “奴才刚才瞧您背影儿,觉着您不缺人说话儿,缺人陪着,奴才觉着您孤单。”   是啊,她看得挺准,他是想有个人陪,不是把他当皇帝,是把他当个人。   皇帝让她跟上,两个人在窗户边儿的大榻上,面对面坐了。万岁爷要跟之宜聊天儿,从跟皇后成亲开始,之宜静静听着也不说话。说到有趣儿的地方,她跟着乐乐,说到伤心的处,她就安慰两句。   外头打更声儿打之宜耳边过,皇帝看她有些不安,扬声把李德顺叫进来了。   “去趟慈宁宫告诉太后,朕让她晚点儿回去,陪朕说说话儿。”   “嗻。”   “这回安生了罢。”   之宜有些不好意思,磕了个头,“谢主子体恤奴才。”其实,她是想回去了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回主子话,奴才叫之宜。”   皇帝盯着她,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室宜家。是出自这几句吗?”   “皇上圣明。”   “会写字儿么?”   “回主子,奴才会。”   皇帝从榻上下来,拉着她往里走,之宜没反应过来,被拖着赶紧跟上了。   “写篇兰亭序。”   之宜心下有些吃惊,怎的一上来就让写这个?也没敢多想,提笔沾墨。   她专心写着,皇帝专心看着她。之宜觉着一直有两只眼睛灼灼的盯着她,让她越发觉得局促。   “你不专心。”   之宜一听不乐意了,“您老那么盯着奴才看,奴才能专心嘛!”说完她就害怕了,撂下笔就要下跪请罪。皇帝一把拉住了,“是我的不是,你继续写。”   堂堂天子给她赔不是,之宜简直受宠若惊,愣愣拿起笔接着写。   “回主子,奴才写完了,奴才写的不好,您凑合瞧上两眼就成。”   皇帝瞅了两眼,张嘴喊人。李德顺哈着腰进来,皇帝让他送她回慈宁宫。   之宜推辞说自个儿走就成,主子爷竟说她姑娘家一个人走,夜里不安全。李德顺听了简直像听了奇谈,心道,万岁爷什么时候会担心人了,别是他主子情豆开花儿了罢。   之宜谢恩退了出去,皇帝看着她的背影,嘴角弯弯显出个弧度,“真的是你。”他低头看她留下的字,依然没有落款,不禁摇头莞尔。   *****************   因为皇后的事儿,太后这半年过的都不怎么顺心。过了年开春儿,一日,皇帝过慈宁宫请安,说打算四月动身去畅春园,那儿有山有水,晴云碧树,太后瞧了心境也能开阔些儿个。   老太太听了觉着好,扭头告诉之宜,畅春园是个好去处,她看了一准儿喜欢。之宜一听她也能去,赶紧着顺杆儿往上爬,一脸笑模样儿敦福谢恩,直说得了老太太的际,她也好有这福气跟着开开眼,又转过身谢过万岁爷,说什么天恩浩荡,万岁圣明,那张八样儿逗得皇帝太后乐得直摇头。   下午太后歇了觉,让丫头们开始慢慢儿准备着箱笼和一应需要的物什,省的临近的时候儿抓瞎。   晚间太后在佛堂念完了经回屋儿,仍旧没有倦意。之宜伺候着用了半碗银耳莲子羹,梳洗好,换了衣裳,太后突然来了兴致说要玩儿点儿什么。想了半天,决定叫来几个丫头,一块儿击鼓传花。   本来是要让苏嬷嬷来充当那“击鼓人”的,可太后说,要让紫苏跟着大伙儿一同乐乐,就遣了另外一个小丫头去。太后、之宜、苏嬷嬷,并着另外几个小丫头围了一圈儿做好,太后制定规则。   太后说规矩前,先问了丫头们有没有知道击鼓传花的出处,不想还真有人知道。一个宫女站起来朝太后敦了个福,开始娓娓道来。   原来,这游戏原是叫作“击鼓催花”的,《羯骨录》一书中提到,唐玄宗善击鼓。有一日,李隆基击鼓一曲后,那原本未发芽的柳枝竟抽出些新绿来,众人瞧了皆道皇帝技艺高超,从此便有了“击鼓催花”的典故。后来,这典故被用作了行酒令,又延伸成了“击鼓传花”。   那宫女儿边说边比划,讲得活灵活现,一屋子人听的俱是认真。太后夸她讲得好,赏了个银锭子。   撂下这话茬儿,太后要开始说规矩了。   击鼓人要用帕子蒙住双眼,背对大伙儿防止偷看,之宜取了朵绒花来放在桌上,作为所传之“花”。鼓声响起,众人开始传递绒花,鼓声落时,手持绒花者要接受“惩罚”,所罚之事或讲个故事,或演个节目,或做一事,不拘形式,大家满意即可。   姑娘们觉着这法儿挺好,她们不若那些官家小姐,大家闺秀,会吟诗作赋。讲故事,做事儿,她们做起来,自然更得心应手些。   刚开始,鼓声缓和,丫头们都有些拘谨,随声鼓点儿越发密集,传递速度也跟着快起来,时不时还会传出些笑声。   鼓声戛然而止,绒花落在一位平日里负责扫撒的宫女手里。小丫头左看右看,瞧着有些手足无措。大伙儿也不着急,等着她,她想了想,决定唱首歌儿。   “打花巴掌儿呔,正月正,老太太爱逛莲花儿灯,   烧着香儿呀捻纸捻儿呀,茉莉茉莉花儿呀,串枝莲呀,江西腊呀海棠花儿呀,   打花巴掌儿呔,二月二,老太太爱吃白糖棍儿。   烧着香儿呀捻纸捻儿呀,茉莉茉莉花儿呀,串枝莲呀,江西腊呀海棠花儿呀。   打花巴掌儿呔,三月三,老太太爱抽关东烟。   烧着香儿呀捻纸捻儿呀,茉莉茉莉花儿呀,串枝莲呀,江西腊呀海棠花儿呀。   ……   打花巴掌儿呔,九月九,老太太爱吃莲花儿藕。   烧着香儿呀捻纸捻儿呀,茉莉茉莉花儿呀,串枝莲呀,江西腊呀海棠花儿呀。   打花巴掌儿呔,十月十,老太太吃饭不择食。   烧着香儿呀捻纸捻儿呀,茉莉茉莉花儿呀,串枝莲呀,江西腊呀海棠花儿呀。   茉莉茉莉花呀海棠花。”   那宫女嗓音清甜脆生,带了股子俏皮劲儿,大伙儿一边儿听,一边儿跟着打拍子。待唱完了,屋子里头一片掌声,小宫女骚得慌,腼腆着低头坐下了。   间或又传了三两回,太后偷摸儿给紫苏使眼色,苏嬷嬷授意,最后硬是把绒花儿传到之宜手中停了,一屋子人拍手叫好。   之宜说写字儿,一屋子人嗤之以鼻,她又说给大伙儿做吃食,太后说那些平日里就能吃着,没意思,左想右想的都没赢得大家同意。   要不然,明儿个我在院子里头给大伙儿表演个踢毽子吧。姑娘们交头接耳,都觉着不错,太后也觉得新鲜,“那明日,哀家可要好好儿瞧瞧,之宜丫头能踢出个什么花儿来。”   老太太心满意足,玩儿够了道乏,宫女们跪安依次退出去,期待着明日,之宜的“惩罚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修了一段,怕被喷,情节有增加,鞠躬!   ☆、寄情   太医院院正今儿上了折子,说是研制出了一种叫“种痘”的法子,并且已经用在人身上试过了,七成人种了痘以后,并无再被传染天花的迹象。   但是这种方法也有个弊病,只能用于身体康健的人,若是被感染上的话,还是如之前一样,只能听天由命。   饶是这样,皇帝依然认为这是个好法子,至少能让疫情有所抑制。   早朝后,皇帝宣召太医院诸位官员议政,并拟订旨意。   太医离开后,李德顺进乾清宫禀报,说纯亲王一直在西暖阁候着,说是多日未见太后,甚为挂念,要跟万岁爷一块儿去给皇额涅请安。   皇帝伸了个懒腰,瞧着外头日光正好,让人叫王爷过来,好一道儿过去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今儿个太后一起来就挺高兴,之宜早上叫起儿,挂起帐子,给太后请安道吉祥。   外头已经准备好了,之宜掀开装了青盐的瓷盖子,蘸了少许给太后擦牙。   接着,后头有宫女递过来温热的帕子,两手接过来呈给太后,太后借着帕子上的热气蒸脸,温度渐低,便拿开,换新的来,如此反复五六次方止。   而后,有宫女捧了银盆,里头装了热水,用热帕子将太后的手包起,开放入热水中浸泡,其间要换两三盆水,这道程序也是最耗费功夫儿的。   太后说这是保养的好法子,女人是水做的,自然要用水养着。一日之际在于晨,用水之形状将两手泡和软,再用水之温度将骨头节儿活络开,这一日才算是真正开始了,这是先皇后告诉她的话。   待得保养过后,便要开始梳头上妆了。   以前都是绿竹姑姑伺候太后梳头,后来苏嬷嬷接手过一段时日,慢慢儿的就交给了之宜。   她办差事向来手脚麻利,可到了为太后梳头这儿,则慢上许多。   旗人宝贝自个儿的头发,他们信萨满,信仰发生于顶,是与天穹最为接近的地方,是灵魂所在,因此头发格外珍贵。   满洲里是马背上的民族,男子尽数剃发垂辫,以免驭马疾驰中,毛发遮了眼睛。   当年老祖宗随龙入关,居无定所,行军狩猎时,还可枕辫而眠,省去了些许麻烦。   女子则辫发盘髻,到了现在这时候,则以垂辫或两把头居多。   之宜手巧,偶尔学了新花样,就给太后梳个新样式,光是辫麻花儿就有三股与四股之分,又有“软翅头”、“一字头”、“两把头”、“燕尾”、“水葫芦”等。   今儿,之宜给太后梳了个一字头,簪了朵儿绒花堆的妃色牡丹,配银鎏金掐丝点翠花卉小簪,鬓边儿插了根珍珠碧玉步摇,配了对儿金镶东珠的耳环。   脂粉上,太后也有她自己的见解,平日用的都是珍珠粉,铅粉虽白,但久用亦毁发肤,不是长远之计。   用真丝制的面扑,蘸了少许珍珠粉敷于面颊、额前,取了上好的罗子黛画了眉,再用玉搔头取一点儿胭脂,放在太后手心儿里,点了水调匀,轻轻敷在两颊上。   挑了件宝蓝色缂丝莲纹的宫装,大致就齐备了。   用过了早膳,有太监进来通报,淑妃过慈宁宫来请安了。太后素来看不惯她那副盛气凌人的嘴脸,只略坐了一会儿就让她跪安了。   昨儿个老太太虽然睡得比平常稍晚些,可精神头儿却很足。送走了晨定的人,就进佛堂,一出来就让小太监去寻个毽子来。   有小太监搬了把圈椅摆在院子里,苏嬷嬷又取了软垫和薄被来,太后坐在院子里头能晒晒太阳。   春日里的风有股醉人的味道,抚在皮肤上温柔和软,沁人心脾。   老太太把丫头们都叫到院子里头过来围观,好让之宜丫头兑现承诺。   之宜也不矫情,大大方方出来,从小太监手里头接下鸡毛毽儿,给太后敦了个福,“奴才给您表演个花样儿踢毽子,都是奴才在家下时候的玩意儿,上不得台面,您赏脸凑合着看,要是奴才踢的不好,您可别罚奴才才好。”   太后和软答应了,笑骂她,还没上战场,就先给自己个儿找后路,让她别再聒噪,卯足了精神头儿认罚才是正经。   “那奴才就献丑啦,模样不讨巧,您可得多多包含。”说完,将半面裙子执起,左手轻捻着致在腰间,右手托起个毽子。这毽子是用白羽进了颜料做的,红、黄、蓝、绿、白,用几枚铜钱儿作底固定住。之宜肉皮儿细白,玉指纤纤,五彩羽毛衬在手上,鲜焕好看。   她眼神儿婉转,环视一圈,亮了个相,右手轻轻往上一抛,这就开始了。许久没玩儿这个,先简单来几下练练感觉,待觉着差不多了,之宜开始加了花样儿。   先来个盘踢,两只脚呼互换着,再来个磕踢,毽子踢得高些,用膝头子接住,颠起来再用脚背来接。今儿个之宜穿了双淡粉色的绣鞋,鞋头坠了粉白的穗子,踢毽子的时候,花穗跟着荡啊荡的,很是凑趣儿。   慈宁宫的奴才都被叫来瞧热闹,围成了大半圈儿。之宜慢慢儿的加大难度,“单飞燕”、“双跳双打”,来个“抹子”再接一个“打翘”,最后来个“转身踢”,顶个肩,把五彩毽子接住了。   之宜抬袖子掖了掖额头,蹲福行了个礼,“奴才献丑啦。”   “你这还叫丑,真真儿好俊俏的功夫,把哀家看的眼花缭乱,眼珠子都快不够瞧了。”太后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的鸡毛毽儿,竟让她玩出这些个花样来。   老太太没看够,问丫头太监们还有什么玩儿法,今儿个一块儿开开眼。苏嬷嬷说她们那还有种玩儿法,叫作“伴唱踢”,顾名思义就是一边唱歌,一边踢毽子,还要摆出不同身形来。之宜说小时候跟胡同里的孩子玩儿过,太后听了拍手叫好,叫表演给她瞧瞧。   有几个小宫女说也会唱这歌,老太太就让几个丫头给之宜伴奏。   “一锅底,二锅盖,三酒盅儿,四牙筷,五钉锤,六烧卖,七兰花,八把抓,九上脸,十打花儿。”时而用手心,时而用手背,一会儿捏个兰花指,一会儿仰了脸儿去接。太后看了说这段挺雅致。   又有“里和,外拐,漂洋,过海。”说到“里、外、漂、洋、过”的时候,用正脚踢一下,唱到“和”时,就用反脚内踢一下,待到唱了“海”,就得打个跳来接。太后觉着这个挺俏皮,想要之宜踢着看,瞧她能踢多少个,毽子不落地。   姑娘领了旨,有人给吟唱,有人给数数儿,大伙儿拍着拍子看她表演。   纯亲王跟着皇帝打乾清宫过来,打老远就听见慈宁宫里头热热闹闹,到了宫门口,守门儿的太监刚要吊嗓子通报,让万岁爷抬手止住了,哥俩儿就这么悄么声儿的站在外围跟着一块儿看之宜踢毽子。   活动了大半天,之宜渐渐有些支撑不住,到了后头,腿都快抬不起来了,眼瞅着花毽子要落地,她脚上发力,不想没把握住分寸,劲儿使过了,那毽儿一下飞出去。   毽子飞了,连带着一帮子人眼神跟着走了,回身一看,外头站着两位主子,那五彩毽子当当正正落在了万岁爷手里。一众人拜倒请安,两位主子一前一后的往人群中去了。   “儿臣给皇额涅请安。”   “你们俩来啦。”   皇帝起来的时候,朝之宜伸了把手。她看着,心里有些诚惶诚恐,犹豫了一下,伸了柔夷出去,他的手温热有力,轻轻把她牵起来,“谢皇上。”说完就把手缩了回去,她不敢抬头看他,突然觉着心跳快的让她发慌,好像有什么东西漏出去了,却抓不着。之宜觉着脸上发烫,怪骚得慌,跟着苏嬷嬷往里走,脚下步子有些乱了,却不自知。   之宜的反应,尽数落在崇宁眼里,拳头在袖子里头死死攥着。其实刚才,他本也想过去扶她一把的,只是…慢了那么一步……   纯亲王进走了两步过去搀扶她皇额涅,把心绪理了理,陪着进屋子去了。   “今儿您怎么想起来让之宜表演这玩意儿给您看呀?”王爷坐在圈椅上问。   太后乐了乐,开始给她俩儿子讲故事,“要说今儿这事儿,还得打昨儿晚上说起。”老太太卖了个关子,先抿了口茶,开始徐徐的讲,“昨儿晚上我睡不着,喊了丫头们一块儿玩儿击鼓传花,到了最后呀,我跟紫苏使眼神儿,绒花就落在了之宜手里头啦。”说完了自个儿乐呵儿,看了眼之宜。   听了太后这番话,之宜恍然大悟,“怪不得昨儿到了最后,奴才瞧您和苏嬷嬷不太对劲,敢情是合起伙儿来给奴才使绊子呐。”   这话可把一屋子人都逗乐了,原来昨天罚她演节目的时候,都是太后给大伙儿递了眼神儿的,怪不得。   太后说,不诈诈她,还不知道她会玩儿这个。老太太直夸自个儿眼光好,当时一眼就看上这丫头了,说到底,还得感谢崇礼,要不是他让把人先送慈宁宫来,兴许这么个好丫头就落在皇帝身边儿了。   皇帝听了不觉莞尔,心里头嘀咕,要是让他先看,估摸着之宜还真到不了太后这儿了。   崇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坐在那儿也不怎么说话,太后以为他身上不舒坦,他推说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,人不太爽利,太后叮嘱了两句也没多加理会。   纯亲王比之宜大两岁,正值情窦初开,可他觉着自己的感情受挫了,似乎他哥子也对那丫头不同他人。   他不着急,既然他和皇帝哥子都喜欢,那就各凭本事罢,要是之宜喜欢他,他就让皇帝给他赐婚。他心里头波涛汹涌,面上强装淡定,如此安慰自己之后,他整个人倒是敞亮多了,重新拾起他平日里的风流性子,跟他额涅哥子说话逗趣儿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寻爱   一场春雨,把冬日里那点子寒气洗刷的一丝不剩。眼看着就到了要去畅春园的日子,之宜心里头越发兴奋起来,万岁爷说了,等忙活完殿试,点了三甲及第,就动身往畅春园去。   之宜陪着太后逛御花园,太后说到昨儿个正好是殿试的日子,之宜心血来潮。   “奴才给太后讲个笑话儿吧。”   “好啊,你说。”   “从前有个秀才,年近花甲了老来得子,就取名儿叫'年纪'。过了一年,又生了个儿子,模样儿瞧着像个读书人,就取名儿叫'学问'。又过了一年,又生了老三,秀才自嘲说:'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生儿子,真是个笑话。'老三便叫了'笑话'。后来,儿子们都长大了,有一天,三个儿子山上砍柴,待他们回来后,秀才问妻子:'他们仨哪个打柴最多啊?'妻子回答:'年纪有了一把,学问一点儿没有,笑话倒有一担。'”   太后乐完了淬道:“这是哪个猴儿息子,拿读书人开这种玩笑。真要是肚子里有二两墨,哪个会给自个儿孩子取这样的名字。”   逛完了御花园,太后想起来过两天要移驾畅春园的事儿,说要回去瞧瞧准备的怎么样了。   “之宜啊,皇帝说打算在畅春园住多久了没有?”   “回太后,奴才记得万岁爷不曾说过这个。奴才跟苏嬷嬷把四季的衣裳都给您预备出来了,苏嬷嬷说畅春园一年四季景致都很好,以往就是住上个大半年,也都是有的。”太后听了点点头。   有小太监过来回话儿,说纯亲王来了,已经在慈宁宫等着了。太后说知道了,便让他回去了。   与其说,崇宁是来给他皇额涅请安,不如说是在皇帝移驾畅春园前,再来瞧瞧之宜。   儿子来看自个儿,太后觉着挺高兴,崇宁讲到昨儿个殿试,他说上前头偷摸儿瞧了瞧,没甚意思,就跟皇上说了今儿来看看皇额涅再出宫回王府。   太后数落他不知道上进,读书人最值得敬重,能坐在保和殿里头写文章的,那都是有真才实学的。要不是他崇宁投胎运道好,落地就是个黄带子,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呢。   太后一顿揉搓,把纯王爷说的哑口无言,只好梗着脖子耍赖,说什么谁让他们上辈子没多做善事儿,投胎前也没给观音娘娘多说两句好儿,沦落到现在模样,也怨不得别人。   太后见他强词夺理,被他那油嘴滑舌呛的招架不住。崇宁嚷嚷着肚子饿了,想吃上回之宜做的桂花酱和芸豆卷儿,太后遣了之宜去小厨房准备,崇宁说要跟着一块儿去,要看看怎么做的,回去家里下人也照着给他炮制。   他一个半大的爷们儿,能看出来什么,太后也不管他,让他随着去了。   小厨房里有泡好了的芸豆,平日里,太后也会让之宜给做些糕饼点心。为了能随取随用,有些常用的原料,之宜就命人随着预备,省得太后点了,临时取不出抓瞎。   王爷说要学,之宜自然就预备好了用心的教,打泡豆子开始细细说道。芸豆要怎么挑选,豆子要泡多长时间,都一一的教给他。崇宁装着听的仔细,不错眼珠儿的瞧他“师傅”,盯着的时候儿长了,弄得之宜都觉着不好意思。   “您别光听奴才白话,您也做两个试试,这样儿记的牢,以后您要是想吃了,就不用巴巴儿等着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再要啦。”   “学不会才好呢。”   “您说什么?奴才刚才没听清楚。”   一不留神说漏了嘴,崇宁赶紧着给自己圆谎,跟之宜打岔。   说话间,豆子就蒸好了。之宜把小蒸笼从灶上取下来掀了盖子,把芸豆分装在两块湿布上裹好,教王爷做芸豆泥。   将芸豆泥搓成条状,再压扁,抹上一层红豆沙馅儿,顺着湿布一点一点的卷成个圆柱,再压成方块儿形状。最后将湿布取下来,把芸豆卷放到案板上,用刀切成小块儿,放凉了,配上一点桂花酱,就算齐活了。   纯亲王耐着性子跟着学完了,马马虎虎算是做得,味道估摸着跟他“师傅”的差不多罢,就是模样上不若之宜的那么赏心悦目罢了。   他想听心上人说话,鼓起勇气问她,“你看本王做的好么?”   之宜瞧得出来,纯亲王就是玩儿玩儿,他一个受宠的亲王,平日在王府里头要什么没有,偏巴巴儿的要来跟她学做这个,她做做样子瞧了两眼,嘴上抹蜜,“奴才瞧着您做的挺好,往后想吃了,您就告诉府里下人,让他们照着这法子给您做就是了。”   听见之宜说夸他,心里头欢喜的藏不住,面上得意洋洋,端了自己做好的芸豆卷,给他皇额涅显摆去了。   “额涅您瞧,儿子做的,之宜看了都说好的。”   太后凑过去略瞧了瞧,嗤之以鼻,“你一个堂堂亲王,做成什么样,之宜能说不好么?你呀,自己个儿什么斤两,心里头没成算么。哀家估摸着,你也就是跟着手上胡乱摆弄两下。得,这回知道怎么做了,以后就不用劳烦哀家的丫头了。”   自个儿的亲额涅在心上人面前这么贬低自己,纯亲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,忙把之宜拉过去评理。   “回太后的话,王爷聪明,做的也挺认真,奴才中间没帮过几回。您赏脸尝尝,看看是不是那个味儿。”   之宜上来打圆场,帮着崇宁挽回些面子。听见“师傅”帮他说好话儿,纯亲王心里头更美啦。   太后尝了两口,说还过得去,娘儿俩又玩笑了几回,太后说还有箱笼需要再查验,就让崇宁跪安了。   出了紫禁城,纯亲王打马回王府,一路上欢天喜地,不为别的,今儿他的之宜夸他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晚间,太后说要看看过畅春园所预备的箱笼,之宜扶着去验看,有奴才把樟木箱子一一打开,让老太太过目。   有梳头用的扁方、钿子、珠花,还有钗、簪、步摇等;平日里佩戴的镯子、手钏、项链、耳环;四季所着的各色衣裳,鞋袜,还有太后平日里常用的胭脂水粉,也都备了些。   太后挨个儿箱笼都瞧了瞧,觉着挺妥当,让人把东西都抬走了收好,开始准备梳洗。   正预备换衣裳,太后想起来什么,把之宜叫进来了,“今儿你做的芸豆卷还有吗?”   “回太后,还有,您是要用点儿吗?这会子放凉了,正爽口呢!”   “你去,把你做的那盘送去西暖阁给皇帝,昨儿殿试刚过,他今儿估摸着得通宵达旦的看那些策论文章,夜里头好歹要进些东西才好。”   “奴才这就去。”之宜到小厨房,把晾的正好的芸豆卷用小碟儿装好,放在食盒里,出了慈宁宫。   到这个时候,宫门早已经下了钥,想进乾清宫,还得让守门太监取了钥匙重新下锁。   之宜跟开门的太监道了谢,径直奔着北边西暖阁去了。   乾清宫来了不止一回,她早已经轻车熟路,太后心疼皇帝,会时不时的让她过来送些糕饼汤水之类,万岁爷什么时候大概会在什么地界儿,她多少也能猜到个几分。   快到门口,李德顺看见她迎着过来,之宜敦身问一句安达好。   “这么晚了还让送吃食,辛苦你啦,丫头你在这等会儿,啊。”   说完话,大总管麻溜儿掀帘子进去了。   “启禀主子,慈宁宫的之宜姑娘,给您送小食来了。”   “叫进来。”   李德顺领旨退出去喊人,皇帝低头瞧了瞧自个儿,还算齐整,安生坐好等着她来。   之宜进来了先行礼,然后照常把东西端出来摆在桌边。今日不同,之宜准备放下就走。很少这么晚来送吃食,今儿这芸豆卷,是预备给主子夜里吃的,她自是不能如往常那般等主子吃完,把碟子收回了再走。   “你做的?”这句话,皇帝每回必问。   “回主子,是奴才做的。”她每回也都这么答。说完了后退几步打算行礼。   “不等我吃完吗?”他还想跟她再多待一会儿。   之宜一听乐了,“回主子,这盘芸豆卷是太后怕您整宿批阅贡生们的考卷,身子受不住,给您夜里头垫肚子的,奴才要是在这一直杵着,似乎不太合规矩。”   皇帝觉着有道理,没了再留她的由头,便让李德顺送她回去了。   之宜习惯了皇帝每次让她等自个儿吃完了,收了碗盘再走,也习惯了如果日头落山了过来,要让大总管相送,她觉得这是自个儿沾了太后好大的光。其实,她不晓得,这是万岁爷爱慕她的方式,他想与她多些时候相处,他会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,会害怕。   万岁爷拉过盘子,捏了一块儿放进嘴里,香甜绵软,口感不俗,是她的手艺。   从桌边拾起个卷轴儿摊开,细细欣赏着,是那回她来陪他说话,自个儿让她写的《兰亭序》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拒绝   终于到了出行的日子,这一天,天公也挺作美,日头高高照着,风裹挟着暖意扑到脸上,吹起裙角。   之宜伺候太后收拾好了,搀扶着往外走,仪仗已经准备好,万岁爷上了早朝,换了身常服在御撵边等着,远远儿瞧着之宜扶着往这边来。   她脸上堆满了笑,似乎在跟太后说着什么,透着活泛劲儿。之宜应该挺高兴罢,皇帝如此想,畅春园不像宫里头束缚人,她兴许能活得更自在些。   想着想着,太后就来到了万岁爷跟前,之宜给万岁爷道万福,他叫起,自个儿也给太后道吉祥。娘儿俩寒暄了两句,皇上说要陪着太后一块儿坐,路上好陪着说说话,扶着他皇额涅上了撵。掩着托了下之宜,她回眸瞧过去,轻声道了声上车。万岁爷照顾她,她也自然知道回礼,上车给皇帝打了帘子,冲着他笑的和软。   这二人这么的一来一去,太后她老人家全看在眼里,她也不言声儿,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脸上来回打量,心里头有了计较。   这回去西郊园子的不止皇帝和太后,还有淑妃和大阿哥,待各位主子都齐备了,便浩浩荡荡的开拔了。   出了紫禁城,风戏着,把皇帝那边帘子半掀起来。之宜希熠着往那外头张望,眼睛里算是渴望。的家在城东边儿,他们一句往西北边儿走,虽然不能路过她家,但她至少没想到,进了宫,还能有机会出来瞧瞧。   皇帝跟太后闲聊着,眼神忍不住往侧面看,目光灼灼。   太后觉着自己有些多余,道坐的乏了想歪一会儿,要赶皇帝下车,让之宜把紫苏叫上来伺候她,准她去外边瞧瞧。   小丫头一听兴高采烈,跪下了捧了太后半天。   李德顺扬声喊听,仪仗停住了,皇帝跟之宜一前一后的下车。车突然停了,淑妃掀帘子往外瞅,把皇帝跟之脸上戴笑的场景看了个满眼儿,心里头醋意横生,哼了声,坐回鸾车里去了。   “贱人,一个内三旗的奴才,仗着在太后身边儿得脸,就敢勾引万岁爷,真是长行市了。”佟佳氏气的直喘粗气。皇上房事上不走心,因着皇后的事儿,选秀一直被压着,后宫百十来间房子空着没人住,她就是那三宫六院里头独一份儿的尊贵人。   她本想着皇后没了,她就能捧上凤印,成为站在万岁爷身边的那个女人,可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,什么旨意都没等来。   她又生气又伤心,一屋子的宝贝摔得满地都是。   她不怕,她家世好,模样儿好,还生了大历朝金尊玉贵的大阿哥。   她努了力让自个儿沉住气,她等得起,自个儿阿玛堂堂是兵部尚书,有娘家人撑腰,她不怕等不到戴上凤冠的那天。   佟佳氏在家时就是个娇小姐,佟禄过了而立得了这么个女儿,天天儿宝贝疙瘩似的宠到大,哪里有过半点不顺意。   皇帝下了车来,溜达着往前走,一回头,没瞧见人,回身一看,之宜在太后车边上站着呢。   太后是给他们俩制造机会呢,那丫头怎么鱼木疙瘩似的杵在那儿,平常挺机灵一人儿,到这事上头怎么比自个儿还傻。叫李德顺把之宜叫过来,让他跟太后回话,就说自己在车里头怪闷得慌,跟她老人家借个人说说话。   大总管领命去了,心里头直嚷嚷,看架势,这丫头是要出息啦!   之宜听李安达说主子爷传她说话儿,心里好一顿不乐意。太后疼她,让她出来好看看外头的景儿,她还没瞧两眼的,这又要被叫上车去,万岁爷这是安的什么心呀。   李德顺看出来她心里头小九九,面上一乐,“丫头,不乐意啦?”   “安达您瞧出来了呀。”她忙收了收心,这么的可不好,让万岁爷看出来,挨罚是跑不了的,这就是欺君。   “傻丫头,你就快当娘娘咯,心里头乐罢。”李德顺指点她,这丫头心思不打这上头走,他现在捧好了,以后有自个儿的好处。   大总管这话,把她说得愣了,什么当娘娘,这可是和她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。   “安达,您快别逗我了,我胆儿小。”李德顺没说话,引着她上龙撵。   之宜刚才那份看风景的心思全没了,心里脑子里都冻住了,什么当娘娘,什么心里乐,让她在宫里头过日子,那不得把她憋屈死。她喜欢看胡同口儿的孩子们玩儿,喜欢日落西山的时候坐在夕阳里等着她哥子回家,喜欢有事儿没事儿找顾师父去练字,她还喜欢骑马,可这些事儿在宫里头都没法儿做。   不说别的,呈轩在乾清门当差,她每次过乾清宫都不能打那儿过,基本上瞧不见她哥子,都是在宫里头当差,两个人隔的这样近却见不着,她每每想到这儿心里头都难过。   打她跟皇帝单独两个人坐在御撵里,她就低头坐着不说话,也不往外头瞧风景。皇帝想不明白,这么会儿功夫,她怎么变得这样了,倒并不觉得讨厌,大概这就是“情人眼里出西施”罢。   万岁爷自个儿偷着乐,之宜那头却悲伤的她直想哭。   “怎么了,让你进来陪我说话,你不能出去玩儿,心里头不不高兴?”   “您让奴才进来不合规矩。”龙撵可是连已故皇后都没坐过的,不说那位,近的,就是淑妃都不能够。   “我想。”   “主子喜欢奴才是吗?”   皇帝被问的愣住了,她看出来了?心里一股子暖流直往脑顶子上窜,正想回答她,却见她朝她跪下了。   “求万岁爷别喜欢奴才了,奴才福薄,受不起您如此抬举。”她知道这句话一出口,她就有可能掉脑袋,被万岁爷看上了,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,祖坟上冒青烟了。主子说要幸了你,你敢梗着脖子说个不字儿,那就是嫌她自个儿活的太迂了。   皇帝听了促眉,刚到顶的热气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,她瞧不上他。他叫她跪安,现下这个样子,两个人再搁一块儿坐着,没得让之宜更对他生出些厌恶来。   御撵里只剩下他一个人,他两眼阖上,仔细回想,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些岔子,不然她怎么会那么会儿功夫就变了个人。   之宜下了撵,放慢步子,行到了太后得鸾舆边,垂着头,跟丢了魂儿似的。太后睡醒了正拨开帘子往外看,一低头瞧见了她,“回来啦?”   之宜听见这句话,心里头五味陈杂,回了句话,便低头接着走,太后心里叹了口气,自古情字最伤人呐。   走了有大半日,终于到了畅春园   ,各位主子劳顿了这些时候儿,便都到事先安排好的住处歇下了。   皇帝住清溪书屋导和堂,太后住凝春堂,淑妃住蕊珠院,过了园子西大门就是西花园,里边有一处讨源书屋,那是大阿哥裕敏的住处。   之宜巴巴儿盼了那些个日子,好容易等来了,大总管一句话,把她浇个透心儿凉,心里头那些希翼一股脑儿成了青烟,飘散的渣儿都不剩。   要说万岁爷这人,她摸着自个儿良心,真真儿是个不错的,模样儿没的挑,虽然面冷了点儿,可相处久了,她觉着主子爷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,办公务兢兢业业,当儿子恭敬小说,要说缺点,之宜觉着也就是他的身份了罢。   当皇帝没自由,小老婆不要钱似的往屋子里头送,满朝文武恨不得都是他老丈人才好。   她不像别的姑娘想攀高枝儿,想锦衣玉食。你享了别人享不了的福,就得吃别人吃不着的苦,她只想找个待她好,自个儿也喜欢的爷们儿,两个人有个小四合院,生几个孩子,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,也就足意儿了。   太后心情挺舒畅,走出那四方的天,身板子都觉着松泛了,目光所到之处,风卷云舒,朱栏碧水,日光隔着树叶儿透过来,把阴霾全都驱赶走了。   到了凝春堂,一帮子太监丫头给太后拾掇箱笼,之宜和苏嬷嬷伺候着让太后歇了。苏嬷嬷被留下了,之宜眼下得了闲儿,在廊庑底下坐着发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皇帝坐在九经三事殿里头,也不让奴才跟着,他坐在上面,看着眼前空荡荡无人迹,就像他的心。   他是天子,杀伐决断,睿智果敢。对于女人,他从不愿借着女人来拉拢培植自己的势力。前朝,他看惯了人人带着面具,表面上忠言逆耳,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个儿的前程谋划计算。后宫,他想看见个真正的人,不用假惺惺的温柔体贴,也没有整天为着自个儿娘家绸缪献媚。   去年,也是这个时候儿,他听见底下太监说棋盘街是让有家不倦斋,里头有不少好东西,很值得逛逛,主家儿也是位颇有才学的先生。   就是那天,他碰上了之宜,瞧见了她写的《兰亭序》。都说字如其人,她应该是个豁达的姑娘,听店主说那是他徒弟要进宫当差,他心里有些悸动,或许,他们俩到底是有缘的。   他终是见到她了,不凑巧,她成了太后钟爱的丫头。他以孝治天下,把自己额涅身边儿人要去,没那个道理。   太后时不时让她来给自个儿送些吃食,他有了跟她独处的机会。她活泼凑趣儿,说话俏皮。她会拍马屁,会说吉祥话儿,会忍不住自个儿的小脾气,说完了恍然大悟立马儿求饶。   她那么鲜活,那么有朝气,那么…让他喜欢。之宜就是他向往的真实,自个儿孤单了将近二十年,她撞了他一把,让自个儿走进他心里,生根发了芽,根深蒂固,挥之不去。   他是孤单的,那种孤单已经透进骨头里。午夜梦回,他常被那寒意魇醒,他渴望有个人,能把他的心捂热了。   他等来了之宜,不愿意用权利驯服她,他小心翼翼,珍重呵护。   可皇帝又怎么样,她不愿意,她求自己不要喜欢她,她说她受不起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峰回   回到澹宁居处理政务,皇帝有些郁郁寡欢,整个人瞧着有些打蔫儿,李德顺小心伺候着,就连晚膳也是草草用了两口,就让撤了。   晚上快过了亥时,万岁爷才移驾清溪书屋。就寝前,李德顺被叫进去问话,出来被罚了二十个板子,没有人知道万岁爷因什么要罚大总管,奴才们听了这消息简直匪夷所思,畅春园传的沸沸扬扬,都道万岁爷心思太深沉。   之宜得了空不用当差,去看望李德顺,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头说话。   “李安达,是我对不起您,这档子事儿,别人不清楚,我心里头明镜儿似的,您被主子爷罚板子,全是因为我。”说着说着越发带了哭腔,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从眼眶子里落下来。   “丫头啊,安达是瞧着皇上长大的,他心里头怎么个想法,我多少也能猜上个几分,主子爷长大了,正是为情所困的时候。他是真喜欢你,你自己个儿仔细回想回想。万岁爷办政务,从不喜边上有人,你一去送东西,他回回让你等着他吃完了,把盘子收走了再回去。要是天儿黑了你来,他回回让我亲自送你回去,你一个宫女,凭什么让万岁爷如此上心,你以为就因为你得太后喜欢?”   之宜被李德顺一句一句的说的脑子里头发木,李德顺看她那样,心里头骂她不争气,接着茬往里头添柴火。   “记得先皇后去世的那会儿,万岁爷让你写的那幅《兰亭序》么?主子爷让我送到造办处裱起来,放在他桌子上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,每日里总要瞧上个三两回才肯作罢。他是皇帝,为了你做到这般,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?”   这么一剂猛药灌下去,之宜彻底傻了眼。原来,主子爷为她做了这么些事儿,听大总管说这么些,要还说不感动,那她就不算个人,他可是天子啊,天字号第一人,竟然爱慕自个儿。   她脑子里都是浆糊,把她带来的各式药膏摆在李德顺床头,敦了个福回自己住处去了。   回了屋她就把门一关,一出溜儿钻进被子里。她仰面躺着,眼珠子直勾勾望着床顶子上的雕花,脑子里全是李德顺刚才说的话。   其实,她也是喜欢皇帝的,只是心里头害怕,怕没了指望,失了那份自由。她不是木头,她有感觉,主子爷对她好,明里暗里的照顾她,关心她,他那么好,自己怎么会不喜欢。可是,做皇帝的女人没自由,整日里只能被关在个院子里,等着男人想起自己来了,翻了绿头牌,才能过去,她不想那样。   她阿玛只有额涅一个女人,她打小儿受了熏陶,觉着找男人就得找像她阿玛那样的,她阿玛教过她那一句诗,“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。”   她撇不开心里头那份独一无二的至死不渝,也舍不得那个男人,之宜左右为难。   走投无路,她觉着自己走到了绝境,唉声叹气。她决定不想了,反正皇帝也没再找她,往后就顺其自然,该怎么着还怎么着,离出宫还有好几年,现在就开始忧心忡忡,也杞人忧天的太早了些。   之宜一下子觉着整个人豁然开朗,跟着也有了食欲。这会子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儿,她摸黑爬起来,去小厨房捣鼓了点吃食,又溜回去睡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之宜那边迂回曲直,峰回路转,皇帝自是不清楚的,他还是闷闷不乐,奴才臣子整日里也跟着胆战心惊,就怕稍一出错就性命堪忧。   他不敢去太后那儿,怕她越发反感抵触,常以政务繁忙为由,遣了李德顺代为问安。   太后也不戳破,既然皇帝不好意思来,做额涅的想自己儿子了,还不能够去探望探望么。   之宜被留在了凝春堂,太后带上了苏嬷嬷,溜溜达达的往澹宁居去了。   皇帝听见他皇额涅来瞧自个儿,心里头直抽抽,他还没琢磨好怎么面对她,心里头七上八下,忐忑不安,一个人在地心里头打转。   太后仪态从容的进来,皇帝忙站住了,眼神儿扫过,所到之处并没有那个人,心里头竟然有些失望。   “别瞧啦,脖子都快伸长了。你想见的那个人,哀家没带来。”   “您说什么呐,儿子给皇额涅请安。”   “起吧,这几天食不知味了?”   皇帝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, 毕竟是从小把自己带大的,既然被瞧出来了,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,喜欢就喜欢了,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。   皇帝一五一十全交代了,太后一听,感觉是自己这傻儿子单相思呐,一腔子的热血就往人家姑娘面前洒。   太后听的津津有味,待皇帝说万,她细琢磨了,跟儿子说,“哀家看之宜这几天表现,觉着她自个儿想开了也说不定,瞧着是挺乐呵的,估摸着没甚么大事了。你也别见天儿躲着不敢过去相见,要是喜欢又不愿意强要了她,咱们娘儿俩里应外合的,你这胜算自然就大了。”   感情,太后这是过来跟他歃血为盟的,皇帝越听越高兴,给他皇额涅行了个大大的礼。   娘儿俩又絮叨了一会儿,太后才溜溜达达回凝春堂去了。   一路上看树看花,观云观水,汀兰岸芷,相映成趣。   太后和苏嬷嬷一路上走来有说有笑,瞧着心情不错。   “太后,您跟苏嬷嬷聊什么呐,聊的这么开怀,您说给奴才听听,让奴才也跟着乐呵乐呵呀。”之宜瞧着两位挺高兴,好奇心就从心上生出来。   太后跟苏嬷嬷两个人相视一笑。都不说话,只瞧着之宜,她被弄的一头雾水。   被看的浑身发毛,之宜感觉自己像是被黄鼠狼盯上了的,又像是被案板上的鱼肉,等着刀俎上来将她任人宰割。   太后道有点儿乏了,让苏嬷嬷伺候着歇觉,之宜想起太后那意味悠长的笑,她怎么都觉着,像……狐狸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   太后睡醒了说要吃冰碗子,之宜去膳房预备,一边做一边寻思,要是又让她送去给皇帝,两个人独处,还不都得尴尬死。   溜着后湖走,她正好能能赏赏园子里的一景,渐次往西北走,去冰敬室取冰,给太后做好吃的。   “穗子姑娘,这份冰是给之宜姑娘留的,要是还想拿,您稍待会儿,奴才这就差了人去给您取。”   “你把她那份给了我,等她来了你再重给她拿不就行了。”   “这是之宜姑娘支应过我给留好了的,估摸着这就要过来了。”   “不行,我们娘娘急等着用冰呢,你可别忘了,如今这后宫只有淑妃娘娘一位主子,娘娘的阿玛可是兵部尚书佟禄佟大人,我们主子腰杆子可硬,保不齐以后就是皇后了也未可知的。今儿你得罪了我们主子,我可记着了,以后…哼,可别管我没提醒你。”   之宜到了门外就听见这么一通对话。   如今后宫里头只有淑妃娘娘一位主子么?她这是打算把太后摆在哪儿。先不说淑妃主子眼下还不是皇后,就是往后捧了封印成了站在皇帝身边的人,那也是太后的儿媳妇,照样还得好好儿孝敬着。   听见里头太监被那宫女一顿恐吓吓得慌了神儿,嘴上支支吾吾的不跟溜儿,她挺直腰杆子掀了帘子进去。   “顺子,跟你说好了给我留的冰呢,我这就来取走了罢。”之宜进门也没看其他人,眼睛目不斜视。   “哟,之宜姑娘,您来啦,这冰我给您预备了。穗子姑娘您瞧,这冰……"   “呀,这不是淑妃主子身边儿的穗子姑娘嘛,我眼拙,对不住了,刚才没瞧见您。怎么,您也想要我这份,您手里头不是已经有一份了嘛,赶紧着回去伺候淑妃主子用了,虽说这天也不太热,可总是会化呀。”   “我手里这份不太足够,我正跟他商量着多给我些呢。”   之宜听了这话,心里头早把穗子从头到脚的骂一遍了。狗仗人势,她没来的时候,那丫头就敢跟顺子登鼻子上脸的耀武扬威,把她主子娘家都搬出来,自个儿一来,就马上调转船头了。   她长这么大,最讨厌见风使舵,仗势欺人的。她他他拉·之宜可不是吃素的,心硬起来,嘴上长了刀子似的说话不留情面。   “这么样儿啊,那怎么我刚进门前,听见有人说,要先把给太后的冰取走,淑妃娘娘急等着用呢!”她装模作样的四下里瞧瞧,眼神儿在屋子里兜了一圈转回来,落在穗子身上,“听着像是个姑娘,我看除了你,我进来时也没再瞧见别人啊。”   穗子脸上讪讪的,“没有的事儿,大概您是听岔了罢。”   之宜觉着过够了嘴瘾,闹得太僵也不好,最里头开始打圆场,“嗨,也是的,我打外边进来,隔了那么远,兴许也是没听清楚。得了,我也不耽搁你了,你再稍待,顺子手脚向来麻利,耽误不了你多大功夫。太后那边儿还等着我呢,就不多跟你聊了,啊。”   说完跟穗子温和一笑,扭过身跟顺子打了个招呼,抬步子出去了。   顺子心里头挺感谢之宜,这是帮他出气了,又不让他得罪人,临了儿还捎带脚的夸了他一句。不敢多担待,忙让穗子稍等,连跑带颠儿的跑地窖取冰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求收藏,求收藏,求收藏,重要的事要说三遍,鞠躬~~~   ☆、妒忌   穗子吃了哑巴亏,心里头憋屈大发了。她是打小儿就跟在身边伺候佟佳氏,是佟府的家生子儿。   佟佳氏是小小姐,又是家里头唯一的女儿,府里上下没有不宠的。她跟在主子身边,自然也跟着沾光,主子要什么东西,也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,没有短着差着的时候儿。   头几年她主子得了圣旨,被指给了当时还是王爷的万岁爷作侧福晋,她自然就跟着一块儿陪嫁过去。   福晋是随和的人,她主子偶尔冲撞了两句,福晋也不多计较些什么。   后来,主子给阿哥爷生了位阿哥,王爷瞧着倒是没甚欢喜,可到底也是高兴的。福晋没孩子,她生了大阿哥,自然是被高看一眼的。   王爷宸极,她主子被封了四妃之一的淑妃,她娘家根基深,自个儿又有阿哥,便更加眼高于顶,自己主子风光,她也少不了体面的,除了宫也比平常宫女多得些优待。   去年,皇后殁了,后位悬空。她原本以为,她主子必定会被封后的,宫里好多人都这么风传,就连淑妃自个儿也这么想。   万岁爷对女人不感兴趣,生孩子左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。后宫里原本只有皇后跟淑妃两位主子,压在她主子头上的那位没了,她就是主子爷身边唯一的女人,淑妃就算不靠娘家,单就母凭子贵这一条儿,皇后那位子也应该是她的。   就这么肖想了快一年,见天儿的等着盼着,却什么旨意都没等来。她主子脾气大,生气起来就对地下人又打又罚。宫女不许骂,不许打脸,她就打,罚跪。   她主子虽说脾气大了点儿,可人不坏,高兴的时候,会嘘寒问暖,也她东西。她是陪嫁丫头,她主子是打万岁爷潜龙时就嫁过去的老人儿,她在宫里头,多数时候也是风光的。   淑妃虽然不怕先皇后,却有些怵头太后。她心里头其实是有些瞧不上太后的,她出身低,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宫女。太后不喜她主子,她主子去给请安,太后也总是不太给好脸色的。   前些日子来西郊畅春园路上,之宜被万岁爷叫上了御撵,这是多大的殊荣呀。淑妃气的面色铁青,进了蕊珠院,关上房门,把屋子里头能摔的东西,一样不落的砸了个粉碎。   因为一个宫女,她又挨罚了,那宫女是太后身边儿的红人。   淑妃要给她儿子做冰镇红豆沙,等了好一阵子,才瞧见穗子回来。   “让你去要点儿冰,怎的去了这么久?”淑妃有些不高兴,要是做不得,今儿就没法子让人给她的裕敏送过去了。   淑妃不得宠,唯一的指望就在孩子身上。宫里边儿有易子而养的规矩,可后宫只她一个女人,平常多上阿哥那儿去两趟,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囫囵着也就过去了。   “回主子,奴才到了那儿,取冰室的顺子说您是临时急用,手底下没那么多,要现去给奴才取。可奴才明明看见那边上有一份,就说让他取了来。那顺子说是给太后预备好的,奴才心想,反正太后那边人还没过来,奴才先领了,他即刻去取,等那边来人了也能接上。”   听到这儿,淑妃点了点头,觉着她说的有礼,“那后来呢?”   “奴才正交涉着,可巧凝春堂的之宜就来了,估摸着是听见那些话了,加上带棒的把奴才损了一顿。”   淑妃听见之宜两个字儿,心里头顿时火冒三丈,气不打一处儿来。   那个小贱人,仗着自个儿在太后身边得宠,又有几分姿色,就敢勾搭爷们儿,让她得了机会,定要整得那个叫之宜的七荤八素,才好让她平息心头怒火。   淑妃让穗子把东西放下了,她现在没功夫想那些,她还得赶着把吃食做好了给她的裕敏送过去呢。   一说到孩子,她心里顿时拨云见日,把要整治之宜的事暂时抛到身后头,哼着曲儿捣鼓起来。   之宜捧着冰回去小厨房,一应瓜果已经齐备了。她净了手就开始忙活,做得了端着往太后那儿去。   老太太尝了两口,说不慎凉爽,之宜一笑,“您不能太贪凉了,那冷食虽爽口,可若吃的多些,伤了脾胃,可就得不偿失了。”   太后撇撇嘴,接着用她碗里头的果藕,人家说的有道理,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。   吃饱喝足了,人就有功夫琢磨别的。太后撂下碗勺儿,突然有了新想法,想看人放纸鹞子。   一屋子人听完了干瞪眼,太后越发的返老还童了,竟还喜欢上了些胡同里孩子好玩儿的物什。   眼下院子里头没有这玩意儿,太后遣了刘喜出园子置办,让多买几个,丫头太监们一块儿放在天上了才好看。   “明儿歇了午觉,咱们往桃花儿堤那去放,那里地界儿宽敞,风也大些。”屋子里姑娘们敦福道好,明儿个有好玩儿的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今儿正逢十五大朝会,皇帝卯时在九经三事殿避喧听政,巳时出来,沿着丁香堤遛弯儿。大约走致东门处,远远儿瞧见个太监怀里抱些好些东西。   “李德顺。”   “奴才在。”   “朕瞧着前边那个是不是太后身边儿的刘喜。”   李德顺定睛瞧了瞧,还真是刘喜,“回主子,正是他,奴才过去打听打听。”   皇帝点头,李德顺一哈腰往前边儿去了。   “呦,这不刘爷嘛,您这是上哪儿溜达啦?”   刘喜应声一扭头,看见李德顺,抬手一作揖,“李爷,您吉祥啊,昨儿太后说想放纸鹞子,这不打发我出园子置办,我正好儿回趟家。”   “哎呦喂,太后高乐呀!今儿这天气好,有风还不吹人,正好玩儿这个,打算哪儿玩儿呀?”   刘喜一听,感情这是帮着万岁爷打听呢吧?他乐的卖这人情,脸上一堆笑,眼角儿上压出几个褶儿。   “就在桃花堤上,太后她老人家说了,那儿树少没遮挡,前后都是湖,水面上风也大些,还凉快。”   李德顺一点头,“哎,是这么个理儿。”   在主子跟前儿当差的个个都修炼成精,肚子里有的是弯弯儿绕。该打听的都打听着了,刘喜抬头看了看天。   “行了,我这还得回去交差,太后那边儿还等着我送纸鸢呐,我这就少陪啦。”   “别耽误您差事,您慢走。”   说完两人一作揖,便各自去了。   李德顺回头,看见他主子站在堤岸上边儿赏景,他脚底下紧了步子颠儿过去。   “回万岁爷的话,奴才打听出来了,今儿过了晌午,太后歇了觉要到桃花堤上边儿放纸鹞子。”   皇帝没说话,转身往回走,李德顺没瞧见,他嘴角儿擒着笑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风筝,簇拥着太后,一群人有说有笑,浩浩荡荡往桃花堤去了。   太监搬着椅子放在树下,之宜给准备了绿豆沙放在冰盒子里。几个丫头各自选了风筝四散开,把纸鹞子举的高高的,迎着风跑开。   几个人约定了要竞赛,看谁的风筝飞得高,卯足了劲要争头一名。   风筝有各种花样的,刘喜为了让太后瞧着高兴,特意选了好几种不一样的图案,有福燕儿的,吉祥如意的,双喜登眉的……   之宜选了个连年有余的,样式听新巧别致,是几条锦鲤大大小小连接起来的,放到天上,风筝随风摇摆,引人注目。   因着各自跑的分散不得说话,大家慢慢聚拢,开始比赛。太后瞧着挺得趣儿,让人过讨源书屋把大阿哥请过来一块儿玩会子。  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,远远儿瞧见个小人儿跑过来,可不就是裕敏嘛。   阿哥爷打进了大西门就瞧见那些纸鹞子了。平日里净是读书练剑,哪有人教他玩儿这些,听见他皇玛嬷要叫他一块儿放纸鸢,他欢喜的跳下椅子就往外跑,后头太监追都追不上。   看见太后坐在边儿上,裕敏转个弯,跑过去请安。他人儿小,规矩学的好,做起来很有意思。太后看他请安做的挺认真,扶起来娘儿俩亲热一番,让太监在身边跟好了。   大阿哥跑到湖边,站在一群宫女身边仰着头看,大概纸鹞子太多,他挑花了眼,盯了半天,说喜欢连年有余的。   之宜听见了,慢慢往裕敏身边靠近,蹲下了把手里的线轴放到阿哥手里,教他怎么玩儿。   裕敏听的仔细,手里的线收收放放,纸鹞子在风里头飘飘荡荡,他觉着有意思,嘴上直喊好玩儿。阿哥岁数小,人跑得倒挺快,他眼珠子里都是纸鹞子,只顾着看天上。之宜和随同的太监忙着照顾阿哥爷,怕他一不留神摔了,跟着左跑右跑,忙活了一身汗。   “哎呀,我的鹞子!”   之宜闻声抬头看去,裕敏手里的连年有余跟一直福燕儿缠在一起了。   大阿哥心里着急使劲儿拽线轴,把两只纸鹞子拉的更紧。   之宜过去帮忙,拿过裕敏手里的线轴,和放福燕儿的宫女一起绕了绕,觉着还是不行,便取了剪刀,把手里头的线剪断了。   她的连年有余拜托了束缚,随着风摇曳生姿,大阿哥仰着脖子拍手。之宜看着裕敏高兴的样子,心里头很是羡慕,要是她也能像个孩子似的无忧,那该多好。   风势渐弱,纸鹞子渐次落下来,之宜瞧着估摸着是湖对面儿。她把大阿哥领到太后身边,跟太后回秉了,便顺着桃花堤过芝兰堤,寻纸鹞子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慌乱   今儿皇帝特意没歇午觉,用了膳接着批折子,办公务时也有些心不在焉。他算着时候,让李德顺快到未时了提醒他。   屋子里放了自鸣钟,隔半个时辰就响一回。   万岁爷心里头猫挠心似的,从没觉着时辰过的如此慢,眼瞧着又w快响了,他搁下笔,大步流星往外去。   李德顺估摸着时候快差不多了,要进门跟主子回话,刚跨过门槛儿要往左边拐弯儿,迎面蹿出个人来,差点儿没撞个满怀。   “奴才正要进屋跟您回话,可巧儿您老人家就出来了。”李德顺心里头直扑腾,这要是刚才脚底下没跟,他可就犯了杀头的罪了。   皇帝没心思跟他磕牙,直愣愣往外走,李德顺一拍大腿,脚底下赶紧着跟上了。   沿着芝兰堤往北走过了前湖就是桃花堤,皇帝远远儿瞧见天上有好些纸鹞子。他一边溜达一边往天上瞧,心里头猜哪个是之宜放的。   远处有人在喊救命,好像是从北边传过来的,李德顺听这声口儿有点耳熟,定神一瞧,是个宫女掉湖里去了,“不对,天爷诶,那不是之宜嘛,万岁爷。”   皇帝一下惊着了,好好的玩儿纸鹞子,怎么掉水里去了。他什么也顾不得了,寻着声奔过去,到跟前儿一看,人都快扑腾不动了。   来不及喊太监救人,皇帝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了。   穿龙袍的下水救人,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。岸上一群奴才抓了瞎,一个劲儿的万岁爷。   李德顺吓出一脑门子汗,心里头感叹,这回主子爷可把他们坑了,九五之尊舍命就宫女,岸边儿上还有一群唱念做打的跟着着急忙活,这可比戏台子上全武行还热闹呢。   大总管头上可没白戴了红顶子,下边儿人都慌了神,他得镇住了。定定神把顶上帽子扶了扶,开始指挥太监们救人。   皇帝一手拖着之宜的头,让她好喘气儿,一手划着水往边上游。有人找了绳子来,扔进水里,万岁爷接住了,上边人合起伙儿往岸上拽。   人救上来了也顾不得自个儿,把人放平,伸手搭在之宜脖子上摸了摸,还会喘气儿。   他把辫子甩到后头,两手叠着放在之宜胸前,想让她把肚子里头灌的水压出来。   之宜咳嗽两声,吐出两口水来,还没仔细喘气呢,人就昏了过去。   皇帝让人传太医,自个儿腰上一使劲,把人打横抱起来就往澹宁居去了。   太后闻声过来,还没搞清楚状况,跟苏嬷嬷两人对视一眼,跟着一道过去了。   一路上急匆匆,到了门口,有太监打了帘子让皇帝进门,看见主子浑身湿哒哒,怀里还抱着一个,眼睛里都有些错愕。   皇帝进门直奔御塌,把人轻轻放上去,让人把秋雨叫来。秋雨正在茶房收拾茶叶,听小太监说是传她过去帮着给宫女换衣裳,她觉着有些不可思议。脚底下不敢耽搁,放下茶叶赶紧走。   进了卧房,里头皇上、太后都在,她上去请安行礼,瞧见主子整个人都是湿的,人有些发愣。   万岁爷长这么大,头一次觉着身边有个女官是有好处的,赶紧着把人都打发到外头去,让秋雨帮着把衣裳换了。   人都出去了,秋雨走近了把头探进去,仔细一瞧,这不是太后身边的之宜嘛。刚才好像是听说去捡纸鹞子,不小心掉进后湖里去了,可万岁爷怎么也湿了。想到没准儿是主子跳下水去救的人,她觉着简直不可思议。   不敢再往下耽搁,没的让主子在外头等急了,她拿起来床边的干净衣裳,帮之宜换上,把她头也拆了放下来,用干布擦了铺在枕头上,连一应枕头床褥也都换了新的。   李德顺一路连跑带颠儿的去请太医,找着人提留着就往澹宁居赶。到了地界儿看见皇上、太后还有一帮子奴才全都站在屋子外边。   太医请了安在边上候着,一边擦汗,一边捯气儿,还没等喘匀实,秋雨就把房门打开了,让进去瞧病。   皇帝第一个冲进去,把之宜胳膊放在床边,用娟子盖上,把床上幔子放下来掖好了,才让太医过去诊脉。   太后看着他一副护犊子的样儿,嘴上忍不住发笑。   “崇礼啊,过这边坐下,你这么一直在地心里打转,我看着都犯晕。”   皇帝似乎没听见,只顾着往床边探头,在太医身后边来来回回的走,弄得太医战战兢兢。   苏嬷嬷过去把他拉到太后身边坐下,递过去一杯茶。   他接过去牛饮,一口就给干了。   “你从容些,往日里不是挺沉着的,现如今瞧你,跟个矛头小子是的没个章程。哀家瞧着之宜应该没甚么大事儿,就是受了些惊吓,冻着了发烧都是有的。她平日身子骨就好,人又年轻,一会儿太医给开两服药,睡一觉发发汗,估摸着也就差不多了。”   太后劝慰完了,在一边观察他。自己虽然不是皇帝生母,可也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。自个儿孩子是个什么样,她心里头最清楚。   皇帝打小儿就样样出挑不用人操心,当了皇帝更是没的说的。可单单就人事上让她不省心。她觉皇帝面冷也就算了,别再心冷,那就没的治了。   秋雨是太后千挑万选,特意搁在他身边的,不做粗活,就管铺床,端茶倒水。日子长了,一来二去,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保不齐就生出感情来。可几年过去了,愣是一丁点喜信儿都没有。   没成想,他没见着之宜几回,倒是对这丫头上了心,还真就应了那句“无心插柳柳成荫”了。之宜是个活泛的丫头,模样个头也出挑,跟了崇礼这么个闷葫芦倒也般配。   扭头看看,瞧着太医那边差不多了,起身过去问问之宜境况,皇帝赶紧着上去扶着。   “王太医,你看这丫头怎么样?”太后抓了下皇帝的手,让他按捺。   “回太后,姑娘是受了惊吓,气机闭塞不畅。今日又落了水,湿寒入体,正所谓,身大热,反欲得衣者,寒在骨髓......”   太医絮絮叨叨开始讲医理,皇帝听着不耐烦,“别跟朕加那些,朕腻味听你们甩那些个片儿汤话,你就直接说她要不要紧。”   让岁爷着急可不是开玩笑的,人家说腻味你,兴许这顶戴就保不住了。   王太医今年五十多了,打年轻的时候就在太医院公职,从没犯过什么错,一听皇上说腻味,赶紧着跪下磕头认罪。   太后瞪了皇帝一眼,让紫苏把老太医浮起来,王太医谢了恩,说之宜没什么大事,退了烧,等人醒过来,吃过药再修养几日,也就能够大安了。说完提了药箱子出去写方子。   皇帝听见这话才放了心,顾不得别人了,坐到床守着。   太后摇摇头,说要把人移回凝春堂,一个宫女在御塌上躺着不是个事儿。皇帝不依,说万一再受了风,就更不好了,硬是把之宜留下了。   太后没办法,纵着他去了,跟李德顺使了个眼神儿,回凝春堂去了。   李总管知晓太后的意思,让屋子里的人都退出去,自己临了儿把门带上。把澹宁居上上下下的人都叫齐了训话。   “眼下这事儿,你们都知道应该怎么办,都是捧着龙庭伺候万岁爷的,话该怎么说,也用不着我再多嘱咐了。要是让我在外边儿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话,以后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。都知道了吗?”   “请安达放心。”说完,都各自散了上差。   李德顺进屋把皇帝还没批完的折子搬到寝室里边桌子上码好,哈着腰凑到皇帝耳边回了话,见主子爷点了头,弓着身子退出去。  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。皇帝凑近些,仔细端详之宜。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,眉毛微蹙着,一点儿没有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活泛劲儿,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。   即使这样,在他眼里,她也是好看的,都说病西施么,她这么样儿的,肯定比西施还美些。   皇帝起身过去批折子,时不时的抬头看看,不知不觉天都擦黑了。   生了病的人,到了晚上病情更容易加重。半夜里之宜的热度又上来了,烧的有些人事不知,一会儿喊冷,一会儿喊疼,一会儿喊额涅,一会儿喊哥子。   他手足无措,长这么大从来没照顾过人,又不想让旁人碰她,只能自个儿摸索着来。他把十二分的心倾注在她身上,给她盖被子,喂水,擦汗,忙活的不亦乐乎。   之宜身子蜷缩起来,泪珠子顺着眼角往外流,哭着喊,“额涅,我冷。”   皇帝一听,赶紧撂下水杯子,把外衣脱了,躺上床,钻进被子里抱住她。   “你还冷吗?”他问的小心翼翼,也不指望她能回应他。   之宜觉着旁边多了个温暖的东西,上手过去抱,挺软和,把腿也伸过去揽着,脑袋买进去蹭蹭,挺舒服,咕哝了两声就没下文了。   在皇帝看来,这就是对他对好的回应。过了一会儿听见喊疼,他有把手伸到她后背,一下一下轻的缕,低声安慰着,渐渐平静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对于目前的男女主和各位配角有什么想要告诉阿芙的咩,欢迎评论留言告诉我~~   ☆、初愈   寅时二刻,李德顺在外边叫起儿。   这一宿,皇帝睡的很不舒服,说没睡过也不为过。他习惯了一个人,突然来了这么个宝贝,整宿的抱着她,还病着,也是够受罪的。   他慢慢儿的挣脱出来,之宜还不乐意,抱着不撒手。皇帝知道她是病的,心里还是老么受用了。   “你听话,躺着好好睡,一会儿我就回来,啊?”万岁爷轻轻哄着,跟那冷面皇帝简直判若两人,李德顺在门口停着,鸡皮疙瘩起了一身,嘴里头直泛酸水儿。   洗脸,穿衣裳全都挪到了外边,近了卯时,万岁爷去九经三事殿听政去了。   今儿奏章不多,朝会散的也早,皇帝挺高兴,回澹宁居换了衣裳去看之宜。   她还是没醒,脸上不再那么红了,热度也退下来些。皇帝把脸凑过去,总觉得看不够。亲了下她额头,没什么反应。又亲了下她脸颊,顺着一路往下到了嘴唇。两个人脸离得很近,他凑过去,轻轻啄了一下,她的嘴唇软软的,比驴打滚儿好吃多了。   觉着不过瘾,他又亲下去,这回时间久了些,他要慢慢儿体会。   之宜动了一下,吓得他一下弹起来,脸上滚烫愣在那里。盯了一会子,人又没反应了。皇帝喘了口大气,看来坏事做不得。伸手缕了缕她额边的碎发,出去办政务。   酉时,太后派了人过来问之宜好境况,皇帝说还没醒,已经退烧了,让太后放心,人好了就给送回去。   晚上就寝,皇帝还同之宜同榻而眠,可他今儿就有些失落了。人家不来抱他了,只好他来主动些,谁让他是男人。   伸手把之宜揽进怀里,头摆在自个儿肩上,调整了下姿势,低头瞧瞧觉着挺满意,闭上眼睡下了。   半夜里之宜醒了,满屋子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清楚,感觉有个人抱着她,把她吓得不轻。忽然想起来自己掉进湖里了,她不会死了吧。抽出一只手掐了自己一下,疼。   不敢惊动身边的人,她小心的抬头,想看看这人是谁。不看还好,看完彻底惊着了。   难道是万岁爷救了她?之宜眼下一脑子浆糊,忽忽悠悠的想不明白,她怎么会睡在龙床上,皇上还抱着她睡,这都什么事儿啊!   她想溜出去回凝春堂,小心挪动着要下床,刚坐起来,皇帝醒了。   “你醒啦!”声口儿里呆着欣喜,“快躺下,我给你倒水。”   之宜吓傻了眼,赶紧出溜儿到床边穿鞋要跪,可没想到两腿发软,有点儿眼晕,直接栽到地上,嘴里倒没忘了喊“奴才不敢。”   正倒着水,听见一声闷响,皇帝一回头,看见之宜坐在地上。   放下杯子跑过去抱人,“怎的这么不小心。”她坐在床上,皇帝给她一通检查,又问她哪儿不舒服,还疼不疼,她只知道摇头不说话。皇帝又端水喂给她,弄得心里七上八下。   “奴才给主子添麻烦了,奴才谢主子搭救之恩,奴才这就回凝春堂去,您赶紧着就寝吧,再有两个时辰就该起来了。”皇帝坐在床边守着,她不敢下去,索性在床上跪了。   他有点无奈,她醒了,他也得跟着醒。他们俩又是主子和奴才了,两个人都小心翼翼,还是她病着的时候听话。   大半夜的,皇帝不想让她走,说她刚醒,这会子出去,没的又得吹了风。   “这样吧,你瞧,这屋子里头也没有地方可以睡,咱们这床中间放一床被子,我睡里头,你睡外头,这样总行了吧,算是我给你的恩典。”   这是在跟她打商量吗之宜倒不知道说什么了,皇上都说给恩典了,她要是再矫情,那就是抗旨不尊。硬着头皮谢了恩,跟万岁爷两个人隔着被子躺下了。   之宜头朝外蜷缩着,旁边儿睡着当朝天子,真不知道是她上辈子积了大德,还是造了大孽。好容易熬到天亮了,听见李德顺叫起,她跐溜儿一下起来,站到床边,没法儿出去,因为她只穿了里衣,四下里看看也没瞧见别的衣裳。   皇帝慢悠悠坐到床边,之宜很有眼力见儿,过去伺候他穿靴。他拿手一挡,自个儿开始动作,“你还是病人,特许你不用伺候。”说完站起来喊人。   李德顺亲自进来,连之宜的衣裳也一并拿了过来。   之宜跑到墙角把衣裳穿好,皇帝瞧着她直想乐,躲到墙角就没人瞧见了么。   她穿好了低头打量打量,觉着还算匀停。转过身去伺候主子穿衣裳。   李德顺有最会瞧眼色,系扣子,系腰带,挽袖子,带朝帽,凡是近身的地方都让之宜去做。骚的她没地方多。   皇帝心情大好,两个人尴尬了一晚上,总算又让他尝到了甜头,昂首阔步的走了。   她低着头出了澹宁居,脚底下步子紧倒腾,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凝春堂。   太后已经用过了早膳,瞧见之宜回来了,赶紧给赐了座。   “感觉怎么样?”   “回太后,奴才都好啦,这不全须全影的回来了。”   “皇帝待你好不好呀?”   之宜听见这个觉着挺不好意思,又一想,不会是问她皇帝有没有幸了她吧,赶紧跪下了,“回太后的话,奴才绝没有跟万岁爷发生愈矩的事儿,求太后明鉴。”   太后叫她起,拉过她的手拍了拍,“哀家不是那个意思,你就没瞧出来,皇帝喜欢你?哀家是盼着你们俩呢。”  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,之宜彻底糊涂了,能跟皇帝在一块儿的,不都得是满蒙汗八旗的闺秀小姐。她不过一个内三旗包衣,哪里有当主子的命,更何况,她从没想过要做皇帝的女人。   太后当她是心里头欢喜,让她下去歇着,这两天不用过来伺候,之宜敦福告退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崇宁听说了他皇帝哥子英雄救美的事儿,心里头好一阵嫉妒,他觉着是老天爷不公平,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了皇上。要是当时他也在,他肯定比他哥子跳的快。   他上了折子,要过园子给太后请安,今儿皇帝准了。   耐着性子跟他额涅聊了会子天,他实在按捺不住了,问之宜去哪儿了。   “我让她歇着去了,这两天不用当差,她前儿捡纸鹞子,脚下没留神掉到后湖去了,今儿才退了热,我准了她两天假。你又想让她给你做什么吃食,要吃什么都等下回吧。”   他来的不凑巧,今儿也见不着了,纯亲王瞧着有些丧气,也没了聊天的兴致,找了个由头就告退了。   太后瞧他那反应,心里头有了计较。   “紫苏啊,我这两个儿子是喜欢上同一个姑娘啦。”   “奴才瞧着,王爷似乎也挺喜欢之宜的。”   太后叹了口气,两个儿子,手心手背都是肉,偏了哪个她都心疼。也不能怨怪之宜,那么招人疼的一个丫头,搁谁谁都喜欢呀。   “让老天爷决定吧,别最后闹的兄弟俩反目,那可就是造孽了。”   “这都是孩子们的事儿,您就别跟着操心啦,该是谁的,跑不了。”   太后觉着有理,让苏嬷嬷陪着出去遛弯儿了。沿着后湖边看景边溜达,逛着逛着,离清溪书屋不远了。赶巧皇帝在那看书,就顺道去看看他。   皇帝放下书给她皇额涅请安,娘儿俩在一处坐了,秋雨端了两碗糖蒸酥酪。   太后把奴才全都支出去,跟皇帝对坐着好说体己话。   “额涅也不跟拐弯抹角的了,我今儿过来就是想,问问你的意思。”   “额涅您请讲。”   “你是不是喜欢之宜那丫头?”   皇帝不是个娇柔的人,大大方方点点头,“额涅,儿子是喜欢她,可我不想强迫她,要是她也喜欢我,我自会跟她提晋位的事儿,要是没那缘分,儿子不想把她强留在宫里头,找个院子把她圈起来,那是害了她。”   太后点点头,“我知道,你这孩子瞧着面冷,其实最是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。瞧你这回这举动,额涅也知道你是动了心了。我也不瞒着你,崇宁那孩子,估摸着也对之宜动了心思了,往后你们三个是个什么结局,额涅不管,只一样,不许因为个女人,伤了你们兄弟俩打小儿的情分,可记着了?”   “儿子记下了。”   太后说完也不多待,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。   皇帝陷入了沉思,崇宁那小子怎么也喜欢之宜。他不能因为要占有她,就用皇权逼她,他爱的就是她那古灵精怪又知冷知热的秉性,他想让之宜陪他走完这宫廷里的岁月,有个人能让他时长惦记着,照顾着。   可似乎那丫头并没有如他一样对自己上心,要是她喜欢崇宁怎么办,自己会心甘情愿给他的弟弟赐婚吗?能忍受自己看着心爱的人穿着嫁衣,入的却是他人洞房?   越想越觉得烦躁,心里头晃晃不安,恨不得立时三刻跑过去找她问个明白,又放不下那个面子。他仰面躺倒,脑子里全乱了,一个情字,果真最是折磨人。   “此情无计可消除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。”说的大概就是现在的他了罢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有进展啦,高兴高兴,生生是亲妈~   ☆、表白   日头高高挂在当空,今儿天气不错,打过了晌午,小太监们就忙乎着给姑娘们“晒水”,好让姑娘们乞巧节“丢针看影”。   到了七夕节,太后给了恩典,各处的丫头晚上都能到湖边玩儿。   用过了晚膳,天还没擦黑,太后就带着丫头们往后湖去了。   大伙儿有说有笑,太后很高兴,要当裁判看姑娘们“丢针”。   这个活动主子奴才都能参加,等太后到了,陆续的淑妃也过来参战,今年连皇帝都来看热闹,宫女们都觉着惊喜。   有的丢个梭,有的丢了杵,苏嬷嬷都说吉祥话儿。轮到之宜了,她先给太后敦福道了句万寿,“奴才先沾沾您的福气,奴才平日里手最笨,您也知道,要是待会儿织女娘娘不待见,您可不许笑话奴才才好。”   大伙儿听了,唔着嘴直乐,“哪有你这样的,要上场了先给自己找好台阶,可见你是个顶聪明的”太后笑话她,之宜倒也吃话,“你尽管去丢,若是丢的不好,哀家自是不笑话你的,她们我可就管不了啦。”   其他宫女听见了,叫她别啰嗦,赶紧着过去丢针才是正经。   她挑了根自己觉着漂亮的,小心翼翼放下去,苏嬷嬷过去瞧,四周围了一圈儿的人等着看针影,“哎呦,两头粗,中间细,这不是个棒槌嘛。”   一群的姑娘笑的合不拢嘴,笑话她连织女都嫌笨。   之宜一听不乐意了,噘着嘴要重新来过,太后劝慰她,“再丢一回可就不准了,织女娘娘嫌弃你,哀家不嫌弃,这个玩儿过了,你们都去结伴去湖边放莲花灯吧,今儿不约束你们,晚上早点儿回去,别耽搁了明儿个上差就行。”   边上有太监给准备了灯,点好了蜡烛,宫女们齐齐敦福谢恩,三三两两的结伴四散开了。   之宜上次落了水,心里边有阴影,离水面远远的,一个人溜达着。晚风少了些燥热,人在风里走着挺舒服。手里拖着莲花灯,她寻了一处坐下来,看着远处红红绿绿。   宫女们在湖边放灯,平日里感情好的,总算得着了机会有时间好好叙叙话。也有独自的一个人,把莲花灯放在湖面上,两手合十,闭上眼睛许了愿,把花灯轻轻推出去。   天慢慢的黑透了,湖边人也渐次减少,之宜起身拿起花灯,打算寻个安全的地方把灯放了便回凝春堂去,绕着后湖走了半圈,找到了个地方。   手里捧着灯,烛光有些微弱,风吹的灯影儿直晃,照着她的脸。之宜站在湖边,突然有了赏景的心境,看着一池春水,灯影摇曳,暖风瑟瑟,伴着枝叶发出的声响,很有些味道。   突然觉着身后有个人,之宜一回头,吓得倒退,张嘴要叫出声。   身后就是湖,他急着伸手一揽她腰,把之宜拉进自个儿怀里,一手捂着她的嘴,“别怕,是我。”   之宜吓得不敢说话了,刚才被拖进怀里,重心不稳当,两只手还扶着他的腰呢。   “你别喊,成吗?我只想跟你说说话。”   她瞪着两只眼睛,直愣愣点点头。   他把手从她嘴放拿开,之宜喘了口气,放低声音,“万岁爷。”   皇帝不说话,静静的瞧她,过了一会儿嗯了一声。   之宜觉着现在两个人的动作太尴尬了,把空着的那只手从皇帝的腰上收回来,轻轻在他胸膛上推了推,“您能放开奴才吗?奴才手里还有盏莲花灯没放呢。”   温香软玉在怀,他不想松手,心里头不太情愿,手是从人家腰上放下了,又腾挪出一只手来牵她。   “湖水边儿上不安全,前两日你才不小心落了水。我牵着你,这样你就不会有闪失了。”   除了阿玛和呈轩,之宜从没被其他的男人牵过手,她脸上觉着滚烫,天色太暗,看不太真切。身边牵着她的是九五之尊,她哪里敢去挣脱。   “奴才一只手也放不稳妥,要不您就站在奴才身边,奴才有您的龙气护着,准保出不了事儿。”   皇帝觉着在理,“成。”说完把手松开,胳膊挨着她,这样足够近了,他可以放心的保护她。   两个人蹲下,肩挨着肩。之宜也跟其他宫女一样,把灯放在水面上,两手合十了许下愿望。皇帝静静的瞧着她一举一动,觉着她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。   之宜嘴角带笑,许完愿望把眼睛睁开,伸出两只手,把莲花灯推了出去。   “谢万岁爷刚才护着奴才。”之宜站起身,缕了缕衣裳,稳稳的敦个福跟皇帝道谢。  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,摆摆手让她起来,也努力维持他皇帝的尊严的。面对面这么直愣愣站着也不是个事儿,他觉着在两个人的关系里,总要男人应该主动些才是,姑娘家还是要表现的矜持些。   “你陪我走走吧。”他想趁着乞巧节,好跟心上人表露心迹。   “嗻。”之宜觉着气氛有些奇怪,主子爷怎么好像跟她打商量,眼前这位可是皇帝,生杀予夺都凭他一句话的事儿,可见,皇上是位顶随和的人。   得到之宜首肯,两个人慢悠悠走着。李德顺把后湖周围都清理好了,不会有人打扰。天又黑,又是七夕节,牛郎织女都忙着到鹊桥边儿上幽会去了,谁有心思管这里呢。  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,两个人谁也没说话,倒也不甚觉着尴尬。   皇帝心里边儿美滋滋的,他是头一回能有这么个好机会能和她独处,不是她奉了皇额涅的旨意,也不是他去慈宁宫或者凝春堂请安。   这是往凝春堂的方向,之宜一边走着,一边想,这不会是万岁爷要送她回太后那边吧,主子爷人也太好了,往常都是让李安达送她的,今儿七夕,她没有心上人,自己个儿心里头过过干瘾也不错。想着想着嘴角就噙上了笑。   “想什么呢,乐的这样?”之宜心里头美着呢,正巧皇帝回头瞧她。   “啊?没什么,奴才心里边儿高兴。”她没想着主子能回头,这么来一句,搞得她有点不好意思。   “想谁呢?”他有点不高兴了,十五六的大姑娘思春再正常不过,今儿又是这么个日子,刚才瞧她一脸小媳妇样,该不会是想着哪个男人了罢。   这个念头使劲的在他心里头窜,七上八下的,弄得他镇定不住,瞧见前头有座假山,抓起之宜胳膊就把人往那里边带。   皇帝胳膊长腿长,步子迈的急促,之宜被拖着走,远远儿瞧着有些趔趄。她还没长成,脑袋顶刚到皇帝肩膀。   假山里边有小路,间隔很窄,大概也就能装下一个半人那么宽。皇帝拉着她往里走,弯弯曲曲的,旁人要是不进来,是瞧不见里面有人的。   他找到个小山洞,两个人进去只能侧着身子才能容下,之宜背抵着山石,被皇帝拿胳膊圈在怀里。她觉着两个人靠的太近,脸上发烫,越发不好意思。   “主子,您......您能......稍微往后撤撤身子嘛?”之宜很不好意思,低着头不敢看他,声音也有些底气不足。   头顶上没有人回应她,皇帝垂着脑袋看之宜的脸,这个角度很好,光线昏暗,他瞧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,却生出些朦朦胧胧的美感,她应该是在害羞吧。之宜睫毛很长,眼睛微垂着,眼下暗影有些发抖。她两只手交握着,手指头拧成了麻花,皇帝瞧了直想发笑。原来,她也会紧张。   他起了捉弄的心,没听她的话,倒更加近前凑合了些。之宜心里头砰砰的跳,一紧张,规矩礼仪都顾不上了,抬起手就推他,可手跟胳膊都拌蒜,根本使不上劲儿。   两只小手放在皇帝胸膛上,他知道她要推他,半大的姑娘在男人面前,那点子力气还不跟挠痒痒似的。   手心的温度隔着衣裳传到皇帝皮肤上,麻酥酥的挺受用,一股暖流从下往上直窜到脑顶,他也忘了要捉弄她了,正儿八经的要准备跟之宜道衷肠。   脑子里翻箱倒柜的收拾措辞,可话到嘴边儿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,可着劲儿的酝酿了半天。   “我喜欢你,你知道么?”   就这么一句话,只有八个字,足足把之宜惊得够呛,她抬头去看,皇帝也在看她,四目相对,一边深情,一边惊慌。   “您说,喜欢奴才?”   “恩。”   之宜定了定神,脑子清楚点了,深吸了一口气,之前她跟皇帝陈过情,没想到他把自己放在心上。   “您为什么喜欢奴才呀,奴才只不过是个丫头,您要是选秀,八旗里头有的是大家闺秀,给您可着劲儿的挑。”   “她们都比不上你。”听见这话,皇帝有些不称意,“你不是不想留在宫里,我知道,上回你跟我说了那些话我都记着呢,你还是喜欢宫外边儿,没那些个束缚。”   她没什么好反驳的,万岁爷说的没错,“主子您圣明。”   “咱们俩也算认识久了,你对我有没有好感?不是皇帝,你就把我当个男人。”   之宜想了想,她主子爷当皇帝没的说,当男人......她从没肖想过。   “奴才没想过,奴才哪里敢肖想那个,那岂不是存了非分之想,宫女自荐引枕可是要杀头的。”   “那要是我让你肖想呢?从现在开始,你好好儿的开始想,我不催你,咱们俩慢慢的处,成不成?”   之宜有些为难,主子爷说不催她,那她就可以先拖着,她还有好几年才到放出宫的年纪,那时候自个儿是什么想法,连她自己都不晓得。她犹豫了半晌,点点头。   皇帝瞧她答应了,心里头高兴的什么似的,凑上去亲她额头。不多沉醉,只轻轻啄了一下就退回去,弄得之宜又一阵脸红心跳。   “天儿也不早了,我送你回凝春堂罢。”   “奴才怎么敢劳您大驾送一个宫女儿呀,奴才认识路,自个儿回去就成,你要是不放心,那就还跟以前一样,让李安达送奴才回去就成啦。”   皇帝怕把她逼得太紧了适得其反,心里头暗自神伤,合着他还不如李德顺呢。   “成,我让他送你。”   说完了伸手去牵她,也不管她乐不乐意,反正现在没人能看见,等出了假山再松开。   两个人把话说开了,这回再牵手,心境截然不同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表白啦,表白啦?速度有米有快一点,阿芙是亲妈~~   ☆、心切   “刚才我情急了些,没弄疼你罢。”皇帝想起来,觉着自己刚才简直是冒失,脑门子一热也不管人家姑娘愿不愿意,现在回想起来,悔恨的无以复加。   他说着停下脚步,回身来看她手腕,腕子藏在袖下,他轻轻拨开。之宜的骨架子小,皇帝一只手握起来富富有余。他把脸凑近了仔细看,月光下,细白的肉皮儿透着点粉。   “我看不清,肯定红了,对不住。”他挺懊悔,二十郎当岁的人了,还跟个混小子似的不知道轻重。   之宜到时没觉着什么,皇帝跟她道歉,她到觉着不好意思了,“您别在意,奴才结实着呢,不要紧的。”   “要不,你跟我回澹宁居,我让人给你拿药膏罢。”他挺着急,怕刚才用力太过,她又不好意思跟他说。   “谢万岁爷厚爱,奴才真没事,要是让人碰两下骨头就能折,估摸着奴才也活不到今天啦。”她跟皇帝开玩笑,这么着安慰他好让他放心。   皇帝瞧见她这样,多少心安些,手往下挪挪,把之宜的手放在自个儿掌心里,接着往前走。   他恨不得这假山里的路能再蜿蜒些,或者多生些路出来才好,可不一会儿就走完了。李德顺在不远处候着听差。皇帝出来瞧见了,松开之宜的手扬声叫他。   “你送之宜回凝春堂,别离着太近,快到了地界儿远远看着她平安进去了就成。再找些治跌打损伤的,舒筋活血的药膏给她,送去的时候别让人瞧见,知道了么?”皇帝现在看见李德顺就不痛快,说话声口儿都冷飕飕的,带了骨子寒风。   “嗻,奴才遵旨。”李德顺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,反正他是听出来万岁爷他老人家是不高兴了。   之宜瞧着这一主一仆,觉着有点儿意思,原来万岁爷还是个会任性的主儿。嘴角堆上笑,一脸子喜气,“奴才谢万岁爷体恤,您回去早点歇着,奴才这就告退了。”   皇帝目送她,之宜的规矩学的好,走路一板一眼,带着端方,跟她的性子有点南辕北辙。他就爱她这做什么像什么的样儿。越看越喜欢,人影子慢慢看不见了,他才作罢,往澹宁居去了,他估摸着,今儿晚上怕是睡不着了罢。   李德顺陪着之宜往凝春堂去,两个人挫着身子,这回倒是大总管往后挫了。   “安达,您别这样,咱们还很以前一样,您这么的,我也跟着拘束。”   “丫头,你这回可是生发啦,主子爷为了你可是够自降身份的,在你面前你我相称,这是多大的恩宠,咱万岁爷瞧着面冷些,其实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好人,你可得把握好喽,错过了要想再找万岁爷这么好的人,那可就难喽。”   之宜想想,打她认识皇帝起,似乎他还真的没跟她用过“朕”这个字眼儿,她心里头挺感动,“安达我懂。”   “主子刚才吩咐了让给你送药膏是怎么回事,伤着哪儿啦?”   “其实没什么事儿,主子爷拉我进假山的时候有些着急,用劲儿大了些,把我手腕子抓红了。我说没事儿,主子爷硬是要给我送药膏,您也不用拿一堆来,好歹拿一瓶交了差,也就完事儿了。”   “成,你说这么的,咱们就这么办。”李德顺点点头,料想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,心里头更加看重之宜,看来他主子这回是动了真格的,情网深陷了。   说话就快到凝春堂了,李德顺想着他主子的吩咐,脚底下停住了,“就送你到这儿吧,待会儿我让我徒弟给你送药膏来。你回吧,等瞧着你进去了,我好回去跟万岁爷复命。”   “有劳安达啦。”之宜还是老规矩,临走前给李德顺敦个福。   瞧着之宜进了凝春堂,他转身回澹宁居。   他先前就觉着他主子对之宜这丫头与众不同,貌似打从一见着那丫头开始,就对她不一样,总是格外厚待些。可到底是打什么时候起的,又为何单单喜欢她,李德顺却理不出个头绪。   万岁爷不是轻易就会动情的人,从前的皇后,如今的淑妃,皇帝从来没有表现的像对之宜那样牵肠挂肚,谨慎小心着,把皇帝的身份都连带着一块儿抛到一边,好像更多的是把她们当成责任,当成差事,连生大阿哥都好像是为了完成延续香火的公务似的。   脑子里一边琢磨,脚底下也不敢放慢了步子,万岁爷正对他不满呢,要是再出点岔子,他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。可到底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呢,似乎是打从假山出来那会儿开始的,他越发理不出头绪,赶明儿得了机会,得仔细问问之宜那丫头。   “回万岁爷的话,奴才看着之宜进了凝春堂了,药膏也让人给送去了,请主子放心。”   皇帝正在批折子,听见回话也没抬头,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   “嗻。”他躬身退出去,今儿没再找由头开发他,晚上可以睡个安生觉了。   房间里就剩下皇帝一个人,他办完公务已过了亥时。夜深人静,只有季鸟儿没完没了的叫,他也不觉着聒噪,反倒觉着徒增了些趣致。   伸手从案边取来卷轴,摊开铺在案几上,反复端详,越瞧越觉着之宜写的字儿真是漂亮,跟她一样那么招人待见。看了一会儿,小心收起来,还放回原来的位置,抬头喊人进来伺候梳洗。   宫人把幔子放下来,吹了蜡烛,屋子里一片漆黑。他闭上眼睛,脑子里都是之宜的样子,有端庄的,有娇憨的,有逗趣的,总之各种各样的她都这么可人。   他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个弧度,连眼角都笑弯了,皇帝觉着自个儿病了,比之前病的更严重了,自古相思最熬人么,他觉着自己还是个单相思,不过沉浸其中倒也自得其乐,什么时候睡着的,他也没什么印象了。   之宜回到凝春堂跟太后请安,道自己回来了,太后放下心,让苏嬷嬷伺候着就寝,她卸了差事回都自己下房,梳洗了拆头发,换了衣裳躺上床睡觉,脑子里都是皇帝晚上跟她说的话。   我喜欢你,你知道么?   她们都比不上你。   你对我有没有好感?不是皇帝,你就把我当个男人。   那要是我让你肖想呢?从现在开始,你好好儿的开始想,我不催你,咱们俩慢慢的处,成不成?   一个男人能对女人说这些话,满蒙八旗再加上汉军八旗的爷们儿,可着劲儿扒拉,也找不出几个主子爷这样的,人家还是个皇帝。跟了万岁爷,除了不能出宫,没什么自由,必须要忍受三妻四妾以外,也没什么了。可这几条对之宜来说,都是顶顶要紧的。   主子说了,让她好好儿想,他们俩可以慢慢的处,也许他能改变自己呢?没准儿她被感化了,不忍心把皇帝自个儿扔在这没有人情味的宫廷,一咬牙,一狠心,就愿意留在宫里陪他走完后半生呢?   越想心里越乱,她觉着自己没有原来的坚决了,主子不愧是皇帝,擅长攻心,还会巧舌如簧,他能抓住自己的软肋,把她心里的冰融化,把她筑起的墙推倒,她进宫前明明说过的,要守好自个儿的心,可现在呢?   ****************   之宜早上当值,卯时二刻刚过,她拾掇好出门,正好赶上太后叫起儿。太后喜欢之宜给她梳头,麻花儿编的漂亮,头发盘的整齐,时不时整出些新潮样式,珠花穗子搭配的也让她老人家欢喜。偶尔一边给她梳头,一边还讲些笑话段子给她听,一屋子人跟着一块儿乐乐,这一整天心情都透着喜气儿。   “昨儿晚上玩的好么?”太后从铜镜子里头瞧她,之宜晚上没睡好,眼睛下头有些青影。   “回太后,托您的福,昨儿奴才玩儿的挺好,后湖里都是姑娘们放的莲花灯,一盏一盏在水面上漾着,比那天上的星斗还耀眼些,可好看了。”   她不敢说放灯之后的事儿,更不敢提万岁爷,要是让太后不高兴,她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下场。   太后脑海里想像了下,觉着应该是很美的场面,“嗯,哀家也觉着那画面不俗,昨儿看你们玩儿的好,我看了心里头也跟着欢喜,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回来了。”   “您开恩,给了奴才们恩典,姑娘都欢喜的什么似的,要是再扰了您休息,那可就是奴才们的罪过啦。”   说话间,头发梳好了,之宜拿了镜子在侧面、后面比划着,好让太后端详的明白。   “挺不错,你梳头,哀家向来满意。”   之宜撂下镜子敦了个福,“您瞧着欢喜,奴才心就足意儿,比得了封赏心里头还乐呵呐!”   太后听着心里头受用,“你向来嘴甜,最会说蜜话儿,仗着自个儿长得俊俏讨喜,逮着空子就来几句给我老太太甜甜嘴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”   “天王老爷作证,奴才句句都是实话。要是有假,就罚奴才给您作那脚踏子,给您踩着舒坦。要不就作那芸豆卷,等您歇了午觉给您填肚子。”   “哎呦天爷,你要是进了哀家的肚子,还不得比孙悟空还闹腾。”   一屋子丫头都跟着乐了,之宜撅着嘴,“太后您嫌弃才了,奴才这心哟……”   这可把太后乐坏了,直骂她猴儿息子,丫头们扶着,到前头用早膳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纠结啊纠结啊纠结啊~   ☆、掌掴   太后从佛堂出来,说好些日子没见着裕敏了,心里头想的紧,让刘喜去讨源书屋那边守着,等大阿哥放了学,让接到凝春堂来玩一会儿。   “之宜啊,一会儿你去膳房看看,准备些冰碗子出来,就你做的配了酸梅汤的那个,哀家记得裕敏还没得着机会尝尝了罢。”太后不喜欢淑妃,最见不得她那张狂样,可对这唯一的孙子却是疼爱有加的,没因为他额涅就薄待了去,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,也都想着给送过去一份。   “奴才遵旨。大阿哥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,有天底下最好的皇玛嬷,时时想着疼着。听说平常读书可是用功,不读到亥时不算完,几个侍读都熬不住趴桌上睡着了,阿哥爷还精神百倍,朗朗书声呢。”   之宜打心眼儿里喜欢裕敏那孩子,人儿不大,倒是机敏的很,规矩学的有板有眼,小胳膊小腿儿请起安来,很有趣儿。他随淑妃的地方不大多,倒是挺随他皇阿玛,尤其是那双眼睛,深邃里边儿还透着些清澈。   皇子读书,卯入申出,过了晌午太后进里间歇觉。之宜趁着这功夫进膳房准备吃食,约莫未时三刻,东西都做得了,用冰盒子装好了镇着,等大阿哥放学来了,正好能吃个新鲜。   除了冰碗子,她还准备豌豆黄,凉糕,芸豆卷儿,配上些桂花糖,蜂蜜。用掐丝珐琅的小蝶儿小碗儿盛了,摆出漂亮的形状,再配上银筷子,模样儿讨喜,味道又好。   过了申时,太后在在正屋坐好了等着她的那孙子来,远远儿瞧见两条小腿儿哒哒往这边跑过来,后面跟着刘安达。   五岁多的大阿哥已经懂些事儿了,进来了给她皇玛嬷请安。看着小人儿囫囵着把礼行了,赶紧让之宜给扶起来。   裕敏要坐在圈椅上,可人太小,只到之宜齐腰高,够椅子有些费劲。四五岁的孩子做什么都要自己尝试了才好,最讨厌别人插手,大阿哥两只手撑着椅子面儿,胳膊一使劲儿,跐溜窜了上去,屁股往后挪了挪,两只小腿儿悬空着,高兴的时候晃一晃,大人看了挺凑趣儿。   之宜看他坐定了,走上去请安,“阿哥爷万福,奴才之宜给您请安啦。”   裕敏虽然是这辈里头,皇室中迄今为止独一位的阿哥,可听说平日里,师傅管教的甚为严厉,万岁爷也教导他颇为严格。   他是黄带子,可八旗子弟的那些个恶习,大阿哥向来是不曾沾染上的。   之前太后叫裕敏过后湖放纸鹞子,他是跟之宜一块儿玩闹过的,对这位宫女很是有好感,听侍读说,这位姑姑太后很喜欢,时常带在身边,宫里人提起她,没有不夸的。   “之姑姑好,咱们有段日子没见了,裕敏心里边一直记着您呢。”他说话小大人儿似的,配上那奶娃娃的嗓音,简直有趣极了。   太后听见了直发笑,“哀家的裕敏嘴真是甜,皇玛嬷今儿刚吩咐了她给你做些好吃的,让你尝尝鲜,这东西还没端上来,你这小嘴儿倒是先夸上/她了。”   小孩子总是对新鲜事物有着难以言说的好奇心,尤其是在吃食上,大阿哥一听到有好吃的,还是他没尝过的,两只眼睛瞅瞅太后,再瞅瞅之宜,眼珠子直放光。   太后也不打算逗他,让人去端了来。   “皇玛嬷直说要给你做那爽口又不腻人的冰碗子,你之姑姑疼你,又给你做了这些个好东西,你不常来,每样都尝尝,喜欢那个就跟皇玛嬷说,皇玛嬷让人给包起来,待会儿回去的时候,让他们一并给你带去,饿了的时候好填填嘴。什么时候想吃了,也叫人过来回一声儿,皇玛嬷让之宜做得了给你送过去,啊。”   大阿哥一边听着,小脑袋一边拨浪鼓似的点,临了儿还不忘谢恩,然后才开始动手。   之宜在旁边伺候着,每样都给他夹一点儿尝尝,瞧着喜欢的再多给些。不敢给他吃太多,怕小孩子脾胃不那么调和,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。   皇室的孩子和胡同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,裕敏虽然才五岁,看见好吃的也欢喜的坐不住,可吃起东西来却不狼吞虎咽。她都是一口一口的仔细咀嚼好了再咽下,动作从容不拖沓,很有些万岁爷的影子。   怎么这么会儿功夫,她总能想到皇帝呢?之宜觉着很奇怪,一点都不想往日里的她,难道......她也对主子爷上心了么?  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,眨了眨眼睛,把心神回归到原来的位置,专心伺候着裕敏把东西肠完了。   东西撤下去,大阿哥蹦下圈椅到太后身边坐了,祖孙俩和乐融融,有说有笑。临近酉时,太后让刘喜把人送回去,裕敏不肯,说想让之姑姑陪着,太后哪里会不应允,嘱咐了两句,让人把他爱吃的已经包好了给之宜。   大阿哥跪安,之宜在他身后跟着,一前一后的走了。   淑妃跟前的穗子,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,知道是之宜要送裕敏回讨源书屋,赶紧着回禀了她主子。   淑妃想来不喜欢之宜,听见着话,气的拍桌子站起来,“那个贱人,还敢送本宫的儿子,她也配!”   穗子最会跟风,听见她主子这么说,赶紧着敲边鼓,打圆场,“可不是嘛,奴才还听说,那丫头手里边还提了个食盒儿,里面肯定装了什么吃的用的。”   淑妃听见这个更来气了,脚底下迈开步子就往外走,“她这是想毒死我儿子呀,眼下到哪儿了,本宫去会会那个叫之宜的,别以为在太后跟前儿得脸,在这畅春园里就能横着走。”   这煽风点火是算成功了,从前在冰室,穗子被之宜说了两句,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个仇呢,今儿个总算是有机会能报了。   她哎了一声,脚下生风的跟上去,一会儿肯定是有场好戏能看,她可得亲眼目睹那死丫头是怎么挨罚的。   裕敏和之宜溜达着走,今儿天气好,之宜嘱咐阿哥爷捡着有树荫的地界儿走,太阳晒不着,还凉快。  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,眼看到了园子西门,裕敏远远瞧见了他额涅,哒哒跑过去请安。   之宜跟在后面,到了跟前稳稳敦福,“淑妃主子万福。”   佟佳氏没机会这茬儿,丹凤眼往之宜脸上瞧,上下大量一番,眼珠子一回转,白了她一眼。   淑妃看见之宜就妒火横生,恨不得把她踩进泥土里连榨儿都看不见才算清净。   蹲下身抱抱她宝贝儿,贤妇慈母的样子展现的淋漓尽致。   “额涅,您忘了叫之宜起来了。”   大阿哥好心提醒,反倒是火上浇油了。   “哎哟,可不是嘛,额涅光顾着瞧你了,忘了叫起了。”说完了才让之宜起身。   不愿意让大阿哥瞧见自个儿厉害的样子,她让穗子接着送他回讨源书屋,不经意间给穗子递眼神儿。穗子会意了敦福告退,请大阿哥出园子。   “等会儿,”裕敏说完往回跑,“之姑姑,我的豌豆黄跟凉糕还在你手里呐。”   淑妃听见裕敏喊,惊了一下,手赶紧着缩回去。之宜从胳膊上取下食盒子递给他,“您别急,要是忘了,待会儿奴才再给您送过去就是了。”   吃食拿到手了,大阿哥心满意足,又跟他额涅行了个礼,“额涅,儿子这就告退啦。”   “哎,去吧。”淑妃看着她儿子出了园子,再瞧不见人影子,才转过脸来,抬起手掌迎面就是一个大耳瓜子。   之宜被打的一个趔趄,脚底下没站稳,栽到地上。   “贱人,勾引完了万岁爷又来祸害本宫的儿子,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?”淑妃看见刚才大阿哥跟之宜那亲和样儿,心里头简直刀绞的难受。   之宜脑子被打的有些发木,人还没醒过神儿是怎么回事儿呢,冷不丁就听见一句贱人,感情是再骂她呢。   她爬起来跪好,左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,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打,更何况是打在面颊上,简直是扫脸透了。   “回淑妃主子的话,奴才没做过那回事,宫女自荐引枕是死罪,就是借奴才个胆子,奴才也不敢呐?祸害大阿哥,那更是没有的事啊。”   之宜觉着这顶帽子太高太重,她怕这么的扣下来,能直接压死她。心里头委屈,嘴上可没有认罪屈服的道理,让她承认自个儿没做过的事,还是这么大德罪,定然是不能够的。   佟佳氏越发气闷,简直怒不可遏,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,“你还敢回嘴,简直是反了。”说话间胸口起伏不小,手里头帕子被她揉搓的褶皱,鼻里直喘粗气。   这第二巴掌到不想之前那个那么疼的钻心,反正半边脸已经疼的没什么直觉了,她挺直了腰板儿跪的稳稳的,脑袋微垂着,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倔强,“淑妃主子,主子教训奴才,奴才没什么可说的,可您要是想让奴才承认自个儿从没做过的事儿,就是命没了,奴才也是不能从的。”说完了闭上眼睛,静静等着之后的惩罚。   等了一会儿,身上什么疼也没察觉出来,睁开眼睛,瞧见淑妃整理了衣裳要下跪,刚在纳闷儿,听见她嘴里道一声,“皇上万福金安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打脸了,啪啪啪~~   打我闺女,娘亲也心疼,抱抱~      ☆、心疼   淑妃声口儿有些发颤,心里发虚,刚才她做的那些,主子不会是都瞧见了吧。她又一想,不过是教训个奴才,就算是她也有有失分寸的地界儿,料着也就是嘴上说她几句,毕竟她可是后宫里,皇帝唯一的女人,她还给他生了裕敏。   想到这,她心里踏实了些,面上也从容了。没听见皇帝叫她起,淑妃觉着不太对劲,脸上作出个婉约的笑,抬头去瞧他。   这不瞧还好,瞧见了全身发凉。皇帝脸色铁青,两只眼珠子瞪着她,面上全是怒火。他原本是在前湖遛弯儿的,刘全慌慌张张跑到他面前回话,说是瞧见淑妃主子跟之宜姑娘站在一块儿,淑妃抬手,瞧着是要上手打人,被大阿哥给搅和了。   皇帝一听见之宜要挨打,火气直接烧到脑袋顶,把刘全拨拉开就往西门开拔。   李德顺听他徒弟描述,惊得直肝儿颤,这淑妃是小日子过得太悠闲了,想翻出点儿浪花来。可这找谁的茬儿不好,偏偏要打的是当今圣上捧在心尖儿上的人,这宫女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丫头,这淑妃脑子是被驴踢了吧,这不是作死嘛。   大总管跟他徒弟使了个眼神儿叫他跟上,自己也倒腾上步子,小跑着跟上主子爷。   皇帝赶到的时候,正巧看见淑妃掌嘴,之宜挺直了腰板儿梗着脖子跟淑妃回话。   他是皇帝,自个儿连强迫一丁点儿都不愿意的人,竟然被这个女人打了,还打在脸上,他简直不能忍受。   他上手把之宜扶起来,她腿脚有些发软,起来时没站稳,眼瞧着又要栽下去,让皇帝手疾眼快扶住了。   “你在这跪上一个时辰,然后会蕊珠院去闭门思过,没让你出来,就在里头好好呆着。”皇帝多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,扶着之宜慢慢往回走。   “让人在这儿盯着,少跪了半盏茶都不准。”   “嗻。”李德顺回话,声口儿干脆利索,看来这淑妃主子,好日子算是过到头儿了,把刘全留下了盯着淑妃,自个儿往前头开道去了。   宫女挨罚不许骂,不许打脸,这是不成文的规矩,除非是反了大错,或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。之宜一下挨了两个耳刮子,简直羞辱的她没脸见人。淑妃一回把两条戒全破了,理由用的还有些个莫须有,她没去考证过,那些之宜勾搭万岁爷之类的事儿都是听底下奴才说给她听的,并没有什么证据确凿,罚的还是这么个太后宠,皇帝疼的宝贝人儿。   之宜整个人脑子里断片儿,有人扶着她走,她就随着迈步子,去了哪儿她也没心思管。刚挨完打,脸上麻劲儿过了,眼下是火辣辣的疼。她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,高高兴兴的送大阿哥出趟园子,也能让自己落魄成这样,无端受了这些罪责。  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机灵丫头,成了个呆滞的人,皇帝一边从上边俯看着她,心里一边抽抽儿。把她带到清溪书屋,那儿清净,人带着舒坦,让奴才都下去,关上门,屋子里就剩他们俩。   皇帝扶着之宜在矮榻上坐了,侧过身子瞧她脸上的上,“疼不疼?”   “嗯。”人在脆弱的时候,就渴望有人来捂着她,之宜听见皇帝问了这么一句,委屈像泉涌似的充斥她全身,“万岁爷,奴才想哭。”   他听了心里难受,小声哄着,“想哭就哭,不用跟我避讳,外边儿的人我都让李德顺支走了,你哭出来心里能敞亮些。”   话音刚落,之宜放声嚎啕,恨不得把委屈全都哭诉出来,她心里太难过了。   皇帝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办,坐在那感觉有些手足无措,他上前探探身子,把之宜揽进怀里,还得小心着别蹭着她脸上的伤。之宜这会儿也顾不上对面这个人是谁了,抱着她,她心里边就觉着踏实,觉着满足,伸手把人家腰抱搂住了,可着劲儿的发泄。   哭了有一盏茶的功夫,之宜力气都用完了,人也觉得疲乏,还是止不住的抽气儿,镇定了会儿,脑子里清明了些,才想起来,自个儿跟皇帝抱在一块儿大半天。   她不好意思的从皇帝怀里面退出来,脸上带了点羞涩,抬眼瞧见皇帝肩膀上,衣裳湿了一大片。她抬手去抹了两把,丝毫没起什么作用,只得哀声叹了口气,“奴才有罪,把您衣裳都哭湿了,这个奴才赔不起,要不,您罚我吧。”   皇帝听了憋出个笑来,两只手伏在之宜脸上,给她抹眼泪。   “哭够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之宜点点头,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难看死了。   “奴才这会儿是不是特别丑,别惊了您圣驾,奴才罪过就大了。”   “不丑,俊着呢!哭的梨花带雨,我见犹怜呢。”皇帝没说假话,在他眼里,她什么样的都招他喜欢。   之宜嘿嘿笑两声,活泼劲儿好像又回来了,“您真会说话,肚子里有墨汁子,说话都透着雅致。”   心上人夸他了,皇帝很受用,也学着她嘿嘿笑两声。想起来她刚才被打,他心头又添了些悲愤。   “淑妃因为什么要打你?”他换上了想严肃的脸,等着她跟他说,好给她出气。   一想到刚才那场面,之宜委屈的眼眶子又一阵发热,“淑妃主子说奴才勾搭万岁爷,还祸害大阿哥。奴才说没有,淑妃主子不信,就上手了”,说着又抽噎,“主子,奴才没做过那些,如何认那要杀头的罪。”说完了又开始哭。   皇帝听了怒火攻心,诬赖之宜,没凭没据的就上手给耳刮子,简直就是个毒妇。   “好丫头,咱不哭了,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掉金豆子,没的可惜了的。”   皇帝好言相劝,之宜也不是欲拒还迎的性子。她豪爽的在脸上抹了两把,“主子说的对,奴才听您的。”   脸上有些红肿了,掌印子越发能够瞧的真切了,之宜觉着半边脸有些胀痛,明天肯定没法见人了,要是回去让太后瞧见了,不问她才怪呢。   “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吧,这么着下去,我怕出事儿。”   “不要不要,奴才没事儿,宣了太医,把园子里的人都惊动了,太后又要跟着担心。”   “你这么着回去,你当 太后就不会过问了么,真傻。”   之宜无言以对了,她主子说的对。   皇帝把她挡住,朝外头叫李德顺。   “主子您吩咐。”   “去把玉容膏拿来,你再过凝春堂一趟,跟太后说朕把之宜留下了,觉着她字儿写的不错,晚些时候再回去。”   “奴才遵旨。”李德顺领了旨意麻溜儿退出去,不多功夫把药膏送进来又退出去。   之宜要跪下谢恩,让皇帝拦住了“奴才谢主子隆恩。”她心里头感谢他,除了谢,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字眼儿来表达。   “咱们俩不兴说这个,你明白我的心意就成。”他抓住一切机会表白,就盼着能早一日能得到她的回应。   之宜不知道还说什么,脑子里风车似的转了半天也没想出句贴切的话来,最后只能垂着眼皮子点点头。   伤的位置不寻常,之宜自个儿瞧不见,跟前又没有镜子,只能劳驾皇帝上手。   他是个爷们儿,眼下帮之宜涂起药来,轻而又轻,甭提多细致了,怕碰疼了她,怕弄伤了她。   那药膏很好用,平常皇帝练布库,骑马,射箭,总有磕着碰着的时候,他都用这个,消肿止痛,活血化瘀,疗效很好。   药膏并不难闻,反倒是清清凉凉的还有股香气,不冲鼻。皇帝上手很轻,乳白色的药膏涂在她脸上缓解了不少。   两个人脸庞离着很近,皇帝眼下很专心,旁的什么都没想。之宜倒是有了闲暇好好观察观察眼前的人。   他的眼睛很好看,鼻子很挺,嘴唇不薄不厚恰到好处,轮廓分明里又有一点柔和,反正是挺受看的。他手里托着药盒子,挺精细的白瓷,衬得他的手很漂亮。皇帝的手不太像那些爷们儿,从小没干过重活儿,手背上皮肤细滑的跟姑娘似的,可仔细瞧他掌心,却有好几个老茧。她猜想,应该是练武时,拿剑弯弓的时候多了,磨出来的。   她觉着这才是八旗子弟,老祖宗马背上得天下,京里的那些旗下爷们儿,整天就知道架鸟儿笼子遛狗,一个个吃的肚子溜儿圆,跟怀了孕的媳妇似的,她顶瞧不上。她主子不是,文治武功他都拿手,听太后说,万岁爷处理起朝政颇有些铁腕,岁数不大,可朝臣们大都敬服他。   这么的想,她越瞧越觉着,皇帝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。可掉过头来再想,要是跟了这九五之尊,以后就得跟一群女人抢他,天天盼着等着,想着。望眼欲穿了都不见得能把他盼来,她想起那红墙围成的小院子,心里边就难受。   皇帝瞧着她脸上表情九转十八弯的变,觉着挺好奇,这丫头心里边儿都藏了什么弯弯绕,脸上才能作出那么多的阴晴来。   要涂完了,他把药盒放下,静下心来看她,“刚才想什么呢,脸上变得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?”   “没什么,奴才心里头自个儿瞎琢磨呢,都不是什么大事儿。”   她不想说,他也不死七百咧的问,总有那么一天,她会愿意跟他无话不谈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发布时间输错了,对不起大家,以后会注意的~   ☆、书香 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,觉着有些尴尬,之宜四下里看看,觉得这是个好所在,悠适恬静,适合看书练字,很有些风雅。   看见书,之宜就高兴,前头的委屈都能抛开,她自认为是个大度的人,额涅跟她说过,吃亏是福么,她吃点子苦头,就当是给后边儿的岁月积福了罢。   “主子,奴才能去那边书架子瞧瞧吗?”她两只眼睛放光,跟个孩子似的渴望他能答应。   “想看书有什么不准的,自个儿去那边挑,看完了来我这换新的,算是我给你的特旨吧。”   之宜很高兴,她额涅说的果然没错,前头刚糟了罪,后面就给了她这么好的补偿,真是没有再称意的了。   她站起来给皇帝敦了个福,“哎,奴才谢主隆恩啦。”   说完了后退几步,调转身子往书架子那去了。   清溪书屋里头书架子很多,书的种类也不少,她拿起一本翻翻,再拿起另外一本,不知道挑哪本好。   皇帝看着她那样子,眉毛眼睛都笑弯了,他喜欢的人还有点儿小贪心,像他。   他慢悠悠走过去,边走边瞧,到了之宜跟前儿停住,“不知道选哪本了么?”   “恩,您这的书真多,好多有意思的,奴才之前都没看过,比呈轩带给我的好看。”   皇帝听见这名字觉着陌生,是个男人的名字,这么寻思着,他就上火,顿时怒气横生,“呈轩是谁?”声音有些冷,面上也严肃了些,可之宜似乎没怎么察觉,还在低头翻看。   “呈轩是奴才的哥子,没准儿主子您还见过呢,他就在乾清门当差,是个二等侍卫。”之宜嘴上解释着,听着有些心不在焉。   皇帝觉着有些扫脸,自己像个女人,跟个醋坛子似的,听见个名字就吃味儿,真是没成算。   他干笑两声,“呵呵,你哥子啊,名字起的不俗,你阿玛肯定是个读书人,旗下爷们儿里头难得。”   “可不是嘛,奴才阿玛年轻时候就喜欢汉人的文化,说那些都是好东西,咱们旗人应该继承,奴才从小受阿玛调理,学了些皮毛,也随了奴才阿玛,闲着没事儿好看看闲书。”   说起她阿玛,之宜简直引以为傲,阿玛是她的天,她从小就喜欢跟在她阿玛身边儿到处逛,能瞧见好多新鲜东西。   “你哥子都给你带什么书看?”他有些好奇,她的事总是他从前没精力过的,透着鲜焕。   “奴才没什么挑拣,野史杂谈,小说志怪,奴才都看,就是不太爱看孔孟那些,觉着太过刻板,没什么趣儿。”   皇帝点点头,话头儿引出来了,他就往那方向上引,“之前我让你写篇《兰亭序》,你的字是跟谁学的,也是继承你阿玛么?”   她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住,徐徐跟皇帝念叨上了,“奴才的字儿,是有一回跟奴才阿玛去棋盘街逛,进了不倦斋认的师傅,顾师傅是个博学的人,奴才跟着他受益匪浅呢。”   就这么着一来二去,你来我往的说了不少,可皇帝还是没能让之宜想起他来,他心里头憋闷,鼓足勇气了想把这事儿跟她说,可时机选的不凑巧,之宜找到一本书,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,叽叽喳喳的跟她请示,“主子,奴才想借您这本书看看。”   皇帝伸过头去瞧,是本《子不语》,“想看这本?”   “嗯!”之宜捣蒜似的点头,她很迫切,他能瞧出来,皇帝爽快答应了,却有些泄气,这么好的机会,又让他错过了。   夕阳隔着窗棂子把光打在地面上,是金黄色的,有些旧旧的味道。已过了酉时,皇帝估摸着到了晚膳的时候,“饿吗?折腾了一整个下午,要不要用点东西?”   之宜没听太仔细,放下书抬头,“奴才真能把这本书拿走,下回还能拿新的?”她觉着跟做梦似的,要再三确凿了心里才踏实。   “没什么不能够的,你尽管放心吧,我让人传些清淡的吃食,你用些吧。”   “主子要赏奴才什么好吃的?”皇帝不跟她客套,她也开始学着不那么拘束,偶尔跟他开开玩笑,还能有趣些。   “来碗粥,再配上些酱瓜,怎么样?你眼下有伤,吃不得那些大鱼大肉,没的加重伤势。”等她好了,得着机会他再让她吃些好的。   “成啊。”她不挑剔,主子说赏你什么自有他的道理,你就得欢欢喜喜的接着。   皇帝扬声喊人吩咐,交代完再去瞧之宜,她又低头看书了。   他还没有本书在她心里的分量重了罢,他要继续努力。想好了对策,他也去找了本书,坐在她旁边。之宜发现旁边多了个人,伸着脖子过去瞧,皇帝拿着本《三十六计》,挑了下眉毛,回去接着看她自己的。   “怎么,我这本没意思?”皇帝看见她那两根眉毛,觉着自己被小瞧了。   “没有的事儿,您是皇帝,多看看史书有好处,以史为镜嘛。”她说的不甚走心,注意力都在她的《子不语》那,“奴才小丫头片子一个,看看闲篇儿,陶冶陶冶情操就得啦。”她歪道理一堆,说的时候还理直气壮,皇帝挑不出什么错处,也就由着她了。   李德顺在门口回话,膳食一道道送进来,不光有粥和酱菜,还有其他吃食,什锦苏盘,一品豆腐,绣球乾贝,凤尾鱼翅,杏仁佛手,花盏龙眼,龙井竹荪,肉末烧饼,如意卷,荷叶膳粥,八宝粥,配上宫廷小黄瓜,什香菜。   之宜闻见了香味,眼珠子从书本上移开,隔着帘子往外边张望。   皇帝把书撂下,从之宜手上把书拿过去,搁在一边,“走吧,咱们吃去。”他去牵她,可之宜却顿住了,“主子,这不合规矩。”   皇帝没管她,拖着往前走,“我是皇帝,我说行就肯定行,不行我就给你个恩典,不就合规矩了?”   两个人站到桌子前边,皇帝把人都轰出去,之宜看着一桌子菜,简直垂涎欲滴。   皇帝俭省,月银上头尽量节减,菜不是很多,可就这,一个人也吃不完。   “这粥和酱菜是给奴才预备的吗?”她手指着那道荷叶膳粥和酱菜。   “嗯,应该是,坐吧。” 皇帝要给她盛粥,之宜上手去拦,“主子,使不得。”两只手触到一起,动作一瞬间静止了。   两个人心都小鹿乱撞,还是皇帝先镇定下来,“叫你安生坐着,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。”   之宜脸红,左半边脸看不出什么,右边脸颊上现出点红晕。她缩回手,老实坐好,由着皇帝在她眼前忙活。   御膳就是不一样,连道荷叶粥都精雕细琢,要选北粳米,北梗性较凉,粒粒饱满,用清水洗净,放到火上煮,煮沸了放上冰糖,待粥做得了,将洗净了的新鲜荷叶覆在上面,闷上约一盏茶的功夫,再将荷叶揭去,配上点核桃仁,葡萄干,果仁碎,另用小碟儿装了,可以随着取用。   东西都是寻常的,难得的是手法独到,之宜吃的意犹未尽,皇帝又递给她一道八宝粥,“刚才那个是甜粥,这个能配着酱菜吃,你尝尝。”   八宝粥她倒是觉着寻常,与在家吃的差不多,夹了块酱瓜,觉着挺爽口,又有夹了口什香菜,味道也不俗,两碗粥下肚,她基本就饱了。   “要不要尝尝这几道素菜,荤的你吃不得,素的倒是可以。”皇帝引诱她,估摸着能上钩。   之宜有些犹豫,可看着那菜色让她期待,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向皇帝,弱弱的问了一句“奴才能么?”   “能啊,尝尝就动筷子。”皇帝很豪爽,觉着跟她一块儿吃饭着实有意思,她好吃,没尝过的都想试试,心思贪婪,吃相却端庄的很。   皇帝把那几道她能吃的,每一样都夹一点盛在小碟子里,把碗推到一边,碟子摆到她面前。之宜抛开那些主子奴才的顾虑,提起筷子在桌面上墩了一下,开始享用她主子给夹的美食。   “怎么样,还对你口味吗?”皇帝已经吃饱了,撂下筷子专心欣赏她。   “真不赖,奴才能借着您的恩典,尝到这么些好东西,也算没白活呀。”她语气里带着豪迈干云,听着倒像是绿林好汉。   瞧着她高兴,皇帝心里边也痛快,“那就成,也算这些吃食没白供你享用。赶明儿再得着机会,我再换些你没尝过的。”   之宜有些期待,可跟主子一张桌子上吃饭,总归是犯忌讳的,她不奢求还有下回,“您的情,奴才心领了,可这不合规矩,您要是真心疼奴才,那该就对待奴才跟其他人一样。”   气氛突然有些转变,不若之前那么轻松愉悦。   皇帝赶紧着换个话题,“行了,咱们不说那个,吃好了咱们进去歇会儿,聊会儿天,等天黑透,太后差不多歇下了,我让人送你回去。”   “就听主子的。”之宜对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心有余悸,皇帝不爱听那些她疏远他的话,他对自个儿是怎么个意思,她现在也都清楚了,就等着自己想明白了作出回应。主子前话不提,她得了台阶,赶紧着往下走。   以前,皇帝怕她抗拒,都是拉拉袖子,情急了去牵她手腕,今儿却不同往日了,他觉着两个人的感情有了新进展,一个下午,让他对之宜又有了新的认识,他似乎更喜欢她了。他去牵她的手,纤细和软,就跟她的人一样。之宜没有抗拒,由他握着,皇帝简直欣喜若狂,手上力道又重了些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事发   说话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,一晚上,两个人有说有笑,从读书写字,谈到各自小时候的事儿,眼瞅着过了戌时,皇帝和之宜谁都没察觉。   李德顺在门外边戳脚子,听着里边欢声笑语,他也跟着乐呵。主子开心了,他们底下人也好当差,之宜是个好姑娘,命里边儿有这一卦,怎么着也跑不了,他可得抱好了这颗大树,以后有的是好日子等着呢。   之宜听见有打更的声音,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,她看看窗户外边,早就漆黑一片,她站起来缕了下衣裳,敦福告退。   “奴才谢主子今儿的搭救奴才,还帮奴才上药,还赏奴才好吃的,还有书。时候不早了,您早些安置,奴才这就告退了。”   皇帝很不舍,不想让她回去,可时候确实不早了。他挣扎了下,扬声喊人。   李德顺推门进来,他猜着肯定没别的吩咐,果不其然,还是老规矩,让他护送之宜回凝春堂。   临走前,皇帝把玉容膏留给之宜,“晚上睡前自个儿照着镜子涂一回,明天早上起来,再涂一回,应该能缓解不少。”   之宜点头答应了,又道了个万福,才跟着大总管躬身退出去。   “丫头啊,安达有句话想问问你。”   李德顺一路上寻思了半天,实在是憋不住了。   之宜扭过头说:“安达您说。”   “对咱万岁爷,你心里边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   “我......”   “我这么问你吧,你对主子爷到底有没有好感?”   之宜有些羞涩,犹豫半天点点头,“恩。”   李德顺听见这句回答心里头就更有谱儿了,还好他主子没白忙活,要不人家姑娘无意,他又不愿意强迫她,那万岁爷自个儿不得怄死。   “那你有什么别扭的,还想到岁数出宫,不想在那小院子圈着,还是抵触后宫女人太多不想过勾心斗角的日子?”   大总管的话,句句砸在之宜心坎儿上,她鼓足勇气,跟李德顺张嘴,“安达,之宜敬重您,我也不怕这话说出来,您传给主子爷听。刚才您说的,都是我顾虑的,我喜欢自由,进宫当差,是我内务府上三旗包衣奴才应该孝敬的。做皇帝的女人,固然锦衣玉食,给整个家族长脸,可那整日在那笼子里望眼欲穿的等着主子翻自个儿绿头牌的日子,我不想过。我阿玛专情,一生只娶了我额涅一房太太。我从小看着他们夫妻俩恩爱和睦,心里头也想找一个我阿玛那样的爷们儿。主子很好,抛开我们主子奴才的身份,我也喜欢他,这么个模样好,事业好,又对自己好的爷们儿,八旗里头,打着灯笼都难找。我不是绝情的人,主子爷为我做的那些事儿,我全都记着呢!可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我还没深情到能为主子抛下我那些顾虑的地步。所以,咱们骑驴看唱本吧,反正离我出宫的日子还早着呢。”   李德顺听完之宜说的话,只嘬牙花子,人家姑娘顾虑的不是没有道理,她那性格,不喜欢受约束也能想象出来。人家爹妈恩爱,自个儿也想找个她阿玛那样的,也无可厚非。万岁爷眼下专情,难保几十年如一日,他自个儿清楚主子爷的性子,可这上下嘴皮子一碰,就让人家相信他的话,估摸着也不能够。   “我是看着主子爷长大的,你看眼下这后宫,就知道主子不知那种随便往后宫里放人的主儿。”   之宜点点头,“您容我好好琢磨琢磨吧。”   “成。”   说话间又到了该分别的地方,之宜跟大总管道了别,返回凝春堂去。   李德顺看见她进去,回清溪书屋复命。他看着万岁爷正乐呵,不想扫了他的兴,还跟往常一样回话,然后退出去该干嘛干嘛。   之宜悄么声儿的回自个儿屋子,打了冷水洗漱,又敷上玉容膏。她坐在铜镜前,看着里面的自己,一边脸还有些肿,上面的手掌印还没消。她心里头庆幸,幸好淑妃主子指甲盖儿不长,也没戴护甲,要是这半边脸被打的破了相,她可真就没脸见人了。   盯着镜子瞧的时候长了,她觉着瞧见的是另一个人,怎么看怎么都别扭,心里祈求明儿个一早起来,左半边脸能消肿,这红印子也能消下去。   赶紧拆头发换衣裳,侧着身子躺在床上,闭上眼睛却想起来大总管跟她说的话。要是这些话真的传到万岁爷耳朵里,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,还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对她好?   她的心乱了,别人都是旁观的,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,她这一颗心,怕是守不住了,说不定再过两年,会土崩瓦解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之宜卯时起身,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,肿胀消了很多,掌印子虽然淡了不少,可仔细瞧还是能看出端倪,她嘴动了动,牵扯的肉皮儿有点疼,这可怎么办,太后是个精明人,这么个模样到了她老人家跟前,准保得露馅儿。   她穿好衣裳梳洗,梳好了头发打开房门,看见个小丫头经过,“秀儿,你来。”   “哎!”小宫女应了一声跑过去,到了跟前儿一声惊讶,“哎呀,姑姑,您这是怎么了?”她不敢往后说,被打耳刮子的事儿,她之宜姑姑那么招人待见的人,不能够那么大的错啊。   之宜瞧她那支支吾吾的样,也不跟她多费口舌,“跟你想的差不多,这时候,估摸着太后快叫起儿了,你赶紧去前头,把苏嬷嬷找来,我有话跟她说。”   “是。”秀儿脆生答应下,纵出去帮她找人。   她又把门关上,在地心里头转磨磨,没过一会儿工夫,有人敲门,她隔着窗户纸瞧了人影子,才过去开门,把紫苏拉进屋子里,又利索把门阖上。   “我听秀儿说你脸上有伤,让我过来,说是有话要说。”苏嬷嬷边说边凑近了瞧之宜的伤势,“我的天爷,你这是打哪儿弄得这么落魄?”   “是淑妃主子打的。”之宜低下头,小声咕哝。   紫苏有些吃惊,“她因为什么打你,就算你犯了什么忌讳,她要惩治你,也要换个地方。宫女许打不许骂,打人不打脸的规矩,她不会不知道。”   听完这句她干笑了两声,何止是打脸,她连人都骂了。时间紧迫,她把事情囫囵个儿跟苏嬷嬷描述了个大概,“最后是万岁爷过来把我救下了,他怎么得知消息的,我也没细打听,昨儿个晚回来,也是主子爷帮着一块儿瞒下的,怕太后看见了动气,眼下淑妃被禁了足也算是主子爷替我出气了。横竖太后向来就不待见淑妃,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,一会儿,您就帮我挡挡,就说......就说......就说我病了,身上不舒服,跟太后告个假。”   苏嬷嬷觉着这样也好,“有药吗?要不我让人去太医那给你拿点药。”   “不用不用,昨儿个主子爷赏了玉容膏,管用这呢,我刚才还涂了呐。”之宜瞧着时候差不多了,让苏嬷嬷赶紧回去,别让天后察觉出来。   太后睁眼没瞧见紫苏,也没瞧见之宜,问都去哪儿了。赶巧苏嬷嬷进屋子,给太后道万福,“奴才去瞧了眼之宜,昨儿她回的晚,说是身上不太舒服,想跟您告个假,晚些时候再来您跟前儿伺候。”   太后一听这话茬儿,不禁往那上头想,回来的晚,今儿个又说身上不爽快,不会是......   太后想着两个人别是成事儿了罢,可转头一像,前几天皇帝才跟她说了不想强迫那丫头,要等她心甘情愿,这么快就幸了之宜,定然是不可能的事儿。   太后脸上一沉,“你们有事儿瞒着哀家。”   这回可坏菜了,跟前奴才跪了一地,苏嬷嬷料想着怕是这事儿瞒不住了,索性把她知道的,一五一十全都跟太后说了。   “怕我动气,在外头受了委屈就自个儿忍着,皇帝还帮着她,要我还是先帝在那时,有人欺负了我的丫头,我也就忍了。可现如今,哀家虽不是皇帝生母,可到底也是圣上封的太后,她淑妃敢给哀家的之宜赏耳刮子,跟打哀家的脸有什么分别。”   太后是彻底的动怒了,收拾好了,早膳也没吃两口,让苏沫沫扶着去后头看之宜。   她坐在镜子前头,盼着红肿赶快推下去,听见有人敲门,她以为是苏嬷嬷叫人来传话,哪知道打开门,瞧见的竟然是太后。   这回可没出躲了,她给太后请安到万福,太后径直进了屋子在圈椅上坐了,“还万福,哀家看你可不像是万福的样儿,自个儿在外头受了欺负,怕哀家动气,就那么委屈着,她打你就是打我,哀家平时宠爱你,园子里没人不知道。她眼下就只是个妃子就敢如此嚣张,皇帝要是再纵着她,那佟佳氏还不得骑到哀家头上去了。”   之宜知道这是没拦住,心里也不怪苏嬷嬷,太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,心里头明镜似的。她跪在太后跟前劝她,“您老人家消消气,奴才这么瞒着,还不是怕您这样。万岁爷昨儿已经罚了淑妃禁足,也算帮您出气了,您大人有大量,跟小辈生气,不值当的。”   太后这会儿不吃她那套,到底还是心疼之宜的,探过身子瞧她的脸,“下手够狠的,还是俩巴掌,她好的很。”瞧完了坐稳,“让人瞧病了没?”   之宜摇摇头,“回太后话,奴才没敢让主子爷给叫太医,那也不合规矩,不过主子爷赏了奴才玉容膏,奴才用着挺好,眼瞧着就好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7月份家里事情好多,生生改成隔日更好不好,这周在榜单,我觉得还是日更比较好,下周开始隔日更,我的小天使们表嫌弃我,表抛下我,我是爱你们的,么么哒,群吻~~~   ☆、顾虑   太后这道坎儿过不去,立时拍案而起,“你起来,跟哀家去蕊珠院,打狗还得看主人呢,她淑妃简直不把哀家放在眼里。”   到了目下这个份儿上,任是谁也劝不住了,太后把之宜叫起来,让她跟着一块儿往蕊珠院去教训人,后头跟着一大帮子奴才。   紫苏把秀儿叫到身边,“你赶紧往清溪书屋去一趟,请万岁爷赶紧去蕊珠院,就说昨天的事情没瞒住,太后教训人去了。”   一路上风风火火,太后连肩舆都没传。   佟佳氏平日张扬惯了,对于出身看中的很。她对太后的身份很轻视,碍着辈份摆在那,她也不好发作。可女人爱自个儿的爷们儿到了入骨的地步,嫉妒就能彻底改变她。   之宜是她隐在暗处的威胁,她惶恐,她不安,她怕这个女人抢走属于她的东西,逮着了这机会,管她是谁的丫头,她也都顾不上了。嫉妒让这个女人一叶障目,皇帝一道旨意,浇的她从头凉到脚。   禁足,她不敢抗旨,那是她的男人,可也是皇帝,皇帝对她如何,她心里明白,可她爱他呀。   从昨天到现在,她也想了不少,可她心里的骄傲让她低不下头,不就是个宫女嘛,打了就打了。   皇帝得知了消息,叹了口气,一拍大腿,“去了多久了?”   秀儿一路上挣了命的跑,到了皇帝跟前,气儿还有些喘不匀实,“回主子的话,太后刚出了之宜姑姑的屋子,苏嬷嬷就让奴才过来报信儿了,估摸着这会儿走了有一半了。”   皇帝听了立时起身往外跑,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把太后拦住了。   “皇额涅,您在这儿逛呐,儿子去凝春堂看望您,扑了个空,没想到您在这遛弯呢。”   他说完了,眼神悄悄移到之宜那,她脸上还没好,到红肿消了不少。之宜冲着他暗暗摇头,他心中咯噔一下,不妙。   太后看见他胸口起伏,再听他说的那话,胸/中怒火烧的更旺,“是啊,哀家是心情好,正要去悄悄你的淑妃呢,你要不要一起呀?”   皇帝有些后悔刚才那么说,放弃九道弯的玩转语气,开门见山,“您消消气,为个小辈动气成这样,没的伤了身子。”   “我还没死呐,她佟佳氏就敢动手打哀家的丫头,要是如此还继续纵着那女人胡作非为,这后宫还不得让她折腾个底儿朝天。”太后觉着皇帝罚她禁足,下手太轻了,非要让她受些皮肉之苦才能作罢。   “眼下咱们在这杵着,让底下人瞧见了也不好看相,您上我那去,儿子陪您,咱们好吃好喝的再好好商量怎么惩治淑妃,啊。”   太后不说话,任由皇帝扶着,这就是有戏。   局面控制住了,大家伙儿心里都松了一口气,要是太后真的不管不顾的冲进蕊珠院,搞不好那就得出人命。   太后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,那是礼仪教化片刻不离身的主儿,敢在长辈年前趾高气昂,目中无人,她身为太后,有的是那个权利整治她。   顾念着皇帝,老太太往日里不怎么待见那佟佳氏,两个人没太多交集,见了面也不怎么给好脸子,平日里请安也是略坐一会儿就让她跪安,走个过场,有时候干脆让淑妃对着正位磕头行礼,就算来过了。   不知道她管谁借了几个胆子,竟然敢动手打她的人。   因为个宫女,再把妃子打了,说出去,整个皇族都要折面子,太后眼下正在起头上,等过会子缓和些了,再行商议。   淑妃这回做的有些过头,太后不能姑息,可念及佟佳氏的背景,佟禄的面子不能不给,后宫再乌烟瘴气,不能妨碍了前朝。   皇帝把太后请到听水音里歇息,有宫女奉上茶具点心,母子俩边吃边谈。   “额涅您宽宽心,别动气伤了身子,不值当的。儿子还没想好怎么惩治她,您少待,儿子一定给您个交代。”皇帝不会哄人,看他额涅不高兴,他有些无措,可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。   之宜不好再说话,她是当事人,这会子说话不合适,她怕太后看见她那张脸再激动的劝不住,悄么声儿的退得远些,太后眼不见,心就不烦嘛。   “我明白,你皇阿玛在的时候,佟禄就是肱骨,他女儿随了她阿玛,盛气凌人,跋扈了些。你眼下动不得佟禄,额涅心里明白,这事儿我不让你插手,一切皆由哀家料理,你作壁上观就是了。”太后心里有了计较,原来不过都是逢场作戏,为了后头铺场子,太后一小跟着皇帝生母,什么场面都见识了,一个小小的妾,还轮不到她在后宫里兴风作浪。   皇帝安定下来,人也松泛了,既然他皇额涅要唱一出儿,他自然要全力配合,把戏份作足了。   母子俩商议了半天,有了结果就开始行动,皇帝每日里和那些文人,大臣们唇枪舌战,偷奸耍滑简直驾轻就熟,他倒是没想到,一向温和忍让的太后,扮起恶人来也能如此情真意切,这出乎了他的意料。   听水音在湖湖心中,旁人站在岸边,是全然听不到里面人的谈话的。太后和皇帝两个人单独坐在里面对话,各自身边连心腹都未曾留下。   一众奴才站在湖边候着,之宜跟苏嬷嬷站在一处,瞧着湖心那处动静,“嬷嬷,您说,这太后跟主子爷在一块儿,刚才看着还挺是那么回事,可我眼下,怎么瞧着变味儿了呢?”   苏嬷嬷一副老神在在,眼睛往远处眺望着,只把耳朵给了之宜,听她说话,“怎么变味儿啦?”   说话间,之宜又在观察,“我觉着,咱太后跟万岁爷,这会子瞧着像……狐狸。”   最后两个字出口声音弱下去,一阵风扑过来,几乎能把那两个字带走。她不确定旁边的人能不能听清她刚才说的话,不打算再重复,她也作着跟苏嬷嬷一样的架势,面对着远方。   “确实像。”过了好一阵子,苏嬷嬷口中蹦出这句话,之宜差点没反应过来,原来刚才是听见了呀。   毕竟是跟着太后的时日最久,对于她老人家的脾气秉性,苏嬷嬷要比旁人了解的透彻些,“这宫里边的人,谁好谁不好,老太太嘴上不说,心里头明镜儿似的。你别瞧太后平日里对人对事不爱计较,那是岁数上去了,看淡了许多。”   苏嬷嬷娓娓道来,追忆起往事,“你也知道,太后是受了先皇后的托付才有了今天。宫里头那些腌渍事儿,她不说明白的透彻,到底也是清楚的。淑妃什么心思,太后不是不懂,只是不愿意捅破。眼下没有皇后,但有咱们太后在,这回会有个好结果的。”   之宜点点头,结果如何,她不知道。心里有些自责,这事儿跟她有很大的关系,要是换了其他宫女,兴许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,可覆水难收了,她无能为力。   皇帝扶着太后出了听水音,有太监划了方舟靠岸,一众奴才在湖对岸等着接应。太后脸色不豫,皇帝瞧着也高兴不到哪儿去。   上了岸,太后依旧往蕊珠院方向去,皇帝没再拦着,往澹宁居去了。之宜觉着好生奇怪,怎么劝了半天,没劝回去,反到像是越发受了鼓动,这哪里像是会有好结果的样子。   太后气势浑厚,浩浩荡荡到了蕊珠院,淑妃料想到会有旨意,可太后亲自来却有些出乎意料。   屋子里除了佟佳氏,其余人全退到院子外面,苏嬷嬷把太后送进正屋,行李退出去把门关上。   两个人在里面相处了有一个时辰,太后出来时,看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。穗子看太后人走远了,疾步进门去瞧她主子。   淑妃人有些呆滞,和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性子有些不相符,穗子有些担心,稳着步子移到佟佳氏身边,躬下/身柔声探问,“主子,您没事儿吧。”   坐在圈椅上的人回过神来,摇了摇头,过会子又摆了摆手。   穗子请安退出去,这一整日,淑妃没传膳,没砸东西,没唤人伺候,几乎也没说过话。底下人没有敢进去打扰的,办差事都小心谨慎,不敢弄出大声响,怕惊动了她,今日出了这样的事,主子怪罪起来,无人知晓会是个怎样的下场。   直到天已黑的通透,正屋里漆黑一片,淑妃坐在圈椅里仍没半点动静。穗子站在外头有些急了,别再是上午太后跟她主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,把人吓出什么毛病了?   正在胡思乱想时,她听见里头在叫人,推开门进去,里头漆黑一片。   穗子取来火折子把蜡烛点上,罩上灯罩子,一室通明。   “穗子,你来。”淑妃语气平和,那股盛气凌人的其实都消散不见了。   穗子有些诧异,心里有些打鼓,脚下步子放缓些,到她主子身边站稳,“主子,您吩咐。”   “你打小儿就跟着我,咱们俩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,我平日是骄纵了些,对你也偶有打骂,可我心里头到底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的。”这话从佟佳氏口里说出来,让穗子觉着很不安,她一下午右眼皮跳的厉害,这会子回想起来,觉着有些不寒而栗。   “主子,奴才一直伺候您,心里边从来没有怨怪过,您还来说这些话。您饿不饿,奴才给您准备些膳食,您用些,过会子好歇息。”淑妃听了这些嘘寒问暖,心里越发生出些酸楚来,泪珠子夺眶而出。她不是个喜欢流眼泪的人,她阿玛从小告诉她,眼泪是懦弱的人用来博取同情的刀剑。   她是兵部尚书佟禄的女儿,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,包括男人。她以为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,没有什么是不能够的。可是打出嫁开始,一切都不那么顺遂了。   她柔情似水过,温婉动人过,然而岁月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。原来的她,得不到皇帝的宠,即使她为他生下了孩子,从那时起,她的性子变得越发不得控制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上京   穗子几乎没见过她家主子落泪,今儿个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。   “主子您别这样,您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,尽管跟奴才发泄,别苦着自个儿呀。”穗子有些无措,不知如何劝慰。   一个人坐着淌眼泪,一个人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。   淑妃哭的痛快,眼泪珠子流够了,拿起帕子把泪痕拾掇干净,“你别怕,我就是心里头不痛快,眼下这就好了。”   她让穗子准备饭食,用过了在院子里溜达,食儿克化的差不多了,回屋子梳洗拆头发,吹了灯阖衣躺下了。   心里头有事,人就睡不安稳。   淑妃醒的很早,起来了梳妆打扮,收拾的很精神。辰时刚过,刘喜领着两个小太监往蕊珠院这边过来了,进来了也不说话,径直进来寻人。   院子里头宫女太监惊的退避三舍,给刘安达让路。   刘喜进了屋子,瞧见淑妃正坐高位,收拾的齐头整脸,嘴角一弯,脸上堆笑,手底下干净利索扫袖子一打千儿,“奴才给淑妃主子请安,淑妃主子吉祥。”   “刘安达请起,不知您过来,是有什么旨意要传达么?”淑妃面色从容,有种暴雨将至的沉静。   “回淑妃主子话,奴才奉了太后懿旨,过来领人,烦请淑妃主子恩准,赏奴才行个方便。”刘喜说话挺客气,却容不得人拒绝。   淑妃心一沉,知道无力挽回,“安达您客气,要领谁去尽管领了去,我没有要阻拦的道理。”   刘喜不多耽搁,谢了恩就跟后头小太监一递眼神儿,两个人开始行动。   穗子眼看着人朝着她过来,她心头咯噔一下,有些慌神儿,不自觉的步子往后撤,可一点作用起不到。太监力气大,两个人一边一个网人胳膊上一架,穗子就挣扎不动了。   她努力回头,口中喊着她主子,可淑妃坐在主位上静静瞧着,脸上没什么波澜。   人被拖到蕊珠院外头,直接压着跪倒地上,有嬷嬷迈着步子,端方朝着她的方向过来,到了跟前站定,套上皮手套。   穗子人被这阵仗吓得毛骨悚然,她脑子里混沌,不清楚自个儿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这刑罚,她太害怕了,身子止不住的发抖。   嬷嬷下手不留情,皮笊篱套在手上,一把上挥辖区一声闷响,动静并不大。听的人感触不甚明显,可穗子的脸上却疼的发麻,泪珠子泉涌似的淌下来。还没等她回过神来,迎面又是一巴掌。   嬷嬷过来前,太后下了旨意,要重重的打,十下皮笊篱一下不许少,各处指派人过去围观。   该罚的罚完了,太监松了手,穗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。刘喜没作声,手上一动作,嬷嬷和两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走了。   她嘴角被打出了血,脸上疼的没了知觉,这对她来说是往死里作践,宫女被赏皮笊篱,还让别人来围观,里子面子全都丢尽了。穗子眼睛里空无一物,像三魂出了七窍,各处宫女太监都四散去了,她也没挪动过。   淑妃从里面出来,让人把穗子扶到主屋圈椅上坐了,有宫女把要盒子放在旁边小桌上,又送进来一盆冷水,盆边搭上条绵帕子,安静退下去。   淑妃亲自帮她敷了脸,细细上了药。   穗子一直没有任何反应,人像是被掏空了,只剩这具空壳子。淑妃有些担心,怕她想不开,收拾好伤口,叫了丫头专门看着她,不让她做傻事。   太后的手段,佟佳氏今天算是领教了,她心里的愤怒无处发泄,拳头紧握着,指甲要嵌进肉里去了。   淑妃心情沉重,午膳也进的不香,过了午时,刚打算躺下歇会儿,太后那边又来人了。   这回轮到淑妃了,她跪下听宣,洋洋洒洒下念,是原来降位的旨意,她成了贵人。   蕊珠院似乎成了冷宫,打太后下懿旨那日起,他也没再过问。   淑妃人变的沉没了不少,这几日一直没让人打听外头的风声,平日里问的最多的就是穗子情况。   穗子姑娘已经缓和很多了,那天对她的打击太大,整个人都恹恹的。过后缓过神来,脑子里渐渐清明了,才想明白里面的意思。她不怨淑妃,她主子也自是有苦衷的,一切都因那个叫之宜的宫女,如果没有她,一切都不会变的如此剑拔弩张。   恨让她从恐惧中苏醒,让她又有了念想。   淑妃收起了她的锋芒,人平和隐忍了些。穗子过来伺候,她会关切几句,穗子以为,原来温婉善良的主子又回来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蒙古那边来信了,说先帝的外甥女兆惠格格要进京了。   兆惠格格的阿玛是皇帝生母的叔父,蒙古贵族兀良哈王爷的小女儿,老王爷儿子不少,女儿却只有这一个,格格模样生的动人,是草原上的月亮,大漠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。   老王爷上了年纪,身体每况愈下,一直希望兆惠有个好归宿,想让女儿上京。临终前写了封书信,让兆惠上京呈给太后,给指门好婚事。   大贝勒伊德日布赫继承爵位,替她小妹妹准备好行装,在老王爷宾天一年以后,兆惠格格千里迢迢的上路了。   皇帝往凝春堂请安,把这事儿跟太后念叨了。太后因为淑妃这事,闹的人不爽快,身子也不舒畅,听到这个好消息,说是想要回宫好好筹办,迎接兆惠格格上京。   迎着秋风,皇帝和太后还有佟佳贵人移驾回宫了。   太后一路上有些受凉,回了宫咳嗽一直不见好,之宜劝说让太后传太医过来瞧瞧,号个脉,若只是简单的小毛病,吃两副药也就好了。   太后有些执拗,说自个儿身子骨一直很好,只是咳嗽不碍事,硬说自己是上火,让之宜给熬点银耳雪梨,喝上两天就能好,之宜无奈,只得从命。   银耳雪梨不管用,之宜就问了太医,把雪梨一切两半,去了核儿,用川贝母填上,用碗装了,隔着水,在蒸锅上一盏茶的时间。   时候到了取出来,碗里边会渗出汤来,放凉了把雪梨吃了,汤喝掉,能起到止咳润肺的功效。   这么着用了半个月,太后仍是不见好,反倒让之宜觉着更严重了些。苏嬷嬷跟之宜暗自焦心,可主子不发话,她们作奴才的不敢擅作主张。   因为老兀良哈王爷的过世,部落间的战争再一次被挑起,时而剑拔弩张,时而刀剑相向,老王爷临终前,想让兆惠格格上京,也是因为这个顾虑。   草原有草原的悠扬,京城有京城的繁华,老王爷想让兆惠有个好归宿,以为京城物阜民丰,跟今上又有这么一层关系在,太后又是他侄女在世时候的侍女,以前也是常见面的。太后还是侍女时,也见过几回兆惠,应当是有印象的。   从北往南走,气候日渐和暖,虽天已入秋,可京城的景致并没有逐渐萧瑟了去,倒是黄澄澄一片,郊外的枫叶正红,正是山美水美的时候。   兆惠格格离开了草原,送上京的队伍绵延过去,行进的速度很慢。格格长这么大没出过草原,又是个爱玩儿的性子,一路上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。遇到美景就驻足几天,遇到集市就游玩数日,进京的日子便一直耽搁下去了。   蒙古的使者赶在兆惠格格进京前到了,本以为能见着格格的面,回去好跟王爷复命,结果扑了个空。   皇帝倒是乐了,心道,他这个表妹好游玩,说不定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,没准儿能跟之宜做成好姐妹。   使节有些尴尬,一路上风尘仆仆,略显狼狈,他以蒙古礼节向皇帝鞠躬,歉意深深。皇帝道无妨,“兆惠没怎么出过远门,年轻贪玩些。沿途风景秀丽,引人驻足留连不能怪罪了她,你暂且休息些时日,代格格上京时,尔等再行觐见也无不可。”使节道是。   皇帝濯鸿胪寺卿礼蒙古使节在京事由,使者谢了恩退下去。   兆惠格格进京,路上足足用了两个多月,使节在驿馆住了大半个月,总算把格格给盼来了。   京城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,从蒙古来了位格格,听说还是未蒙古王爷的掌上明珠,还是位出了名的美人,到底还是能够引起不少人的兴趣来瞧瞧热闹的。   草原的习俗,到底还是有别于京师的,从仪仗到人,都有不尽相同的。蒙古人的面容轮廓透着粗狂劲儿,棱角更分明些,衣裳也跟旗装不甚相同。   皇帝,娘娘们出宫,坐在车撵里,把人包起来,脸个人影子都看不见,这位蒙古格格倒是不同,撵舆只用薄纱装饰,格格能看清外面的街道人群,一切能尽收眼底,外头百姓也能一睹蒙古贵族的风采。   兆惠格格很高兴,京师果然和草原不一样,他们只有一个个蒙古包支成的大帐,这里却有各式各样的屋子,街道,路边还有好多她没见过的玩意儿。眼下她不能出去,等进宫拜见万皇帝和太后,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出来好好玩儿歌尽兴。   街道两边有侍卫拦着,百姓们都很热情,格格看着心情也很好。她有高贵的血统,姣好的面容,从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,如今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还能遇到如此热情的对待,她心里简直开满了金莲花。   浩浩荡荡的进了宫,皇帝和太后已在太和殿丹陛上迎接,群臣朝贺,盛世浩大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机会   朝贺的礼仪很繁琐,依着章程一道一道的走下来,忙活了大半天。   兆惠上丹陛觐见,人走近了,能把对方瞧的更仔细。不瞧不要紧,格格到了跟前,把眼前的人都惊叹住了。   之宜跟兆惠格格长的有些像,倒也不全像,眼睛和脸盘相似些,神韵也有相近的地方。今儿是苏嬷嬷跟着过来的,两个人没得着机会相见,格格瞧见众人的反映,以为自己跟个稀罕物儿似的,不禁有些错愕。   “皇上表格吉祥,太后吉祥。”兆惠学着旗人的礼节请安,样子活泼可爱。   皇帝叫起,看见这么个俊俏妹妹,还生了这么张脸,他爱屋及乌的对这位格格多了份好感,“你远道而来,一路辛苦,你的来意使节都跟朕说了,你安生住下,这事儿急不得,咱们先休养好了再行准备下头的。”   兆惠谢过皇帝,转身走到太后身边。太后上下打量,越瞧越喜欢,“你还小的时候,哀家跟着你姑姑见过你,那时候你才到哀家齐腰高,没想到几年过去出落的这么动人了。住处早给你准备妥帖了,离慈宁宫不远,你来了,正好有人陪着我了,还有个人,见了面你一准儿喜欢。”   这话引起了兆惠格格的兴趣,“是什么人,你们都如此肯定?”周围人都笑的隐晦了然,让她越发好奇。   眼下也不是个说话的场合,该跪的跪了,该说的也都说了,李德顺引着兆惠格格往住处去。永寿宫在西六宫,离养心殿和慈宁宫都近,安排格格住在那,以后往太后那边走动起来也便宜些。   兆惠格格是头一回住在有柱子有门的房子里,门上有窗棂子,下面还有雕花,连外头廊芜上也有彩绘花样。宫殿都用围墙围起来,屋子外面还有小院子。她觉着很新奇,在草原上是没有这些的。   宫里面穿的衣裳也和她们草原上的不一样,尤其是那鞋子,感觉人踩在上面放不稳当。   “格格,奴才叫李德顺,是宫里的总管,永寿宫里头一应物什都准备妥当了,这儿离慈宁宫和养心殿都不远,您往后走动起来也方便。您刚到,让侍女先料理着,要是缺东西少人伺候,您派人过来回个话,奴才立马给您安排。”   兆惠正新鲜呢,给大总管一个耳朵,听完了哎哎回应两句,“我觉着挺好的,谢谢您啦,您忙,有什么事,我再找您。”格格是个爽快人,又是草原出来的,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着。   李德顺听完了扫袖子一打千儿,退出去回养心殿复命。   皇帝原先住的是西暖阁,这回从畅春园回来,把一应器具全都腾挪到了养心殿。里头是什么意思,太后跟大总管心里都有数,听见这安排,心里都哈哈一笑,万岁爷这回动作可不小啊。   佟贵人回宫后还住在永和宫,皇帝和太后住在西边,从蒙古来了位格格也住在西边。万岁爷在畅春园的时候说要禁她的足,回了宫,旨意没撤下来,她在永和宫就还得接着圈禁。   自打上回出事以后,她变了很多,人比从前内敛了很多不砸东西,也不常打骂人了。可永和宫一众太监宫女反倒觉着主子比从前更可怕了。   以前的主子,有什么说什么,高兴了跟底下人笑闹,还有赏赐,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摔东西,打人,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怎样应对。今时不同往日了,他们心里都发虚,不知道主子心里边想什么,整日提心吊胆,战战兢兢。   一座宫廷,两处心境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   一路上舟车劳顿,兆惠格格饶是再年轻有朝气,身上也有些疲乏了。她在永寿宫里边转了两圈,初来乍到,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,侍女把穿的用的收拾好,正好她玩累了回来,伺候她换衣裳梳洗一番,进里间歇觉。   下午去太后那请安,一进去就觉着跟自己住的宫室不太一样。格格虽然在草原上自由惯了,规矩也不像在宫里头那么严格,可到底也是贵族,该有的礼仪教化,老王爷从小不曾懈怠过。   再好奇她都先忍住,进去见太后才是正经,更何况,太后先前还跟她说过,有个人见了,她一准儿喜欢。   果然,一进门就瞧见太后身边站着个姑娘,打扮的干净爽利,放眼敲上去安静从容,眼睛里却透着灵气,仔细瞧那张脸,竟然和自己长得有三四分想象。   不光是兆惠格格,就连之宜瞧见了,心里都有些震动。太后回来了就说蒙古来的格格长得独特,她瞧了肯定要吃惊的。果不其然,还真是“独特”,要是两个人站到一块儿去,说是两姐妹,估计也没有人不信的。   兆惠到跟前拜见,太后给赐了座,坐到她身边,“都收拾停当啦?可有什么不习惯的?”   兆惠点点头,“都收拾好啦,床也很舒服。这跟草原上果然不一样,处处都很精致,连花草都是精挑细选的,每一朵都很美。”   太后听了点点头,“那就好,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哀家说,可不许自个儿在心里忍着,就跟在草原上一样,你父王的信我看了,说让你给之门好亲事。你哥哥派来的使者也是这个意思。听说草原上不太平,你哥哥希望你原理战火,能有个好归宿。”   说到这,就勾起了格格的伤心事,太后赶忙打住,换了个话头儿。   老太太把之宜拉到身边,“咱们说点高兴的,刚才进来时,你也瞧见了吧,早上在太和殿前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她,你们两个该不会上辈子是两姐妹罢。”   太后这话把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,之宜一听赶紧着劝说,“格格金尊玉贵,落地就是金枝玉叶,奴才哪里敢跟格格摆在一处。”   兆惠倒是不甚在意,“我是草原上来的,没有那么多规矩,太后说咱们俩长得像姐妹,我也这么觉着。刚才一进来,我结实下了一跳呢,世上的人,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,偏生咱们两个生的像,竟还能够碰上,一定是长生天特意安排的,咱们是不是很有缘?”   格格性子活泼跳脱,看见这么个跟自己长得想象的漂亮姑娘,拉着手左右晃,喜欢的不行,之宜心里也喜欢这位蒙古格格,她获得自在,性子跟她也像,格格说她们俩投缘,她也觉着在理。   “奴才也这么觉着,能跟格格有缘,是奴才上辈子多做了善事,长生天瞧见了,赐了奴才一张讨喜的脸。”眼下气氛欢快,之宜人也活泛,说话间把太后逗乐了。   “你这丫头,嘴比猴儿还精,以后有兆惠常来陪哀家玩儿,咱们慈宁狗就更热闹啦。”太后今儿心情好,犯咳嗽的次数瞧着也少了一点,打格格进门到现在,状态都很好。   晚膳准备的是家宴,就在慈宁宫,皇帝忙完了政事,趁着时候还早,到太后那多坐坐,纯亲王跟着一道过去,这些人,兆惠今儿白日里都见过,说了会儿话也都相熟了。   太后让格格跟自己坐在一处,两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,宫里面没公主,太后就把兆惠当自个儿闺女疼爱。   佟贵人被解了禁足,她倒是没早到,临近了要开宴,她才姗姗而来。她的位子被安排在了最末首,对面是大阿哥。孤零零坐在最后,佟贵人显得有些凄凉,之宜远远儿瞧上一眼,觉着有些可怜。   淑妃抬头,跟之宜正好四目相对,佟佳氏望着她,眼睛里闪过恨意,她把眼神错开了,低下头用了两口羹汤。   纯亲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,来了位兆惠格格,虽然模样跟之宜长得有些相像,但丝毫没有转移崇宁的注意力,心思依然放在之宜身上。   皇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,今儿是个好日子,他皇额涅难道这么高兴,有什么都等过了今天晚上再说罢。   一晚上其乐融融,几位主子各怀心思,最开心的就数太后和兆惠格格了,格格给太后讲故事,一边比划一边讲,说的都是草原上的新鲜事儿,太后很多年没回去过了,心中无限向往。之宜在边上跟着听,她小时候去过草原,回想起跟着她阿玛和呈轩在草原上骑马御风的时候,她一脸的幸福。   兆惠高兴,喝了些马奶酒,人有些醉醺醺的,太后让人扶着回永寿宫了。主角退场了,佟贵人也找了个理由起身告退。时候也不早了,太后人也显着不精神了,“人老了,经不起折腾,哀家今天很高兴,很少能有人这么齐全的时候,”   苏嬷嬷扶着太后去梳洗,让之宜送两位出门。之宜简直头大,笑的脸颊都有些抽搐,她跟在两位主子爷后头,一直送到宫门口。皇帝要回养心殿,纯亲王和之宜敦身恭送了,之宜再要送下一位。皇帝走远了,崇宁一手拉过她往西边拽了拽,躲过慈宁门往西边夹道上走。   之宜慌神了,晚上黑灯瞎火的,传出去她名声就毁了,“王爷,奴才求您松手,有什么事咱找个亮堂的地界儿说。”   崇宁停下了,两个人站在墙边,他有些局促,进宫不自由,等到下回再见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了。兆惠表妹这回来是求婚事的,他们两个年龄相仿,他怕皇帝哥子把兆惠指给他,到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。择日不如撞日,他已经琢磨一晚上了,鼓起勇气,打算今天就把话都说明白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袒露   之宜把手抽出来,手腕子被拉得生疼,她皱了下眉。   “我......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,我喜欢你,想娶你当福晋,你要是愿意,明儿我就去求万岁爷给咱俩指婚。今儿兆惠来,我怕皇帝哥子把她指给我。”纯亲王长这么大,头一回跟姑娘表白。他不是没有过女人,他是黄带子,又有自己的府邸,身边哪能缺了侍寝的,可正儿八经走心思的,之宜可是头一个。   兄弟两个人都说喜欢自已,来了一个皇帝没走,这又来了个亲王,这简直不能再惊心了。之宜进宫前只有一个愿望,就是本本分分的待在宫里当差,到了岁数好回家,可打从进了宫开始,一切就从没如果她的意。   这事儿放在八旗里哪家小姐身上,估计全家都能欢喜的挂灯笼放鞭炮,可她一个包衣出身,从没小想过这些。难道真跟她百日里说的,上辈子做了太多善事,长生天赐她这辈子一段好姻缘么?也许在别人眼里是,可她之宜并不如此想。   暗自镇定了,她抬起头看着他,面色从容,“回王爷的话,奴才不愿意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纯亲王面子上挂不住,心里又起急,抬起胳膊去握之宜的手,“你哪里不如愿,我是亲王,你跟着我肯定吃穿用度不愁,我也不花心,王府里只有两个侍寝的,没有位份。我娶了你作福晋,再不要别的女人了。”   王爷抓的紧,也没考虑人家姑娘的感受,之宜抽不开手,有些挣扎,“王爷,奴才求您放开,宫女跟王爷走影儿,那是要杀头的。”   “原来你是怕这个!是我先喜欢你的,不算走影儿,要是因为这个你不用怕。”纯亲王以为之宜是怕这个,心安了不少,“明儿下了朝,我就去跟皇帝哥子说。”   这回之宜是真怕了,明儿就说,万岁爷到时候会怎么想。皇帝跟她说自己喜欢她,她没回应,等到纯亲王跟她表白的时候她就同意了,这不是“走影儿”是什么?   之宜慌不择路了,眼下顾不得其他,只能跟着自个儿的心意了,“奴才有喜欢的人了!”   “谁?”   “万岁爷。”   一句话,让王爷镇定下来,可这镇定只维持了一瞬,他抓着她的胳膊,止不住晃,“你不知道宫女自荐枕席也是死罪吗?就因为他是皇帝?”崇宁被激怒了,说出来的话刀子似的戳过去。   周围没有人,之宜瞧着这样的纯亲王,让她害怕,“王爷,今儿个时候不早了,您刚才喝了酒,回去好好歇息,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成吗?”   箭在弦上,哪里还能不发,话已经说出来了就收不回去了,崇宁今天要问明白,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,借着酒劲儿,他胆子也放大了,“不成,你得跟我说明白,你喜欢皇上哪儿?”   “奴才没把主子爷当皇帝,主子也没把奴才当成奴才,奴才喜欢他这个人。他在奴才面前从来不说朕,他还救过奴才的命,这些理由够吗,王爷?”前面的问话把之宜伤着了,她性子倔犟,刚才被纯亲王激怒了,脾气上来了,嘴上先痛快了再说。   “您放开奴才成吗?”这么纠缠着,太后过会儿该派人来找了,到时候不好看相。   “不放。”纯王爷很执拗,现在有点在斗气。刚才那句话说出口,他也有些后悔,可是收不回来了,眼下他不知道要怎么收场,就这么僵持着。   “你放开她。”   崇宁一抬头,看见他哥子站在不远处,他慌忙松开手,给皇帝请安。   之宜回过身,也敦身道万福,皇帝叫起,脸色瞧着不豫。   “今儿你有些喝多了,早点回去歇着吧。”皇帝给他找台阶下,纯亲王也识趣,行礼退下去了。  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,皇帝个子高,低头瞧着她。   之宜垂着头不敢瞧他,她有些害臊,不知道她刚才情急说的那些话,她听去了多少。李德顺弓着身子走到皇帝身后,“主子,暖轿备好了。”说完退下去候着。   听见有轿子候着,之宜有些好奇,主子爷平时没这习惯啊。   “你跟我走,一会儿再送你回来。”说完转身就走,没给她留说话的余地。   一会儿太后要找人怎么办,可皇上说让跟他走,她也不能抗旨啊。哎,走吧。   没想到是让她进去,她钻进轿子里坐好,皇帝竟也进来了,里面空间不大,装下两个人,坐着就有些拥挤,之宜和皇帝胳膊挨着胳膊,肩挨着肩,一路上两人无话,不多一会儿娇子停下了。   到了地方,皇帝一掀帘子出去。之宜撅了下嘴,也跟着出去了。   抬眼一瞧,是到了养心殿。她跟在皇帝身边走,周围都被安排过了,只有李德顺在门口守着,他一伸手把门打开,皇帝和之宜一前一后进去,门被阖上了。   殿里只有他们两个,皇帝一回身,朝移步。之宜有些措手不及,本能往后退,她靠着门,皇帝两只手把她圈在怀里,手肘一弯,小臂压在门上,两个人靠的很近很近。   “刚才你说的话,我都听见了。”气息扑倒她脸上,柔柔的,让人心痒。   之宜垂着眼睛不说话,嘴唇轻抿着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,松柏混合了墨香,他是个勤奋的皇帝,在案边坐久了,连衣裳都染上了气味。   “嗯。”她轻轻应了一声,便再也没有别的话了。   “没有别的想说的?”他不放过她,继续追问。   之宜摇摇头。   胳膊顺势往下滑,从她腰间缠上去,把之宜带进怀里。她没有反抗,依偎着他,脸颊枕在他胸膛,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。之宜渐渐的也有了回应,两只手慢慢地,贴着腰际环上。   “狡猾的小东西。”皇帝心潮澎湃,美人在怀,真什么都足意儿了。   之宜心里泛着甜,抱着自个儿的这个男人,她也喜欢呐!要是没有王爷逼迫她,她也没那勇气说出来,好巧不巧的还让他听见了。   就这么抱着,什么都不做,就很满足。  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,往后撤了撤身子,去拉她胳膊。   “怎么了?”之宜不解。   “手疼不疼?崇宁那混小子,脾气急起来下手也没个轻重,给我看看。”之宜说没什么,皇帝依旧不放心,捧着两只纤纤玉手翻来覆去的瞧个没完。   之宜起了玩儿心,把手一下子抽走,“您不光是为了验伤吧。”她脸上带了坏笑,说完就往里跑。   “小狐狸。”皇帝一瞧她的脸,才知道被捉弄了,抬步追上去。   之宜跑到御案前,眼角扫到个卷轴。放到案上慢慢铺开,熟悉的笔墨跃然纸上。皇帝从身后抱住,下巴抵在之宜肩上。   这就是那次他让她写的《兰亭序》,李安达跟她说,万岁爷放在案边,每天都要看上两三遍才作罢。之宜想到这,眼睛发胀,眼泪夺眶而出,泪珠子落在他手背上。   “好好的,怎么就掉金豆子了?”皇帝扶着她肩膀,把人调转过来面对面。之宜一听见他说话,抱上去哭的更凶了。   “您对奴才太好了。”之宜哭的呜咽,皇帝听不清楚她说话,抱在怀里帮她缕着背,之宜哭的抽抽搭搭,皇帝心里期期艾艾,好好的,看见自个儿写的字就哭成这样,女子果然不好养。   哭了一会儿也就停止了,之宜是个有分寸的人,抬起头,看见皇帝外衣上湿了一片,上手去抹了两下。皇帝就这么干看着,觉着她这动作很可爱。   “奴才把您衣裳弄脏了,奴才死罪。”   皇帝伸手阻止她的动作继续,“不就是湿了件衣裳,哪里就有那么严重,我哪舍得你死呀,没说几句话就掉泪珠子,把我心疼坏了。”   之宜听了噗嗤一声笑了,都说今上是位冷面皇帝,可诸位文豪武将们不知道,他们的万岁爷还有如今这一面罢。   “奴才听大总管说,您天天都要把它打开瞧上两三回,真有这事儿么?”之宜抬头看着他,仔仔细细的问。   皇帝点点头,“想你的时候,就拿出来瞧上两眼,能想起来你的音容笑貌。”他说的情真意切,不错眼珠儿的看着她,“其实咱们俩很有缘,你在宫里见到我的时候,就没有觉着眼熟么?”   皇帝不死心,想看看她能不能想起来。之宜听着这话里面有玄机,该不是进攻前,皇帝就盯上自个儿了罢,可她从前跟主子爷没有过交集啊!她盯着皇帝的脸仔细看,眉毛,眼睛,鼻子,嘴唇,瞧了半天,她摇摇头,“奴才没印象。”   一句没印象,换来皇帝一声叹息,没印象就没印象吧,横竖现在她是忘不了他的。   她不明白主子爷为什么叹息,难道她入宫前真的见过他吗?  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,竟然到亥时了,“奴才该回去了,太后这会儿肯定派人找奴才了。”话音刚落她就敦福请安,抬步子就要往外走,皇帝拉住她,“我派人传过话了,太后知道你在我这。”   听见这话,之宜收回步子,放下心。可换个角度一想,就算太后知道了,都这会子了,她也该回慈宁宫才是,定下心来,又抬起步子往外走。   “太后知道你在我这了,怎么还要走?”这下换皇帝着急了。   之宜一下脸红了,“您......您不能这么戏弄奴才,就是太后知道,已经到了亥时,奴才也早该回去的。”   听见这说辞,皇帝一下反应过来,也有些不好意思,本来他要表达的不是这样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是舍不得你走,想多看看你。”   之宜点点头,又敦了个福,皇帝扬声喊人,依旧是老规矩,李德顺亲自送她回慈宁宫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束发  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,大到规矩礼仪,小到吃饭穿衣,处处都有定规。   兆惠格格来自蒙古,一应事宜都跟在草原上的不尽相同,格格很得太后钟爱,平日里规矩上不多约束她,只要过得去,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   最大的不同要数服饰上了,草原上的衣裳跟宫里不同,虽然也很美,但和梳旗头,穿旗装的宫廷打扮放到一处,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。皇帝因此给了特旨,兆惠格格可以在宫内着蒙古族服饰。   兆惠虽然谢了恩,可她觉着满人的衣裳挺好看,就跟太后说也想做两身旗装穿穿。   太后听了哪有不准的,下旨让内务府量体裁衣,选了花样子让格格选,四季的衣裳各做了四套,又搭配着给打了许多首饰。   不出一个月工夫,衣裳、首饰,就都做得了。   有内务府的照着单子唱花名,有太监把东西一样一样呈到格格面前过目。兆惠挑了身淡粉色缠枝莲纹的裙子,让侍女学着之宜的样子给打了一根大辫子,坠了个金镶宝石的蝴蝶辫坠儿,溜溜达达的往慈宁宫去了。   “兆惠给太后请安,太后吉祥。”格格学着宫廷礼仪,给太后请安道万福。   太后瞧见兆惠这身打扮,觉着有点意思,“怎的打扮成这样,没梳旗头吗?”   “之宜不就是打了一根辫子坠了辫坠,我瞧着挺好看的呀。”兆惠有些不解,难道不可以吗?   之宜听见这话,嘴角翘起来,这位蒙古格格还真是可爱,平时两个人处的好,太后说了,她身边有苏嬷嬷,兆惠格格跟之宜投缘,让多照顾好格格。就这么着,之宜就多了份差事。   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,兆惠总喜欢跟之宜坐在一起聊天,听她说京城里各种事情,她讲故事很生动,能引发他生出联想来。之宜还会教格格玩儿游戏,跳绳,踢毽子,玩九连环......   关系处的好,兆惠格格就跟着之宜有样学样了,之宜笑着跟之宜解释,“格格,您应该照着您的位份打扮,应该梳旗头,也叫小两把,一根辫子是奴才们梳的。”   兆惠格格对这些不讲究,她觉着好看就行,“是这样啊,要不你帮我梳个小两把罢,听说太后最喜欢你梳的头了,样式漂亮,珠花搭配的也雅致。”   之宜扭头跟太后请示,“你去吧,就去里屋,你帮她弄,捯饬位漂亮格格,出来给哀家瞧。”之宜敦福领旨,陪着格格进里屋梳头去了。   先固定住头坐,放上发架子,把头发分成左右两把,交叉绾在发架子上。中间横插一根长边防,用发针把发梢和碎发固定住。把后面耳边的垂发梳成扁平,末端用发带束起,微微上翘,成个燕尾,插上一朵淡黄色的绒花,配上银镀金嵌珠宝东升簪,边上坠珍珠镶宝石的步摇。   首饰用的不在多,颜色搭配的好,人就显得精神明快。   兆惠格格举着铜镜左右端详,有宫女拿着铜镜在身后给她照着,“哎呀,你手艺真好,样式漂亮,也没有碎头发,干净利索。”   “格格喜欢就好。”   “喜欢喜欢,没有不满意的,咱们走吧,去给太后瞧瞧。”说完举着镜子就往外走。   格格哒哒往外跑,后头跟着几个宫女,之宜走在最前头,出来了站到太后身边。   兆惠在太后眼前转了一圈,“您瞧,好看吧!”格格得意洋洋在老太太跟前显摆。太后瞧她那一脸得志的样子,抿着嘴夸她,“哎呦,这是哪位格格呀,打扮的跟天仙似的,把哀家的兆惠都给比下去啦。”   一屋子的奴才跟着抿嘴,兆惠哈哈大笑,她最爱听人说漂亮话,“我就是兆惠呀,您仔细瞧瞧!”说完了坐到太后身边,把脸捧到太后跟前。   这一来一去,戏作的足足的,一老一小玩儿的不亦乐乎。太后装模作样的把眼前的人瞧了个仔细,作了个琢磨的样子,感叹道“可不,还真是兆惠,怎的变这么俊啦?”   “因为之宜给兆惠梳了个漂亮的旗头呀!”   话音还刚落,听见外头进来个人,“给朕瞧瞧,看兆惠是不是更俊俏了?”   皇帝一来,屋子里拜倒一片。   兆惠格格站起来请安,皇帝叫起,她跑过去给她表哥瞧,男人跟女人,眼光有时候是不一样的。   “干净利索,手法挺好,首饰选的不俗,谁帮你打扮的?”说完抬起头,往太后身边望去。   “之宜啊,表哥,之宜是不是特别好?”兆惠满心欢喜,她还不知道里头那层关系,自个儿喜欢之宜,她就想让她皇帝表哥也喜欢她。   “是,特别好,该赏!”皇帝笑的很有深意,眼神不曾离开过。   太后这回可明白过来了,她儿子着副样子,心上人大概是弄到手了吧。老太太最好牵红线啦,借着这么个话茬子,正好可以乐乐,“想要什么赏,你尽管说,有哀家给你撑腰,别跟皇帝客气。”   兆惠格格听见皇帝要赏,也在旁边帮腔。之宜脸上一堆笑,“奴才不敢居功,不敢领万岁爷的赏赐。”   之宜推辞,有人可不乐意了,“你傻呀,白给你好东西你都不要。”兆惠跑过去戳之宜脑门子,数落她没心眼儿。   “表哥,我想出宫玩儿,来京师这么些日子了,我还不知道宫外边长什么样呢!之宜也好几年没见过家里人吧,要不您给个恩典,让之宜陪我出宫玩儿去吧!”兆惠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渴望瞧着皇帝。   这双眼睛跟之宜有些相似,皇帝看看她又瞧瞧之宜,末了儿又看了看太后。老太太但笑不语,一切都听凭万岁爷的安排。他怎么忍心拒绝呢,连他都想带着之宜出去逛逛,碍着她是太后身边的丫头,是一直没得着机会。   “这还得问过太后,之宜是太后的人,要她老人家点头才行。”球又踢到太后那边去了,兆惠一噘嘴,她皇帝表哥说的也有道理,没办法,只能再去跟太后磨,“太后......”她拖长了声音撒娇,抓着太后胳膊一直晃。这是格格在草原时候惯用的伎俩,几乎没有失败过。   小姑娘撒娇最管用,太后果然点头了,格格高兴的蹦起来,拉着之宜在地心里转。   “格格,您镇定些。”之宜去劝她。   兆惠纳过闷儿来,拉着之宜跪下谢恩,“兆惠跟之宜谢太后恩典,谢皇上恩典。”说完了拉着之宜一块儿磕头,谢过了恩,这事儿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了,君无戏言么!   之宜没有格格那么随性,两个人相处的再好,毕竟人家是主子,她不过是个奴才,主子没首肯的事,没有她置酌的余地。她不肯磕头,先瞧了瞧太后。   老太太明白之宜的心思,这丫头有分寸,再怎么受宠都不忘本分。太后心慈,朝她点头,得着了太后的首肯,她又去瞧皇帝。   万岁爷心里腹诽,小东西果然是个鬼精灵,遇上这事儿知道字儿肯定会同意,就先问过太后的意思,真是没少长心眼儿。太后都首肯了,他还能不同意吗?想逗她也不是挑现在这场合,皇帝朝她点点头,之宜拜下去,“奴才谢太后恩典,谢皇上恩典。”   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,年根儿地下事忙,皇帝抽出空挡来。他琢磨了一下,答应兆惠,正月十六带着她和之宜出宫,还能赶上逛庙会。   庙会是什么,兆惠格格从来没听说过,跟她们草原上的那达慕一样吗?她满心期待,再等些日子就能看到啦。   说到过年,太后就想起了正事,过年的时候,王公贵族都要进宫赴宴。因着想到兆惠格格的来意,老太太就跟皇帝说,打算今年让大臣们带着家眷一块儿进宫,让兆惠挑挑,要是有看上眼,年龄相仿,家室又配得上的,给撮合撮合。   “既然皇额涅这么说,除夕宴的时候,就让王公,三品以上文武大臣携了家眷都进宫来,您也看看,要是有合适的,也给崇宁留意着,那小子岁数也不小了,该成家立室了。”皇帝有私心,昨天晚上出了那事,他心有余悸。要是他弟弟一直纠缠,之宜又想出宫,万一妥协了,他怎么办。   太后点点头,心里也有些纠结,估计这是成了,才想尽早给他弟弟忙活婚事。缘分这事不好说,也只能感叹崇宁跟之宜有缘无分。   过年有大宴,后宫都要穿花盆底,兆惠格格打小儿在草原长大,没穿过这种鞋,为了后头的筵席,太后给之宜安排了个差事——教兆惠格格穿花盆底。   穿花盆底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受罪,不到过节或者有重大的事宜,平常都穿平底的绣花鞋,为了方便走路。   每日申时,之宜去永寿宫,教格格穿花盆底走路,到了过年就得让太后验收。   兆惠看见鞋子,觉着挺好看,有点像马蹄。   “格格,咱们宫里讲究规矩,没有规矩,不成方圆。着走路看着挺容易,可宫廷里走路,要走的端庄,走的雅致,才好。离除夕宴还有些日子,咱们慢慢儿练,每日练只一个时辰,到时候在太和殿亮个相,您准能迷倒众人。”   之宜挑着好听的说,格格爱美,听见走个路还能走出端庄来,顿时有了兴致,不就是穿个花盆底嘛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夜谈   因着要教格格,之宜每天也要跟着穿花盆底。之宜站在地心里,一边说着一边示范。兆惠格格看着挺简单,拍着胸脯说没问题,从圈椅上一下站起来,重心不稳,人就开始往前倾。   之宜赶紧着上手去扶,“格格您慢点儿,这花盆底跟咱们平时穿的鞋子,到底不一样些。”说完就笑了,刚才还信誓旦旦呢,话音刚落下就差点摔跤。   兆惠又拍了拍胸脯,这次是吓着了,“哎呀我的长生天,可不敢小瞧了这小蹄子。”   两个人玩笑了一会儿,就正式开始教习了。步子迈多大,手摆到什么幅度,都一一的矫正。   格格是个急性子,总忘记“行不回头”,“耳坠子不能打到脸,格格您又忘了。”之宜耐着性子提醒她,这是位主子,打不得骂不得,可比她当初作小宫女训练的时候难多了。   好在格格人聪明,被之宜唠叨烦了,渐渐也做得像那么回事。   “我从不知道,你还能这么唠叨,真是位做精奇嬷嬷的好料子。”兆惠格格跟她开玩笑,这一个月可把她折腾惨了。   之宜听见一笑,“您可别这么说,奴才可不想做精奇,要是待到那时候,可就真成老姑娘咯。”   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我皇帝表哥喜欢你是不是?”   这句话真跟个雷似的,炸着之宜了,“您都看出来了,奴才表现的有这么明显?”   格格都看出来了,那太后呢,是不是知道的更早,也不知道主子爷有没有跟老太太说过。太后那么精明的人,就算主子爷不张嘴,估摸着太后也是能瞧出端倪来的。   兆惠格格把之宜当姐姐,之宜只比她大一岁。两个人年龄相仿,容貌长得也有缘,说她们俩是姐妹,估摸着也能让人相信,平日里相处也是无话不谈,关系甚是亲厚。   “老太太知道啦,她跟我提过。”兆惠之宜蹙着眉,低头不说话,便把知道的都跟她透了底,“表哥喜欢你,又不愿意用权力强迫你。她瞧着你也是喜欢表哥的,顾着你的脸面,没好意思问罢了。”   “主子是好人。”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,总比当事人自个儿说更让人感动,之宜心里边暖融融的,除了这句话,她眼下也想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他了。   掉进情爱里的女人,总是比平日里更美些,兆惠静静瞧着她,心里也浮想联翩,不知道以后她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样的,会不会和她皇帝表哥一样好。   过了小年,除夕也就不远了,到了挂红灯笼贴窗花儿的日子,宫里头上上下下忙活着,好不热闹。   这些又是兆惠格格从前没见过的,看着大家忙活,她也想跟着一块儿玩。   之宜张罗着慈宁宫的事儿,在宫门上瞧见格格过来,她到了跟前,之宜跟她请安,“您今儿有空过来,不在永寿宫看着她们准备,以前在草原没见过这些习俗罢。”   兆惠过来拉她手,“嗯,在草原上是没有这些的,她们忙活着,我插不上手,就过来找你玩儿,原来你也在忙,我也不回去啦,先进去给太后请安,然后就出来跟着你。”说完就往里头跑。   有丫头在门口给打了帘子,兆惠进了屋子“扑脸儿”,里头暖融融的,伴着果香。兆惠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,时候差不多了就就来找之宜。她像个跟屁虫似的一路跟着之宜东走西走,还跟之宜说让她别管她,该忙什么忙什么,之宜没办法,也只能这么有着格格跟着。   晚饭,兆惠格格也在慈宁宫用了,到了晚上也来着不走,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儿,老太太巴不得呢。   兆惠说怕自己晚上睡觉不老实,没的打扰太后休息,晚上要跟之宜一块儿睡,之宜推说不合规矩,兆惠不依,跟太后撒娇耍赖,老太太被她让让的头疼,说她是磨人精,遂了她的心愿,有着她去了。   宫里主子少,宫殿比较宽裕,太后把旁边寿康宫赏给地下宫女住,之宜受宠,得了单独的屋子,格格跟着她睡,也不算委屈了她。   “太后身边的红人,待遇就是与别个不同,连睡觉的屋子都能跟主子媲美啦。”之宜推门情格格进屋,里面早有小宫女给烧好了碳,里面很暖和,引得兆惠格格一顿感叹。   之宜有些不好意思,“您就别挖苦奴才了,您到榻上坐会儿,奴才给您倒杯水喝,天晚了就不用茶招待您了,没的晚上睡不着觉。”她想了想,有说,“您是不是有晚上和牛乳的习惯,要不要奴才去膳房给您取来?”   格格满屋子溜达,抬起胳膊摆摆手,“打上了京就没那习惯了,晚上喝点水也就睡下了,不碍事的,一会儿洗漱好了,咱们俩钻一个被窝儿,正有机会能好好聊天。”   之宜帮她拆头发,换衣裳,又出去打水伺候她洗漱。被子里有汤婆子暖着,给格格收拾好了,就让她先到床/上去盖上被子,免得着凉。兆惠盘腿坐在床上,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,眼睛跟着之宜转,看着她收拾。   看见格格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,之宜不禁发笑,之前格格说自己睡觉不老实,她担心她半夜受凉,要再拿一床被子。兆惠去拦她,“我那是说给太后听的,不然怎么跟你一起睡,快上来吧,咱们俩好说话。”   她把被子铺好,自己爬到里边躺下,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置,让之宜上去。两个人并排躺着,没有约定好的话题,想到什么说什么。   “格格,你喜欢纯亲王吗?”之宜想到王爷那天跟她说的话,想问问格格的意思。   “他啊。”兆惠思考了,“之前太后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,如今我再寻思起来,觉着自己不喜欢他,没那感觉。他适合作兄弟,不像情人。”   之宜头一回听见人这么形容他,仔细揣摩旁边人的话,觉着挺有道理,纯亲王......那性格确实不适合做情人,他还像个孩子。   “你呢,为什么犹豫?”之宜没明白兆惠的话,扭过头去瞧她,“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宫里陪我表哥?”   “因为这里不自由。”之宜对兆惠格格不设防,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。   “我阿玛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,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,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,就算是长生天,可能也有咱们凡人瞧不见的缺点。如果你爱他,就要学会为他舍掉一些东西,比如自由。”兆惠想到了她的父王和母妃,把他们的故事告诉了之宜。   老兀良哈王爷年轻的时候爱上了草原上的金莲花,那个姑娘叫琪琪格,长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,她额涅是台吉的女儿,而来兀良哈王爷当时还只是个不受宠的贝勒。为了嫁给老王爷,琪琪格从家里跑出来,两个人在一起了。台吉一气之下与琪琪格断绝父女关系,可依旧没有挽回他的女儿。   为了让琪琪格过得更加幸福,他作出各种努力,让父王能够看到他,器重他。后来的老王爷去世,不可避免的兄弟相残,为了琪琪格,他无所畏惧,最后继承了爵位,后来才有了兆惠格格。   兆惠格格哭了,她想家,想她阿玛额涅,伸手去搂住之宜,之宜把格格抱在怀里,轻声安慰她,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哭,哭的伤心难过。   “好格格,别难过,奴才也想家,进宫快四年了,奴才也没见着额涅和哥哥,也念想的厉害。”她也有些伤心,悲伤能传染,听着哥哥抽泣,她也忍不住落泪。   “可是你有表哥,我还没有喜欢的男人呢。”兆惠收了收眼泪,跟她辩驳。   之宜被她逗笑了,这算是赢过她了吗?格格就这么认定她和万岁爷最后能走到一起么?   “您那么确定我会为了你表哥,放弃我的坚持吗?”就连她自己都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呢。   怀里的人叹了口气,兆惠感叹,这就是他们说的“当局者迷”吧。   她们换了个话题,两个人开始聊过年的事,一直聊到很晚,之宜给她讲了几个传说中的故事。   天光隔着窗户纸透进屋子里来,之宜习惯了早起,时候一到,人就清醒了。昨天和格格聊到几时,她也没什么印象,到现在头还有些发沉。她侧过脸,格格睡的香甜。   收拾好了去上职,临走前给她掖了掖被子,吩咐了小宫女到永寿宫把格格身边的侍女叫来候着。   “昨儿晚上睡得晚吧,眼底都有青影了。”太后在铜镜里看到之宜的脸,两个小姑娘聊的到一处,睡的晚些也是有的。   “回太后的话,晚上陪格格说话,睡下的有些晚。”   太后吩咐人在寿康宫守着,让多睡会儿,今天是除夕,还得有的忙活呢。   格格醒的时候,已经是巳时了,她揉揉眼睛做起来,屋子里空空的,只有她自己。听见屋子里有动静,侍女捧了清水和衣裳进来服饰,料理妥当了,往慈宁宫去了。   “太后,兆惠睡过头了,请您宽恕。”格格请了安倚到太后身边。太后说不碍的,叫人端来了些吃食让她用些。   “今儿就是除夕了,到了正午就得开始忙活了,明天晚上你能见着好些人,可得把眼睛睁大了仔细挑。”   兆惠有些不好意思,低着头不说话,太后拍拍她的手,不在多嘱咐,一切就看明天晚上啦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除夕   正午开始,宫里就已经摆上御用金龙大宴桌了,上面要摆八路膳品。到了未时二刻开始传热馔,皇帝升座,太后、格格、后妃、皇子依次入座,这宴席这就开始了。   筵席最考验功夫,之宜陪着太后赴宴,得从头站到尾。   这里边最开心的要数兆惠格格了,她头一次参加宫廷宴席,光各色菜品就让她瞧花了眼,之宜一边要照顾着太后,一边还要顾着格格,皇帝席间瞧了她好几回,都没等来她的回应。   佟贵人一直默默无闻,似乎注意力都在大阿哥身上,脸上瞧着也柔和了些,这样的贵人,太后觉着顺眼许多。   兆惠格格是个活宝,乾清宫的的气氛让她搞得很热闹,她没有坏心眼儿,即使是佟贵人,她也是很友善的,一晚上其乐融融,宴席持续到了子夜时分。   今年皇帝安排了烟火,外边有的动静,皇帝扶着太后到外头观看。   这种机会不多见,所有人都很新鲜,一声声炮响,烟火冲到天上,在天幕里绽开,闪烁出五光十色,把脸都照亮了。   之宜和兆惠格格站在一起,仰着头望着,她笑的很欢喜,时不时出声轻叹。   美人如斯,牵引着他的心,烟花再美也不及她的一颦一笑,皇帝静静的望着她的侧脸,今晚的烟火,是为她准备的。   佟贵人站在远处,注视着一切,她面上平静如水,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,只有紧握的双拳和褶皱的帕子泄露了她。   过除夕要守岁,要收红包。看完了烟花,太后要给大家发红包了,皇帝,格格,贵人,阿哥,全都有份,图个新年有个好兆头。   除夕宴结束了,皇帝要送太后回慈宁宫,各宫主位也都各归各位了。   太后进里间准备梳洗,苏嬷嬷已经把一切都预备妥当,进去伺候着。之宜送皇帝出门,临行前,皇帝偷偷她袖子里塞了个小盒。   之宜心里没有防备,匆忙接住了,定了下神,给他行礼,“万岁爷新禧,奴才恭送万岁爷。”   回到她屋子里,她把门阖上,落了门杠,在杌子上坐,。从袖子里把东西取出来摆在桌上。   盒子不大,她轻轻打开,里面有封信,她打开来,是写给她的:   有美人兮,见之不忘,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   崇礼   指尖在文字间轻轻摩挲着,皇帝的字苍劲有力,就像他。   她能想象他写信是的表情,嘴角不自觉的翘起,之宜的心沁了蜜。   盒里不光有信,还有个和田玉的钗。她拿起来托在手心里,仔细端详,是朵茉莉。   皇帝是怎么知道她钟爱这花的?   之宜坐到书桌前,提笔蘸墨,打算给万岁爷回信,思量了半晌,下笔有神。   写好了装进信封里收好,寻了机会好给他。   晚上躺在床上,枕头下面放着他送的白玉簪,今夜,他会如梦罢。   元旦跟除夕不大相同,本来元旦大宴是皇帝与臣工同贺的,后宫女眷是不参加的,可因着今上和太后要给兆惠格格选额驸,这回不仅有太后和兆惠格格参加,官员家眷也奉旨入宫,恭贺新禧。   吉时将近,内外王公,额驸,三品以上文武大臣,及其家眷,均着朝服入宫,无品级的也须仪容得体方可入宫觐见。   皇帝宝座后架了一壁珠帘,是为太后和兆惠格格预备的。宴桌从太和殿内一直延伸出去,一直摆到殿前丹陛上,御道正中,向南张一黄幕,里面设了反坫,反坫内预备两了大铜火盆,上面架起两口大铁锅,一口盛肉,一口装了热水预备着温酒。   吉时,礼部堂倌奏请皇帝礼服御殿。午门上钟鼓齐鸣,太和殿前檐下中和韵乐奏《元平之章》。帝安坐,乐毕,院内接下鸣三鞭,王公大臣及家眷等各入本位,想帝位行叩首礼入座。   接着就是各种繁复的礼仪。进茶、行谢茶礼,进酒、行谢酒礼,进馔、行进馔礼......   这是个相看人的好机会,太后和格格坐在珠帘后面,下面人一波一波的往前敬酒,兆惠格格隔着帘子,人瞧的也不甚真切,看多了就有些厌烦,觉得哪个长得都一样。   宴席上不高兴的不止兆惠格格一个。   这回元旦宴,表面上是要给兆惠格格选额驸,可连官家小姐都一并请来了,这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。   皇室子嗣不多,万岁爷不好女色,选秀一再被压下,眼下适婚的,也就剩下纯亲王了。进了宫要受罪,有祖宗规矩约束着,见皇帝要等着翻绿头牌,要是不受宠,那就跟守活寡也差不了多少。   作王妃可就不一样了,王府再大也大不过紫禁城,眼下纯王府里两个侧福晋都没有,要是能嫁进王府里,可救享福多啦。   各位官家小姐今儿打扮的花枝招展,争奇斗艳,都想脱颖而出,盼着能拔得头筹,得了王爷青眼。   崇宁一顿饭没什么心思,该走的过场都走完了,他就一个人喝闷酒。太后面前有道帘子碍眼,他瞧之宜瞧的不真切,心里更加烦闷,转过头去看看那些莺莺燕燕,全是些庸脂俗粉,哪里比得上之宜分毫。   皇帝端坐在宝座上,底下形势一览无余,纯亲王一脸的不如意,他全看在眼里。 兄弟俩喜欢上同一个女人,龙争虎斗,鹿死谁手,他们各凭本事。   爱情上没有对与错,也没有谁要让着谁的道理,他不愿意因为自个儿时哥哥,就的把之宜白白让给他,就算他有那念想,也得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。   皇帝对他弟弟视而不见,等到他想开了,这事也就过去了。   坐在宝座上也有心思到不了的地界儿,万岁爷觉着今儿这宴席,李德顺安排的不好。珠帘搭在御座后边儿,他得不着机会瞧见他的心上人,有帘子挡着,连眉目传情都做不到了,皇帝心里怄的憋屈,宴会上有不好发作,只能这么挨着。   之宜在珠帘后面观察着,她能好好瞧瞧皇帝的背影,以前没机会,现在仔细端详了,越发觉着皇帝身形伟岸高大,越瞧越顺眼。   远远儿瞧见李德顺出去了,她跟太后说要回慈宁宫给她老人家拿“一口钟”,待会儿回去好披上,省的受了寒,太后点点头让她去了。   沿着丹陛外延溜过去,找到大总管,李德顺点头会意,两个人找了个背静点的地方碰面。   “安达。”之宜一敦福,眼珠子滴溜儿一转,审视下四周,瞧着没什么人经过,从袖子里掏出封信来,“还得麻烦您得了空,趁着没人的时候交给万岁爷。”   李德顺接过揣进怀里安放好,里边儿海等着他张罗呢,两人没多续话,各自离去。   有人们穿着朝朝跳庆隆舞,舞毕后,入殿内正中向皇帝行三扣礼后退立东侧。西边的乐曲奏起,跳喜舞的人们按次进舞。每对舞毕,行三扣礼后退下。此时,筵席进入了高潮。   仪式宴饮皆毕,鸣鞭奏乐,皇帝回宫,众大臣退出,大宴即告结束。   一晚上忙忙碌碌,皇帝有些头昏脑胀,回了宫便梳洗准备就寝。李德顺挑了个时候把信呈上去,匆匆退下去,把空间都留给皇帝,好细细体会那书信。   都说人要是爱上了什么,就会爱屋及乌,这话说的有道理。信封上什么字都没写,之宜自有她的用意,他小心启封。信纸折叠的整整齐齐,两排簪花小楷跃然纸上,清丽娟秀,有些卫夫人的风骨。   此时相望不相闻   愿逐月华流照君   之宜   愿逐月华流照君,之宜也想他,他的之宜也想与他在一块儿的。   皇帝简直欢喜的抑制不住,手捧着信纸托举在面前,在地心里来回的游走,笑的合不拢嘴,他多想冲到她面前,牢牢把她抱在怀里疼爱,脚下不由自己,走到门口又驻足停下。他心潮澎湃,这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贺礼,比以往所有的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。   躺在床上,把信纸覆在面额上,闻着那香,又移到心口上,过了半晌,怕自个儿一不留神睡迷了,没的把信揉搓坏,沿着原来的折痕小心翼翼收好,压在枕头下。万岁爷很期待正月十六那天赶快到来,他要带她去那里看看,看看她还能不能想起那天的事。   正月里头要摆宴席的场合多,要数最热闹,最有意思的,那就是上元节了。   打从正月十四日开始始至十六日止,百官俱朝服三日,各衙门封印不理事,如遇紧急事务仍行办理,这正经是放三天大假了。   这三日,皇帝休沐,要大宴群臣,在乾清宫看花盒子,观鳌山灯。   不仅兆惠格格没瞧过,连之宜都没得着机会看过,听说很美很壮观,像仙境一样。   比起这些,皇帝更盼望正月十六,他把宴会都安排在了前两天,专门腾挪出来最后一日,陪兆惠和之宜出去逛。   一想到兆惠那丫头,皇帝就头疼,得着这么时机能带着之宜出去单独相处,却有个兆惠在中间碍事。那两个姑娘平日里私交甚好,到了外面,看什么都新鲜,兆惠肯定更粘着之宜不松手了,到时候他岂不成了多余的?   先人的话果真有他的道理,女子啊,尤其是他这个妹妹,当真难养也。   皇帝要再找个人,到时候跟着一块儿出去,把那丫头片子支开,他就能和心上人共度良辰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开始隔日更咯~表嫌弃芙~~   ☆、蜜意   上元节的宴会,后宫宫眷是要陪同赴宴的,兆惠格格听说有鳌山灯,追着之宜问是个什么物什。   之宜自个儿都没见过,自然也不好多加解释,听说是美不胜收的。   两个人坐在一起希熠着,之宜把听说来的讲述给格格听,就盼着正日子到来了。   比起鳌山灯和花盒子,之宜更盼着能出宫,这回跟上次去畅春园不一样,她现在跟皇帝的感情很好,到时候撒个娇,没准儿还能回趟家,看一眼额涅跟呈轩。   兆惠是眼前有好东西,就能把别的事情抛到脑后的人。之宜瞧她要看上元灯火那个兴奋样,没准儿把转天药出宫的恩典都暂时忘了罢。   鳌山灯确实很美,花盒子也比除夕宴上的更花哨些,可有人心思不在这,眼前景色再美,也提不起太高的兴致。   兆惠格格很兴奋,在那有笑有闹,直嚷嚷着好看,时候差不多了,之宜上前提醒,“格格,咱明儿个还要出宫呐,您悠着点儿。”   格格恍然大悟,仪态明显的端庄了不少,引得皇帝和太后直发笑。   大宴接近尾声,兆惠格格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,仪式毕,她就迫不及待要回永寿宫休息。   之宜要伺候太后回慈宁宫休息,刚搭上天后手肘,老太太拍了拍她,“之宜啊,你今儿个跟兆惠去她那吧,明儿好跟着一块儿出去玩,免得扰了我我人家休息。”说完了让苏嬷嬷扶着往西边走了。   兆惠听了比之宜还高兴,跟着之宜一块儿给太后敦福谢恩。往永寿宫跟养心殿是同一个方向,亲王贵族并着臣工们都各自出宫,皇帝说要送兆惠格格,正好一道回去。   这哪里是送自个儿回宫的意思,兆惠暗地里直翻她表哥白眼,直接说想跟之宜多相处一会儿,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,要拿她作幌子。到底是人家皇帝给的恩典,明日要出宫游玩,今天可不能把人得罪了,要是她表哥一个不愿意,这到嘴边儿的鸭子可就飞了。   永寿宫近在眼前,皇帝放慢脚步,“兆惠啊,表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吧。”   可算是憋不住了罢,兆惠格格心里头嘲笑皇帝,“那什么,我就先回宫了,表哥你上回不是说还有道点心要赏给我尝尝,让之宜跟你去罢,我宴席上没吃饱,你赏给我,我好再填填肚子。”   有个聪明伶俐的表妹就是好,兆惠这么上道儿,平日里可见到底是没白疼她的。兆惠上前窜了两步,站到皇帝身边,“要是你最后没把之宜弄到手,那可就太栽面儿了,这回可算你欠我一回啊。”   人情不是白送的,得着机会自然要敲上一笔,就算是她皇帝表哥,该下手时丝毫不能手软。   “好说好说。”有什么事儿等回头再说,到时候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,他九五之尊,还对付不了她么。   之宜在后面看着皇帝跟格格在前头嘀嘀咕咕,说的什么也听不大真切,格格让她去皇帝那儿取点心,她倒是有种被出卖的预感。   到了永寿宫,兆惠格格跟皇帝请安,往西边一拐,近了宫门夹道。之宜紧赶着往前走了两步跟上去。   这是她第一次来养心殿,从前都在乾清宫西暖阁歇着的。   近了养心门就是皇帝的地盘了,养心殿都是皇帝亲信,所有奴才都是精挑细选过的,脑子活泛,手脚麻利。会办差事,耳朵好使,口风还得严。   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奴才不少,可皇帝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,寝宫里往常都是大总管和他徒弟刘全伺候。   一进门,皇帝就去牵之宜的手,动作自然,就像是做了千百遍,稀松平常了似的。之宜四下瞧了瞧,里面没人,她也就没挣扎,由着他去了。   “你还没来过这呢,我带你转转吧。”这是他认定了人,自个儿的东西,他都有跟她共享。   先进养心殿转了一圈,出来绕过去往后边寝殿走,到了门口,之宜手上使了点力气拉住他,皇帝转过身,见她模样怯懦,冲他摇头。   “你放心,在没晋你位之前,我不会碰你的。”他是谦谦君子,不会做那小人之事的,更何况是对他心爱之人。   有了承诺,她心里就安生,手上用力去握了握,跟着他往里走。   进了门,她把门带上,脚底下惯性往前走,正中皇帝下怀。他把手臂张开,小人儿就这么走到他怀里,之宜一扭头,人就这么陷进一个怀抱里去了。   “想我吗?”皇帝把脸贴着之宜的头,嗅着她发间的淡香。   “嗯。”脸抵在他胸口,声音有些发闷。   就这么抱着,有些不能满足了,皇帝两手放在之宜腰上,做了圈把她环起来,上身往后撤了撤,端详他的脸,“哪儿想?”   这人真是讨厌,都说了想,还要追问。爱情里的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,她虽这么念想着,心里倒是甜的很。之宜抬起头去瞧他,皇帝目光灼灼,眼睛里有她的影子,“哪儿都想。”   这还了得,一句话把皇帝美到天上去了,他去吻她额头,“这想吗?”   “想。”   “这想吗?”皇帝又去吻她鼻尖。   “想。”   “这想吗?”他又吻了之宜的脸。   她依旧回应他,“想。”   一路顺着吻下去,到了终点,皇帝忍不住,嘴角上扬,“这里呢?”说完不待她开口,直愣愣吻了下去。   “唔......”这吻来的有些突然,又在意料之中。之宜长这么大,第一次被男人亲嘴,她人很紧张,身子很僵硬。   皇帝亲吻的很认真,感觉到她的僵硬,抱紧了她,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着,“放轻松些。”他空出些间隙对她说话,声音又淹没了。   之宜慢慢清醒过来,刚才脑子停摆了,整个人都是木的,现在想起来去体会,嘴唇上感觉有些酥麻,皇帝的唇不像他表面上瞧着那么冷硬,更像他的心,温软的,让她容易沉醉。   这件事上她没有经验,听了皇帝的话放松下来,脑子开始思考,她把手环上他的腰际,这样算是回应了吧。然后她就静静体会,不再有下一步动作了。   亲吻这件事,在之宜的认识里,是她十几载人生里的头一遭,可她并不知道,再早些时候,在她还人事不知的时候,她的第一个吻就被皇帝夺走了。  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,皇帝这回亲的驾轻就熟,虽然他经验并不甚丰富,可他自幼聪敏,有什么本领,他总是一学就会。   对方把手放到自己腰上,皇帝欣喜若狂。他期待着之宜能更进一步的回应,可就此停止了。   “笨蛋。”皇帝有些郁闷,怎么就停止了你。   她哪里笨了,转念一想,明白了。手从他腰上收回来,顺着他的胸/前/滑/到他肩上。之宜这两年,个子是又拔高了些,到现在才到了皇帝下巴颏,高度不够,她就踮起脚,两只手把他脖子圈住,把脸往前一凑,认真吻了上去。   皇帝简直惊呆了,乖乖,他真得了个千金不换的宝贝。   之宜的回应有些生涩,她吻得有些用力,皇帝能体会出来,她吻得很认真。两个人厮磨着,慢慢儿的她就熟练了。   皇帝略微/弯/了/腰,好让之宜不那么累,他身体往前倾,她自然就要往后仰。   皇帝是个贪心的人,渐渐的又不满足。他吻得更深入了,引得之宜轻哼,她拒绝不得,只能屈服了。   这差事耗费体力,比她平日里上差还耗费心神。屋子里只有他们俩,周围安静的出奇,她能听见两个人亲吻的声音,可皇帝抱着她不松手,让她无处躲藏,脸上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根,她睁开眼睛去瞧皇帝,他倒是皮厚,没有半点不好意思,依旧沉醉其中。   对方不怕,她一个人臊着有什么意思,之宜把心一横,索性也放开了,心里也不作他想了。   不知道吻了多久,两个人才分开。之宜被亲的嘴唇儿发红,口里都木了。她抬眼去看主子爷,那副表情依旧是意犹未尽。   皇帝一弯腰把之宜打横抱起来,走到窗边榻上坐下,他也不把人放下来,就这搁在腿上,拿胳膊把她搂在怀里,“我的之宜真聪明。”   之宜心里得意,嘴上倒是不肯服软,“刚才不是还说奴才笨来着,这么快又变聪明了,可见奴才全是脱了主子的福了。”   皇帝抱着她摇了摇,“可不是么!”   小桌子上的烛火发出“啪”的一声响,之宜拿起桌上的金剪子,把灯芯减掉。   “真好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她放下剪刀,依旧倚到皇帝怀里。   “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说的就是咱们现在罢。”皇帝今儿晚上兼职乐呵的飘飘然了,美人一颦一笑,都能牵引出他的无限情怀。   之宜白了他一眼,“您放稳当些吧,奴才瞧着都不像您了。”   心上人这么说自己,皇帝头一回有些不好意思了,“纵的你胆子越发大了,敢给皇帝赏白眼,还要教训朕,就不怕天威难测么?”   这时候立威,简直就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,皇帝说话的时候,脸上都笑的沁人心脾,跟之宜说天威难测,她自是不会信的。  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,之宜扭头看了眼窗外,“奴才该回去了,您不是要赏格格点心,让李安达给预备好,奴才取了就回永寿宫罢。”   皇帝有些不情愿,可天色确是不早了,明儿还要出宫去玩儿,嘚让她回去好好歇着,“成吧,那你回去就收拾收拾睡下吧,别跟兆惠那丫头再胡闹,省的夜里睡不好,明日玩儿的不尽兴。”   之宜点点头说知道了,皇帝怀里出来。   两个人站起来,之宜帮他抻衣裳,弄好了后退一步,从上到下把皇帝打量了一遍,觉着满意了,才开始拾掇自己。待她收拾好,皇帝扬声喊人,李德顺拎了食盒儿进来。   “你倒是机灵。”皇帝看见大总管手机拿着东西,不吝惜夸赞他。   总管很会抖包袱,主子给了话儿,他就顺杆儿爬,顺势一打千儿,“奴才谢主子爷夸赞,替主子分忧,是奴才应当应分的。”   “行了,猴儿息子,嘴上抹油了你。既然东西准备好了,你送之宜去永寿宫罢。”   “嗻。”   之宜脸上堆满笑意,朝着皇帝一敦福,皇帝上手托住了,“免了。”   “谢主子恩典,奴才告退了。”说完了含羞一低头,跟着李德顺躬身退了出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微服   从养心殿到永寿宫只有几步路,李德顺提着食盒儿跟之宜一出走,本来之宜说是要拿的,让大总管给拦住了,“你一个姑娘家的,没的累着了。”这位以后肯定是红透紫禁城的主子,保不齐将来就能捧了凤印站到万岁爷身边,接受百官朝贺。   平日里大总管是红总管,之宜太后身边的红宫女,上差时也都有过交集,常来常往的,关系也处的不错。这丫头以后要是生发了,他李德顺也能跟着沾光啊。   李总管这回一直把人送到了永寿门外,把食盒递给她,之宜才敦福道别,进门去了。   兆惠格格一直坐在屋子里头等她,之宜一进门,瞧见她端坐在正位上,对她笑的不大自然。   “格格万福,您还没歇着呢,奴才把点心给您取来了,您还要用些吗?”之宜行了礼,把食盒放到小桌边打开,把里头物什一样一样端出来摆到她面前。   兆惠看见这一桌子吃的,噗嗤一声笑了,“表哥这戏份做的还真是足足的,连点心都预备出来了。”说完话把之宜拉到小桌另一边坐下,点心都推到一边,两只手往桌子上一支,两眼放光的盯着她,“我表哥的味道怎么样,还不错吧!”   草原上的人豪迈,有什么说什么,不像宫里面调理出来的姑娘,含蓄婉约,耐人寻味。这话说的太露骨,之宜臊的不知所措,兆惠格格来宫里头也有些日子了,规矩是学了七八成,这说话直来直去的性格,是一丁点儿都没改,“您金尊玉贵的一位格格,说话怎么这样,叫奴才怎么回话呀。”   自个儿不好意思了,就来说她,兆惠瞧着她那样子,心里也有了些成算。她盼着之宜能跟她表哥好,这么好的一个姑娘,出身搁在一边,暂且不论。身段、模样儿、脾气秉性,样样都是能拿人的,旗份摆在那里,从哪个额涅肚子里头爬出来,不是自己能决定的。往后想给抬位份,娘家人官位一级一级往上升,等不及了,不是还有“抬旗”这个法子了嘛。   今儿晚上她这个红娘可没白当,指不定就能成就一段好姻缘。   兆惠格格抬屁股往里头走,“咱们梳洗准备就寝吧,明儿还得早起出去玩呐。”   之宜赶紧跟进去忙活,赶紧着伺候这位祖宗歇下了罢,省的再问出什么语出惊人的问题来,她就要招架不住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   外面跟在宫里不一样,在宫廷里过惯了,出去就得准备另外一身行头。   早上叫起儿,格格难得起的痛快,不用人哄。净手,擦牙,匀了面,之宜开始帮她穿衣上梳头。   皇帝已经给准备好了两身儿衣裳,料子瞧着没那么华贵,仔细打量还是能看出是富贵人家出身的。兆惠格格挑了件水粉团花纹的旗装,之宜就穿了果绿色绣花蝶纹的。梳妆打扮好了站在镜子前,就像好人家出来的姐妹俩。   临出门前,之宜帮格格拿了“一口钟”,预备着路上冷了好披上。他们约好了在西华门相见,有奴才备好了马车在那儿候着。   临行前不忘去慈宁宫辞行,太后瞧见两个丫头这一身装扮,越瞧越喜欢,“有甚好玩儿的。买回来给我老太太也悄悄。外头不比宫里头安全,你们俩出去可跟紧了,万事当心些。”   兆惠跟之宜一一赢下了,出了慈宁宫往南,过了武英殿再往西,就是西华门。远远儿瞧见一辆马车,装饰普通,从外围看不出什么端倪,之宜看见了皇帝,他旁边站着的那个,让她着实惊喜了一下。   “哥哥!”之宜一激动喊出了声,兆惠闻声望过去。   “站在表哥旁边那个,是你哥子?”之宜点点头。   四年没见了,她差点没瞧出来,呈轩比以前个子高了些,身形更威武了,模样也成熟了不少。   到了跟前儿,之宜给皇帝请安,轻轻叫了声呈轩,算是打过招呼了。   “表哥你看,咱俩这么的,显着有些碍事儿,人家兄妹俩几年没见,你在这杵着,叫人家怎么说话。”兆惠帮着人家兄妹俩说话,把皇帝弄的哑口无言。   他佯怒呲哒她,“臭丫头,还没出门呢就这么没规矩,看我以后还带你出来。”   之宜出来打圆场,“主子您息怒,格格不是有心的。”   出了门就不能再喊格格,没的暴露了身份,待会儿出去了,就得改口叫小姐。   怎么坐车成了问题,兆惠说让人家兄妹俩赶车,一路上好叙话,皇帝担心之宜在外边儿受了凉,叫她进里头坐。格格把“一口钟”给之宜披上,裹严实了,摆到皇帝面前,“既然你不愿意,咱们各让一步,我的’一口钟’给之宜穿上,人家兄妹俩好几年没见,路上看看风景,说说话,要是之宜冷了,再进去,成不成?”   这下没得可说了,只能这么办,再争执下去,今儿就别玩了。   之宜看看兆惠格格,她心里感激她,两个人会心一笑。   马车行的稳当,脚程也不快,一路溜溜达达的逛,时间很充裕。   皇帝要微服,来了两个姑娘,一个侍卫,表面上是这样,跟着一块儿忙活的人可就多了,要去的地方,周围情况都要预先查看好,侍卫打扮成百姓在各处守着,以防万一。   马车行到棋盘街停下,之宜远远儿瞧见了不倦斋,想着要是待会子有机会,能进去瞧一眼师傅他老人家就好了。   “今儿个咱们出来玩儿,就不分主子奴才了,没的有身份地位约束着,大家玩的都不尽兴。”两个姑娘需要人保护,皇帝让呈轩保护兆惠格格,自己来保护之宜。   呈轩听了,心里有些诧异,哥子保护妹妹天经地义,怎的主子倒到他来保护格格呢?   兆惠瞧出他心里的疑惑,拉了拉他袖子,冲他摇摇头。四个人奔着棋盘街去了皇帝牵着之宜,走在前头,兆惠不愿意打扰他们,就走在后边儿,呈轩这么端详着,总算是看出了点端倪。   “我表哥喜欢你妹子。”兆惠凑过,跟呈轩小声嘀咕,“这回你总明白了吧。”   呈轩点点头,“谢小姐提点。”   之宜跟呈轩生的不大相同,之宜随她额涅,长得秀气伶俐,呈轩像他阿玛,英气多些。兄妹俩长相随优点,模样都不俗。   呈轩说话好听,声口儿温润里带了些浑厚。   兆惠格格一抬头,对上他的脸,两个人离着近,这一瞧,竟让她看入了神。   眼瞅着到了不倦斋,之宜抬头跟皇帝央求,“爷,咱们去那儿看看吧,奴才的字就是跟店里的师傅学的。”   皇帝顺着看过去,果然,他头一回看见的《兰亭序》,就是之宜写的。   “走吧。”   之宜很高兴,一上来就能让她如愿,今儿个注定是高兴的。   跨过门槛,店里客人不少,之宜环视一圈瞧见了顾先生,走近了去到他身后,轻声喊了一声“师傅”。   顾先生一回头,满脸的惊喜,瞧见后头除了呈轩,还有两位他不认识的人。   底下人多,不方便说话,他把一行四人请到楼上,让店里伙计照顾着,自己跟着上楼。   之宜给她师傅请安,开始介绍两位“贵客”,“这两位是我主子和他妹妹。”   她说的隐晦,顾先生却了然于心,他起身给皇帝和格格行礼,“草民顾延年......”   话还没说完,皇帝起身去扶,“先生不比多里,出门在外不比家里,就不行那些虚礼了罢。”他对之宜的恩师,还是敬重的,他把之宜教的很好,要不是因为那幅字,也许,他一开始也主意不到她。   “在下想请教先生一件事,当年之宜临走前留下的那幅字,先生可还收着?”他想要那字,也算是他们的信物了罢。   “草民一直留着,这就去取来,您稍作。”顾先生说完起身去拿,不一会儿从库房里拿出来个盒子。   皇帝取出来在桌上铺开,就是当年那幅字。   其他三人也走到跟前,之宜如今看了,仍然觉着自己写的不好。兆惠格格倒是忍不住感叹,“之宜,原来你的字儿写的这么好看呀。”   之宜笑了笑刚要说话,皇帝挡了去,“是啊,赶明儿你也练练,要是写的不好,让之宜陪着你练练,正好磨磨你那性子。”  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,兆惠一撇嘴没说话。   眼下没那工夫顾忌别个,皇帝跟顾先生说了想要这字。皇帝开口了,哪里容人说不,顾先生给收好了,双手奉上。   因着还有另外的安排,他们在不倦斋逗留的时候不长,接着去逛棋盘街了。这正经事兆惠喜欢的,出来就不跟皇帝慢悠悠的逛了,四个人约好了在在半个时辰之后再街南头碰面,她拉着呈轩就往人流里去了。  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,皇帝得着机会好问话,“你刚才在不倦斋,就没想起些别的什么人么?”   这问题把之宜弄得有些云里雾里,她应该想些什么吗?低着头仔细回想了半天,朝着他摇头。   皇帝泄气急了,自己明明记得很清楚,她怎么能半点印象都没有呢、。   “你来我家前,是不是在不倦斋曾经撞上过一个人?”她想不起来,只有他来引导她了。之宜听见这话,在脑海里翻箱倒柜的找这片段,记忆力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,她还跟人家陪不是来着,拿人面容记不大清楚了,身形......   她离开皇帝往后退一步,上下仔细打量,片刻后恍然大悟,“那天我在不倦斋门口撞上的人,是您啊!”   这下皇帝开心了,脸上有了笑模样儿,伸手拉过之宜,继续往前走,“嗯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庙会   今日出来逛棋盘街,皇帝最大的目的就是让之宜想起他来。   之宜一只手被他牵着,另一只手也跨上他胳膊,“您怎么这么能忍耐啊,到现在才吐口儿,这要是我,咱们俩平常那么多独处的时候,我早寻了机会跟你摊牌了。”   早早的说出来,岂不是很没意思,更何况,他们两情相悦,才是前不久的事。   棋盘街,之宜以前逛过很多次,这几年没来,变化也不算太大,晚上的庙会才更有意思。皇帝久居宫中,这里倒是没什么机n会来,偶尔碰见有意思的,之宜就陪着他多驻足一会儿。   时候到了,他们到约好的地方汇合,马车已经在那里候着了。这回,皇帝坚持要让之宜进车里面呆着,呈轩也说让她进去,一路上就变成了呈轩自己驾车。   马车一路往北,行了一阵子往东转,速度慢慢降下来停住。呈轩把下马凳放好,皇帝先下车,转身去扶兆惠和之宜。四周都有穿公服的侍卫站班,一下车,之宜就傻了眼,这不是她家门口嘛!   她看看皇帝,他朝她和暖的笑,他知道她想家。她有去看呈轩,今儿是他驾车,去哪儿玩,他应该都清楚,可他们兄妹俩一路上聊了许多,他都不曾把这事跟她透底,可见他们之前都是商量好的。   呈轩朝她妹子撇了撇嘴,“这个不能怪哥子,是主子说不准我告诉你,说要给你个惊喜的。”他挺无辜,几年没见到自个儿亲妹妹,一碰碰面就要被迫跟主子合伙儿瞒着她事儿。   之宜还没扭过头去,兆惠自发跟之宜坦白,“好之宜,这事儿我是真的不知晓的,咱们俩平常最要好,表哥是绝不会告诉我的,从前我也不认识你哥子,要是我知道,昨儿晚上就告诉你啦。”   她其实心里挺感动,告不告诉她都会带给她惊喜,她想上去抱抱皇帝,他为自个儿做的事情,没有让她不感念的,出了对他好,她不知道如何回应他。   太太听见门口有人说话,到门口来迎人,看见个姑娘长得有些像她家姑娘。   “额涅,之宜回来啦!”她跑过去给她额涅请安,站起身一下扑到太太怀里。董鄂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,只顾着抱着她闺女流眼泪。   让圣上和格格在大门口站着不成话,呈轩走过去劝人,把母女俩暂时分开了,“额涅,圣上和格格也来了,您见个礼,咱们有话进里边儿慢慢说罢。”   董鄂氏跟之宜分开,努力定了定神,忙擦了把眼泪,过去给皇帝和格格请安。   “您别客气,今天是陪着兆惠常来玩儿的,正好她求了太后要带之宜一块儿出来,朕听之宜念叨过您,就让人安排着过来看看。”皇帝温和有礼,让董鄂氏有些受宠若惊,跟她站在一处的可是当今的天子,可哪里有半点皇帝的架子。   闲话不多说,一行人进了门。   到了正屋,董鄂氏请皇帝和格格上座,自个儿在下手坐了,呈轩和之宜要在边上侍立,让皇帝拦下了,“今儿咱们不讲宫里那些规矩,你们俩也坐下,咱们一块儿说说话。”   兆惠格格一直盯着之宜她额涅瞧,之宜长得像她额涅,自个儿跟之宜又有几分相像,她觉着自个儿跟太太也长得也有些相似之处。   皇帝发现兆惠一直不说话,觉着不太寻常,扭过头一看,感情人家正盯着之宜她额涅端详呢,“兆惠你这么的没规矩,哪儿有一直盯着太太的,在宫里头学的规矩都忘了么?”   格格想是得出了结论,转身跟皇帝说:“表哥,你不觉着我跟太太长得有些像吗?之宜长得像额涅,我和之宜长得像,我跟太太可不就有几分相像嘛。”   “格格您折煞民妇了。”董鄂氏听着兆惠格格跟绕口令似的说辞,觉着眼前这位格格跟她家之宜还真是有些像,不光是长相,连脾气秉性都有些相同之处,越发觉着格格是位可爱的人。   主位上坐着的到底是皇帝,就算他在平易近人,董鄂氏还是显得有些拘束的。   前头人说这话,后头厨房里杀猪宰羊,准备午饭,忙活的比除夕夜还热闹,时候到了上膳桌。因着皇帝不让在里边儿放伺候的人,有侍膳太监在外边试过了再端到桌上,好保证皇帝安全。   没人侍膳,这差事就轮到之宜来做。皇帝让她坐到自己边儿上,好让她照顾自己。这比不上宫里食不过三勺,之宜只能尽量把每道菜给皇帝布好。   皇帝一顿膳用的很舒心,不在乎吃的如何,光是看之宜在旁边为他忙活,他就心满意足。   其实,皇帝想跟太太说,想娶之宜来着,可是他还没做好准备,寻思了好久,最终也没有张口,再等等罢,等他跟之宜商量过了再跟董鄂氏提起,也为时不晚。   时候差不多,他们要去赶庙会了,之宜跟她额涅在一块儿的时候不长,可入了宫还能得着机会再见上一面,已经是她没想过的了。   之宜跟董鄂氏作了别,跟着皇帝、格格和呈轩上了马车,一路往西,往隆福寺那边了。   四九城里最繁华的庙会有两处,东边的隆福寺庙会和西边的护国寺庙会,他们如今离东边进些,便往隆福寺的方向去了。   隆福寺,百货骈阗,古玩字画,风味小吃,花鸟鱼虫——为诸市之冠。   到了隆福寺,四个人下车,庙会人山人海,叫卖声,吆喝声随处可闻。兆惠格格这回更兴奋了,之宜果然没有骗她,隆福寺的年会最有意思。   不光是格格,连之宜自个儿都想扎进那人海里。头疼的就剩下两个爷们儿了,他们要担心姑娘的安全,这么多的人,万一出了什么事儿,很容易被冲散了。   “兆惠,待会儿进去了,别光顾着玩,你要寸步不离的跟好呈轩,他功夫好,保护你绰绰有余,可记着了?”皇帝苦口婆心的祝福她,兆惠都应下了。   他握紧之宜的手,“你跟紧了我,千万不要分开。”他有顾虑,她看得出来,结实点了点头,四个人便进去了。   这回他们没分开,有之宜在兆惠身边提醒着,她多少还能安分些。   门口就有卖吃的的,小枣的豌豆黄、驴打滚儿、纸制小花篮、泥头纸身能自由伸缩的小长虫,也有卖风车、大糖葫芦、空竹、扑扑登儿的。   格格在草原上没见过这些,每样都想尝试,之宜给她当军师,什么可以尝尝,小玩意儿都是怎么玩儿的,都一一解释给她听,皇帝在一旁也跟着竖起耳朵,这里头有些东西,他也不会玩儿。   外头的东西,不敢给皇帝和格格乱吃,每买一样,呈轩和之宜都要试过了才给他们用,“格格,豌豆黄和驴打滚儿咱们不买,您要是想吃,回去我给你做,咱们先买个糖葫芦吧,这东西开胃,您甜甜嘴,待会儿好吃东西。”   兆惠全听她的,之宜从小就跟着他阿玛哥子逛庙会,是这里头的行家。   夹道里有鸟市,鸽子、鹌鹑、八哥儿,画眉,各种飞禽,还有金鱼、蝈蝈、蟋蟀……你能想到的,没有人不卖的。   再往前走,有王麻子的刀剪,金象张的梳头篦子,钢刀刘的茶果刀,还有些小吃摊子和小戏棚子,还有些相面、算卦,卖野药的。   格格对算卦的很感兴趣,非要嚷嚷着给算一卦,之宜努力劝说她,“咱家里有算的准的,这些都是跑江湖的骗子,你给他两吊钱,他能给你说出花儿来。”   这话摆出来果然奏效,格格白了一眼卦摊儿上的小先生,抬腿走了。   前头是些卖衣裳帽子的,四个人都没甚兴趣,天色变暗,华灯初上,街上逐渐点起了了华灯。   四个人都有些饿了,大伙儿商量好了,往西边走,那边小吃多,有些是有座位的,他们可以坐下来歇歇脚再接着玩儿。   这边整条胡同都是卖吃食的,喇嘛郗德拉的豆汁儿,卖的最好,豆汁儿漂得净、发得好,配上他家的焦圈油果和芝麻酱烧饼,那滋味没得说。   之宜打小儿喝不惯,呈轩却爱不释手,卸差在家的时候,赶上有庙会,他就过来解解馋。   一样三份,每个人都尝尝,之宜看着他们仨吃的不亦乐乎,她一点都不羡慕。   再往前走,还有扒糕、灌肠、炸丸子、羊霜肠、爆羊肚、吊炉烧饼、馄饨等等。   格格哪里瞧过这么热闹的吃食摊儿,油锅里下着东西孜孜响,光是听那动静就让人有食欲,上一锅出的已经卖完了,有老有少,手里捧着站为边上吃的欢畅。   旁边有个两三的妞妞,扎了个朝天辫儿,她爷爷给她买了扒糕,蹲在边上喂她小孙女吃的挺高兴。格格瞧着小宝贝儿吃的模样憨憨的透着可爱,嚷嚷着也要尝尝。   他们找了间铺子,门口挂着白门帘子,里头桌上铺了白桌布,看着挺干净,伙计热情迎来送往,看见他们进门,赶紧着给找了座位。   呈轩带着之宜要去买吃的,兆惠也要跟着去,把皇帝一个人晾在那儿没有那个道理,格格要去总不能拦着,最后之宜留下来作陪。   两个人出去了有两盏茶的时间,再回来的时候满载而归。扒糕、灌肠、炸丸子、爆羊肚、吊炉烧饼、凉粉、油茶,能买到的几乎全都摆在了桌面上。   呈轩特意买了三碗小馄饨,他妹子没进宫的时候,两个人常一道来,之宜每回来必吃这个。   他拿了一碗放到之宜面前,朝她笑了笑,“我让伙计飞了两个鸡蛋,没放虾皮儿”。之宜打小儿有挑食的毛病,不爱吃的东西一口不动。   兆惠格格看着人家兄妹俩,心里边好生羡慕,“你看看人家哥子作的,妹妹什么喜好,一时三刻不曾忘,表哥你要好好学学。”   皇帝朝她翻白眼,往她碗里夹了个小包子,告诫她“食不言”。  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,新鲜东西全都尝到了,坐在原地歇息片刻,他们接着逛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刺杀   往里走,有卖衣裳鞋帽,钗环首饰的,还有荷包香囊,古玩字画的,另还有些摊位摆些小玩意儿来卖。   珍珠,翡翠,宝石,玛瑙……在宫里看惯了好东西,这些自然是入不得眼的,有些摊位上摆了些做工灵巧的小玩意儿,倒是不常见的,把两位姑娘吸引过去。   买了个柳枝编的小篮子,竹子棍儿挖的香盒儿。走着走着,看见个卖九连环的,摊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,手里举着一个在摆弄着,边上围了一圈儿孩子,全都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着,个个儿脸上都作着崇拜。   兆惠觉着挺有意思,也凑过去,之宜现在她身边陪着,后面是两个爷们儿护着,“这个有点意思,瞧着不慎容易,我也想买一个回家玩玩儿。”   “您买了带回去,让之宜教您玩,以前她在家的时候,跟奴才两个人经常坐在一块儿摆弄这个。”呈轩给格格解释道。其实,之宜拆九连环的本事,还是她哥子教她的。呈轩年长她几岁,对自个儿唯一的妹妹,自然疼到骨子里去。   之宜在家玩的那个,当初没带进宫里,最后皇帝给她们俩一人买了一个,接着往前走。   过了十五,庙会上仍然有很多花灯,颜色丰富,夹杂在摊位当中。   有琉璃的,绢绸的,兽角的,翎羽的,还有用玉做成的。有一家摊主,他家挂了一水儿的走马灯,灯面上描绘了各种故事,状元游街,八仙鹤寿,鱼跃龙门,桃园结义……   之宜陪着兆惠格格在摊位前欣赏,半天没动地儿,边瞧还边有商有量,沉浸的忘我。皇帝站在旁边有些气闷,跟心上人胳膊贴着胳膊,肩挨着肩,周围都是人,她把之宜半搂在怀里,可大半时间也没机会交流。   身后的人怎么想,之宜心里边明镜儿似的,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寥作安慰,万岁爷也只有用那笑颜来抚慰自个儿的心了。   明明是个可以风花雪月的日子,让这么个妹妹全都给搅合了,可要是没有她,之宜也出不了门。   呈轩给兆惠买了一盏走马灯,上面是一直奔跑的马,格格最后选了这个,她说这马画的健硕,有他们草原上的风骨。   格格有了,皇帝也不想让之宜空着时候,他凑到之宜身边跟她“咬耳朵”,“待会儿往前逛,看见喜欢的灯就张嘴,我买给你。”   嘴边儿的热气呼到她耳朵里,有些发痒,心里泛着甜,脸上就能显现出来,她回过头去瞧他,是姑娘沉醉在爱意里的笑脸,她朝皇帝点点头,手被握在掌心里,他的暖一直沁到她心上。   之宜脚下止住了,用手拉了拉皇帝,他一扭头对上她的眼睛。之宜用手指了指,“我想要那个。”   皇帝顺着方向看过去,那是盏做工灵巧的花灯,灯架子是个圆球镂空的,雕花很别致,里面用淡粉的绸面围起来,四周坠了玛瑙和玉珠子,用料很一般,关键是匠人的手艺很讨巧。   “喜欢?”皇帝问她,其实,他也觉着这盏灯做的不俗。   看见之宜点头,他二话不说去买。摊主是个会看人下菜碟儿的,瞧着一行四个人个个气度不凡,寻思着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,出口就是高价。   皇帝对价目没个轮廓,天下的银钱都在他家账房里,他又是抚慰苍生的仁君,老百姓都是做的小买卖为的养家糊口,要多少皇帝都觉着不贵。之宜看不过去,这简直就是宰人,眼瞧着要上去跟他理论,让皇帝拉住了,“今儿个咱们难得出来,要高兴些,不值得为这些事横眉冷对的。”   这边柔声安慰着佳人,那边银子就送出去了。钱都给了,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,之宜不再跟那摊主计较,继续逛他们的庙会。   女孩子对胭脂水粉,珠花钗环总是有不寻常的偏好,走到一家摊子,上面摆的全是卖姑娘用的东西,兆惠跟之宜都很兴奋,拿起这个瞧瞧,再拿起那个看看,忙活的不亦乐乎。   不知什么时候,突然冲出来几个人,手里提着长剑往他们的方向袭来。好好的庙会霎时变了氛围,呼喊声,尖叫声不断,本来街市上就拥挤,人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,场面显得更加慌乱了。   侍卫跟四个人隔着有些距离,这会儿要上去护驾,显得有些力不从心。   他们两两被冲散了,刚才坐着吃小食的时候,他们商量过,如果万一不小心走散了,他们要在东华门外回合。   皇帝跟之宜被围困,两个陌生人蒙了面,只能看见眼睛。他要护着之宜,不能放开了和贼人打斗,只能做好防守。皇帝把她护在身后,不让她有半点可乘之机。   从小习武,至今不曾间断过,皇帝的功夫很好,单独对付这两个人易如反掌,可心上有个人要保护,之宜手无缚鸡之力,被这场面唬的不轻。   两个贼子功夫不弱,时候久了,皇帝有些体力不支。他找了机会带着之宜往身后胡同里跑,一边跑一边嘱咐她,“待会儿我缠住他们,你就顺着胡同往南跑,记着往大街上跑,四九城里的路,你比我熟,上了大街就安全了。”   “不行,您身份尊贵,奴才死了不值什么,您是半点闪失不能有的。”正说着,那两人又追了上来。   皇帝越发察觉出来,这剑锋不像是朝着自个儿的,倒更像是朝着之宜去的。二对一到底势弱,一不留神,让一人得了空子。   有侍卫已经追过来了,可距离够不上,只能眼瞧着贼人刺过去。   之宜一直尽力往后退,可比起有功夫在身的人,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,眼看着之宜要挨刀子,皇帝抽不出身来,危机时刻竟奋不顾身冲过去把人抱住,把后背留给了长剑。   皇帝奋不顾身,来者却开始抽手,那剑是直冲着心口去的,只要用力刺下去,肯定一招毙命。他抱住之宜闪身,剑锋偏过,可到底没躲过去,万岁爷受伤了。   那两个蒙面的人眼神闪烁,带了些惊恐之色,对视了一眼,慌忙逃窜了。   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,到了跟前迅速分成两路,一路人护送皇帝跟之宜回宫,一路接着去追歹徒了。   马车在胡同口候着,之宜扶着他上了车。车行的很快,却很平稳,出门前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,出门并没有带药品。   之宜使劲用手帮他按着伤口,她手上都是血,看样子伤口很深。   “主子,您疼吗?”她很害怕,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,身上所有的力道都集中在手上,可还是察觉深深地无力。   皇帝瞧着很镇定,流的血多了,脸色瞧着有些苍白,他乐观的对她笑,抬起左臂去她脸上,帮她抹眼泪,“好乖乖,不哭了,我不碍的什么,没伤着筋骨,只是皮外伤,没几天就好了。”   之宜现在哪里听得进去,她只顾着自责,“那些人是冲着奴才来的,是不是?”她刚才瞧的清清楚楚,那一剑是冲着她来的,那个位置,要是不躲开,当场就能毙命,要是刚才皇帝不抱着她躲开,现在估摸着她就倒在皇帝怀里,奄奄一息了。   到了宫门口,兆惠格格和呈轩已经在边上候着了,远远儿瞧见之宜扶着皇帝往这边有,步履走着蹒跚,不大自然。   等到了跟前儿一看,天爷,皇上这是受伤了!四个人见了面,皇帝嘱咐兆惠千万不能把今天他遇刺的事儿说出去,太后知道了当真是会怪罪的,以后再想出去就难办了。   因着是从东华门回宫,不会惊动慈宁宫那边,黑灯瞎火的不凑近了也瞧不清什么状况。三个人护送着皇帝先回了养心殿,一路上避开侍卫和宫人,李德顺在养心门口,抻着脖子张望,好不容易把主子盼来了,却给他当头一棒。   大总管一拍大腿,“哎呦,我的祖宗诶,这怎么成这样儿啦!”说完回身给他徒弟使眼色,刘全脚下立刻开拔。   呈轩在门口守着,兆惠格格是姑娘,之宜劝她回避些。扶着皇帝到了里间,不能惊动太医,她就只能自个儿来。   以前呈轩练武,身上出个刀口,蹭破块皮再寻常不过,那会儿人儿小,旗人家没有那么严苛的规矩,之宜也不避讳,有时还能给她哥子搭把手,时候长了就驾轻就熟,能充半拉大夫。   水,剪子,纱布,各种伤药全都预备好了摆在小几上。   之宜取了剪子放在烛火上烤,把袖子剪开查验伤口,刀口挺深,胳膊上本就没多少肉,她凑近了,隐约能瞧见白骨。   这让之宜心惊胆战,主子成了这样,都是因为她。眼泪一下夺眶而出,忍都忍不住。   “都是因为奴才,您才成了这般,奴才死罪。”她哭的抽抽嗒嗒,还在努力克制,手上尽量放稳,不让皇帝更难受。   皇帝但是觉得没什么,这么看上去,还以为受伤不是自个儿呢。受了伤的人反倒要去安慰对方,他笑的很从容,另一条胳膊伸过去给她抹眼泪,“什么死不死的,你死了我怎么办,快把金豆子收起来,我看了要心疼的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上药   之宜认真收拾伤处,伤在他身上,自己却揪心的厉害。如今的心境跟帮她哥子那会儿截然不同,刀口边缘的肉皮儿往外翻,血已经慢慢止住了,清水换了三两盆,刘全在边上打下手,光是瞧都觉着惊心。   清理好伤口就准备上药了,之宜怕他疼,不敢下手,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。受伤的人好像不是他,皇帝反倒要去安慰之宜,“你放开了胆子,把平日里的活泛劲儿都使出来。”   这话似乎是有些用处的,药总算是涂上了。说不疼那是骗人的,皇帝极力忍着,额上沁出一层薄汗,捡了之宜回身的功夫赶紧抹干净。   “奴才帮您把衣裳换了,然后就得回慈宁宫了,这一路上不一定万无一失,奴才耽搁的时候长了,回去太后要疑心的。”之宜是做了亏心事,担心鬼敲门的主儿。往常大大咧咧的,那是什么都做的光明正大,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,现在眼里心里装了个人,又是这么尊贵的以为,他为自己赴汤蹈火,甘之如饴,她也起了誓要结草衔环,真心相待的。   手上全是血,放眼看上去触目惊心,刘全去取了香胰和清水让之宜净手,有取了她的衣裳让她换上宫装,勉强收拾妥帖了,之宜又嘱咐了两句,到皇帝跟前请安告退。   “这两天别刻意过来,没的让人看出端倪来,你平日什么样还什么样,得了机会我上慈宁宫瞧你去。”皇帝还要不放心的叮嘱她,之宜有颗七窍玲珑心,坠进爱河里,似乎就给堵上了两窍,心思放在他身上,哪里还有心境顾虑那些不相干的事。   他的嘱托,她都点头应下,低头再查验一遍,觉着没问题了,敦福退出寝房。站在养心殿喘了口大气,冷风吸进胸腔里,脑子也跟着清醒了。   一路走回慈宁宫,也没发现有人跟着,掀帘子进去请安,太后刚刚躺下,人还没睡着。老太太问她玩儿的怎么样,她把一天里发生的趣事描述了一遍。太后听着挺乐呵,叫她回去好好歇着,转天等她歇了午觉再上前边儿上职。   之宜谢了恩退下,心头绷紧的那根弦松下,眼前这关算是过了,后面的,一步一步的只能骑驴看唱本儿了。   庙会上的事发生的很蹊跷,皇帝躺在床上,仔细琢磨这那两个贼人的一举一动。两个人功夫不来,看的出来都是高手,套路刻意隐藏了,瞧着也不像是宫里侍卫。对他下手不狠,倒像是为了缠住自己,致命的那一道明显就是冲着之宜去的。   这是多大的仇恨,要伤一个手无傅鸡的姑娘的性命,之宜向来在宫里做人圆融,从不见她跟谁红过脸,她是太后身边的红宫女,到了哪里也都大大方方的出手阔绰,向来不会刁难人。要说是进宫前的仇家,在她们家吃了一顿饭,家里都是妇孺,唯一的顶梁柱是呈轩。   他在乾清门当差,一个包衣旗的能中了武进士,跟那些靠着祖荫的公子哥们在一处供职,可见是个极知道上进的。况且他们相处了一天,皇帝也挺看好呈轩,长得沉稳,做事也有分寸,能把妹子疼到心眼儿里,兄长坐到这个份上的,旗人里头不多见。   秘密传来尚虞处的,让把庙会里那伙人查清楚,找出来头目立时过来回话,不论什么时候。   想着想着脑子有些发沉,皇帝用手背贴贴脑门儿,大概是有些发热了,他受伤都习惯了,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。闭上眼睛躺下,先暂时放下那些想法,安生睡一宿,把精神养足,才好接着调查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太后早上去御花园遛弯儿,阳光和煦,洒在满世界里暖意融融,不知是有人刻意传播消息还是怎么的,太后听说了皇帝手上的事。   宫里出现刺客,她不可能不知道,唯一的可能,就是昨天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出事了。回来没听之宜说起,听见回话都是说些高兴有趣的事,可见是皇帝授意了有意瞒着的。   自己养大的孩子,骨子里是个什么秉性,做额涅的心里都有成算。皇帝的功夫不赖,要保护自个儿绰绰有余,打小儿给请的师傅都是大历朝的巴图鲁,教功夫的时候,手底下从不留情面,能把自个儿给伤着了,不从琢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。   他是万民之主,全天下的百姓都指望着他呢,为了个女人能不管不顾的让自己受伤,简直是胡闹。   好心情就这么一扫而光,什么也顾不上了,苏嬷嬷扶着径直回慈宁宫。   之宜人睡醒了,坐在铜镜前梳妆,刚打扮好右眼就开始跳,她莫名的心慌,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。   心里正打鼓,有人就来敲门了,把她着实吓了一跳。拍拍胸脯去开门,是秀儿。   之宜瞧着她面色不善,别再是真坏事儿了罢,她小心跟秀儿打听着,才知道是东窗事发了。   看来纸保不住火了,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,她没法预料到,走一步算一步,让皇帝受伤了,还是替她当刀子,就是赐她瓶鹤顶红,她也得欢欢喜喜的谢恩喝下去。  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,她先了帘子进去,里面只有太后跟苏嬷嬷,其他人都被支走了。气氛很凝重,压抑让人喘不上来气,之宜过去请安,跪下了就没在站起来,她是个伶俐的丫头,眼角瞥了一眼苏嬷嬷,她就能明白个大概。   事情败露了,她再说不知道,就是有意隐瞒,索性不如全都招了,她心里坦荡,太后也跟着踏实。   她跪好了,把头天晚上庙会上的事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个清楚,太后听完了心里头不好受,扶着小几缓了半天。   狐媚惑主这罪名,放在之宜身上好像不大妥帖,可皇帝为了她,连自个儿的性命都不顾了,就算没坐实,也有个六七成了。   太后很生气,不是全然把这帽子扣在之宜头上,可遇上事儿了,她没尽到做奴才的责任,就是她的不对。   “哀家说你有罪,你认么?”这会儿的太后不再是从前的慈眉善目了,她拿出了国母的架势,要惩治奴才了。   这样的主子,之宜没见过,太后气成这样,她觉得很有道理。之宜供认不讳,皇帝受伤是事实,这事儿瞒不过去,太后想要证据,带着太医往养心殿去验伤,一瞧一个准儿。   “哀家知道你没有魅惑皇帝,这事儿是他做的不端方,可他是万民之主,我罚不得他。昨儿的事,你没护好你主子爷,就是你没尽到当奴才的责任,哀家说的可在理?”   太后看着她,平日里之宜再得宠,到底是个奴才,奴才犯了错,还是个不小的错,自然也不会被轻易放过。   之宜低着头,她觉着太后说的都在理,一直低头认错,没有半分忤逆。   有太后活着的一天,她就不能让皇帝落上个“昏君”的骂名,她不能冒这个险。   之宜把所有的罪责全揽到自个儿身上,太后爱儿子,没有任何非议,这事儿她也自责,这罪,她认的心甘情愿。   做好了赴死的打算,人显得从容了许多。太后今儿也没歇午觉,一直在琢磨如何安排之宜。这丫头是个心思活泛的好姑娘,心里什么都明白,上午她问话,之宜没吭一声,擎等着发落。   要刺死,她老太太也不忍心,可有她在,万一皇帝以后再不管不顾的,这天下要让谁来看顾。   之宜在佛堂里跪着听太后发落,到了这会儿,她反而心里踏实了很多。这事儿肯定是瞒着主子爷的了,要不然他也不能到这时候还没出现。她不怪他,也不怨恨太后,抬头看看菩萨,人家是神仙,眼睛里从来都是那么慈悲。   要是这回把小名搭进去,到了菩萨面前,她要好好跟菩萨忏悔,再跟她老人家说两句好话,让她多关照关照皇帝和太后,让他们往后的日子过的舒心些。还有她额涅和哥子,也让他们别太难过才好。   一想到家里人,她就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世间了,她还没活够呐。凭空多出这些唏嘘,自个儿联想的再多也是无用。她叹了口气,还是跪好了等着发落吧。   夕阳西下,佛堂里渐渐变的昏暗了,苏嬷嬷进来把之宜扶起,“太后有旨意了。”   这话听着,情绪很低落,之宜一听,估计是没命了。   她挤出个笑脸,伸手握住紫苏,“嬷嬷您别难过,太后有什么旨意,您就说罢,之宜受得住。”   说完了后退一步跪下去。   多可人疼的丫头呀,苏嬷嬷看着之宜这样子,心里头更加酸涩。再怎么不情愿,该传的旨意还得传。   懿旨宣完,之宜有些傻眼,抬起头瞧苏嬷嬷。嬷嬷把她扶起来,拍了拍她手背,转身出去了,留下之宜一个人在佛堂里傻愣着,半天才回过神来。   怎么回到她寝房里,她也没什么印象,进屋把门关好,她还有些功夫准备,能让她琢磨片刻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的小天使们,快来收藏吧~   ☆、离宫   要离开这座紫禁城了,突然又生出许多不舍来。从前是不想进来,如今又割舍不下,都是因为有了牵挂的人。   之宜收拾好了包袱,衣裳带了几件够穿的,收拾也没拿几样,唯有皇帝送她的茉莉小钗,是万万不能撇下的。   等天黑透了,有太监护送着一块儿出宫,这回走的是西华门,不用经过养心殿。她没机会跟皇帝作道别,心里边稀罕的不行。   除了供一路往东行,大约走了七八日,终于到了皇陵,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。   这边有几座陵墓,分别葬了先帝,妃子,皇子和公主。守陵人住在离皇陵不远的村子,马车停在村边,有人过来接应,一应东西都给预备好了。   和驾车的太监做了告别,她跟着村民去到她的住处。   这儿的一切都没法跟宫里比,不说住的多舒坦,可收拾的挺整齐。之宜不是贪图享乐的人,眼下这样,其实也挺好。   被伺候惯了,人就容易犯懒,之宜在太后身边的时候是红人,身边会安排两个小丫头帮忙照顾起居,如今到了这,什么都要自己来。她看着屋子里要收拾的物什,忍不住叹了口气,在宫里还是有好处的。   她是新来的,村子本就不大,都是看守皇陵的人,突然来了个外人,消息自然是藏不住的,有个大嫂敲门给她送吃的,长相其貌不扬,人却热情的很,坐在炕边儿嘘寒问暖。   之宜不是自来熟,这位嫂子对她来说还是个陌生人。她显得有些冷漠,人也不爱说话,两个人一问一答,显得很生分。   来人叫莲翠,是村民广生的媳妇儿,家里一儿一女,就住在之宜对面。两个人慢慢聊的热络了,莲嫂子还帮着收拾,之宜很感谢她,把送来的饭食吃个干净,洗了碗筷还给她。   “我刚来,对这里不熟悉,以后还得麻烦莲嫂子啦。”之宜礼数很周到,说话就要给莲翠取银子。   莲翠瞧见了直推劝,“你这么的就是瞧不起我,你初到咱们这,我尽尽地主之谊不是该当的?天儿也不早了,你这就收拾收拾睡吧,咱们来日方长,得空了常来我这玩吧。”   之宜点头答应着,把人一直送到门口。   出了宫,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,不用每日里精着心的顾这顾那,也不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思量再三。   屋子里面用具都挺齐备,之宜简单收拾了一下,熟悉了一番便躺下了。   赶了七八日的路,身上乏得很,可闭上了眼睛又睡不着。之宜择席,今儿晚上估计是睡不了几个时辰的。   睡不着就想象别的,一想就想到了皇帝,估计这会儿还没发现她不见了,人正在养心殿里头批折子呢罢。   她还记得刚回宫那天,他跟她说过,这几天先不走动,防备太后发现他有伤。如今倒好,太后把她发配到皇陵来做守陵人,也许这辈子都再回不去四九城里了。   这事儿到现在,除了太后,苏嬷嬷,还有护送她过来的太监,其他人一概不知道她的去向,之宜也不知道太后预备如何向宫里边儿解释这回事,万一说她得病死了,让她额涅和哥子知道了,不定得伤心成个什么模样儿。   之宜想她额涅了,来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,旁边还是皇陵,光是想想,她都觉得可怕。她还想皇帝了,不知道他人好不好,伤口那么深,李安达有没有把他照顾好。   躺在炕上想这想那,一会儿担心这个,一会儿担心那个,她觉着自己简直是操心的命,什么时候睡着的,她也不知道了。   这里和宫里不一样,早上能听见公鸡打鸣儿,她醒得早,虽然头还有些发沉,可是眼下是再睡不着了,于是起身出去打水。   之宜的住处离村口不远,那里有一口古井,村民们都在这里取水。春日里还有些冷,井水冰的下不去手,她得找个壶吹烧水。莲嫂子也出来了,看见她,问了去向,她把之宜唤住了,从屋里取了半桶热水给她。之宜道了谢,提回屋子里用了。   这村子不算大,统共只有百十来户,大伙儿基本都认识,平日里常来常往的很多年熟络。莲嫂子带着之宜在村子里认人,人们看见之宜都很热情。   到了村西头,到了一户人家,莲嫂子格外热情些,她拉过个壮小伙儿到之宜跟前儿,热情给相互介绍。   这人叫广丰,是广生的弟弟,今年二十出头儿,还是个单身汉。广丰兄弟人长得厚道,人看着也老实,见到大姑娘有些不好意思,冲着之宜傻乐,笑的挺憨厚。   之宜这回瞧出来了,感情是想给她兄弟保媒拉线呢。她觉着有些荒唐,可也不好意思直愣愣捅破,只好脸上挂着笑,应付了事。   村里来了个漂亮姑娘,听说还是宫里头出来的,村民都格外看中些。这些人都挺朴实,平日也没别的差事,就负责巡视帝陵和宫殿修缮。   每个月内务府拉了大车来村口发银钱粮食,要是有哪家省了孩子,拉大车的来了,记名字造册上报内务府,下个月就有他的银子口粮了,要是个女孩子,连胭脂水粉银子都有。   之宜来的日子不巧,前两天内务府刚走,眼下她只有用自个儿的存项过日子。   宫里什么都有,平日里也用不着她操心,自有底下宫女太监给预备好了,她只管伺候好太后就得。如今她自己住,吃穿用度都得自个儿操心,她觉着日子倒也不空虚,每日还是能有不少的事情可做。   莲嫂子告诉她出了村子不远有集市,每隔三天能赶一次集,那里东西齐备,平日里柴米油盐不够用,可以去集市上才买,胭脂水粉,衣帽布匹,集市上也有。   之宜觉着挺新鲜,长这么大,她还没赶过集呢。生在四九城,长在皇城根儿,京城里什么物什都有,想要立时就能去街市上采买。   两个人商量好,赶在有集的时候,一块儿去逛逛。   出了村东门往南走,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到,莲嫂子一路上嘴没实闲儿过,不停的跟之宜说着说那,到了集市上也没听过,忙着给她介绍这个,介绍那个,要么就是跟摊主讨价还价,之宜在边上瞧着,觉着也别有一番乐趣。   市井也有市井的趣味,原来,跟商家讲价钱的不止莲翠一个,一路上她又碰见过几个,有的你来我往的挺激烈,像是在打架,也有跟茶楼里讲段子似的听着都让人发笑。   听别人的是一回事,轮到自己,之宜却是做不来这回事的,她虽是包衣旗出身,可从小家里教养好,她过的跟那些管家小姐也差不了多少,要买什么,有她阿玛哥子在,也没像现在这样跟商家讨价还价的士气。她十三岁进宫,在宫廷里出入,一行一握都有规矩,如此跟人大呼小叫的,她自是做不来。   集市上的物什还算齐备,日常用得到的,基本都有的可买,跟宫里的自然没法儿比,平头百姓过日子,却很足够的。   之宜放下她往日里精挑细选的心思,有需要采买的,瞧着差不多的,挑一挑也就得了。回家去的时候,发现手里东西也不少。   路上碰到广风推着小车去上工,远远儿瞧见他嫂子跟之宜,停下来朝她们挥手。   莲嫂子很高兴,这回不用她们自己动手,自有壮劳力来献殷勤。那日见了之宜,广丰就对她有好感,后来跟他嫂子提起这事儿,莲翠答应帮他忙,这不,今儿个就算是上了戏台子亮相了。   走了半天,之宜也累了,广丰愿意帮忙,她声声跟他道谢。广丰被弄的臊得慌,红着脸专心推车赶路。   进了村,广丰把东西放到门口,才又出门。之宜跟着莲翠在门口的石桌子上摘菜,两个人边说边聊。莲翠有副热心肠,一个劲儿的跟之宜夸广丰,把之宜说的都不好意思了,手上动作麻利些,收拾好了就搪塞了她回去鼓捣吃食去了。   到了这里不用伺候主子,每日虽多了洗衣做饭,劈柴烧水那些事,依然能多出许多闲暇时间来。   她从床头取出那本《子不语》,还是那时主子爷哪里借来的,一直没得着机会还,这里不像京城里,没有店铺卖书,她只能守着这一本来回翻阅。   不过不要紧,只要有这本书,还有那根钗环,她就能睹物思人,就不觉着日子难过。   那日去市集,她看到有卖笔墨纸砚的,就买了来,得了功夫就在屋子里写写字,眼下别的不想写,单单就写那两句: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   就如同现在的她,夜晚霜华,喜欢坐在窗前看天上的月光,想着他的样子,想他在做什么。   来黄陵村快半个月了,对于那座禁城,她有莫名的期盼。心里有了他,如今倒宁愿被关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廷里,好歹还能见到她想见的人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相思   皇帝的伤养的差不多了,刀口已经结痂了,平日里活动自如,好人一个。   今儿个政务少,下了朝,他过慈宁宫去请安,没见着之宜,以为她今日不用上职,也就没多问,怕问的太急,惹得他皇额涅起疑心。皇帝耐着心陪太后聊了会儿天,要告退的时候,太后倒是扬声把他留下了。  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俩,太后打算把前些日子的事儿平心静气的跟皇帝说了。   “崇礼啊,额涅跟你说说话。”   皇帝听着这声口儿,心里咯噔一下悬到嗓子眼儿,太后把之宜的事儿跟皇帝娓娓道来,皇帝越听越心慌,听到最后撑不下去了,两手攥成拳,话在喉咙里压了又压,出口语气瘆人,“你把之宜弄到哪儿去了?”   这样的皇帝,太后不曾见过,她开始怀疑,自个儿是不是做错了。定了定神,决定继续瞒下去,时间可以改变一切,时候久了,他慢慢就能忘记之宜。   太后没回答,皇帝再也克制不住了,牟的从椅子上站起来,喊的撕心裂肺,“您把我的之宜藏哪儿去了?”   皇帝反应的如此激烈,太后不是没有心理准备,可眼瞧着他动怒,还是把她惊着了。她们母子俩从来没红过脸,向来很和睦,如今闹的这样,她心里也不好受。   “之宜害的你受伤,就是她的不对,你身为皇帝,如此迷恋一个女人,就不怕后世骂你是昏君吗?”太后也气的急眼了,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告诉他之宜的去向了。   “儿子长这么大,就爱她一个人,您把她藏起来了,就是要儿子的命。后世怎么评判,那会子我也入土了,凭他们怎么来断,我自问登基以来兢兢业业,不说忧国忧民,政务总是一日不曾懈怠的。”皇帝越说越激动,眼看着就要把持不住。   “我把她送南边儿去了,那边地大,你找不着她,往后选秀,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,这次不行。”太后跟她杠上了,坐在榻上气的直喘大气。   皇帝跟她说不通,朝太后躬了个身,甩袖子走了。   外边儿奴才听见屋子里头母子俩吵得不可开交,皇帝出来,把帘子打的老高,奴才跪了一地,全都低着头,没有一个敢吭声,瞧着万岁爷怒气冲冲的走了。   宫廷里没有人不认识之宜,好好儿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,他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线索。李德顺吓得冷汗直冒,主子爷的心头肉找不着了,这可是石破惊天的消息,提着步子赶紧跟上,这回可真是出了大事了。   进了养心门,皇帝沉着嗓子吩咐,李德顺亲自去传话,不多功夫,尚虞处管理大臣肃善进乾清宫回话。   李德顺在外头守着,皇帝滔天震怒,先前庙会上那一伙儿人到现在都没查清楚,如今守卫森严的紫禁城尽然还能把那么大个活人弄没了,尚虞处简直是失职。   庙会上的人没捉住,后来就如人间蒸发似的无处可查,上回的案子还没了结,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儿,   肃善额头冒汗,他很少见着皇帝发这么大的火,这回的事出的确实有些蹊跷,他也在尽力办差。   这回皇帝给了线索,让往南边儿去寻人,让三个月内把人找出来。   肃善领命退下,大殿里剩下皇帝一个人。他觉得天都塌了,前几天还蜜里调油,一转眼人就不见了。这些天为了让太后不起疑心,他可以回避着不去慈宁宫,现在得到消息,还能去哪里寻线索,查什么都晚了。   太后说她把人送到南边儿去了,大历朝疆土绵延数万里,南边地形崎岖,要藏个人太容易,想找出来简直是大海里捞针。   皇帝越想越灰心,他皇额涅存心不想让他找到之宜,到底藏哪儿了,又不告诉他,那边水土跟京城不一样,要是之宜过的不舒坦怎么办,生病了没人照料怎么办。越想越悲观,他心里就更难受了。   兵法上说大隐隐于市,太后向来疼宠之宜,说不定把她藏到苏杭那边,找了隐蔽的地方派了人照顾着呢。可转念一想,要是这回太后怒气横生,存了心的整治之宜,把她发配到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儿让她受苦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   关心则乱,皇帝这会儿脑子里已经理不清了。   如今的圣上,人变得很阴郁,整日里沉着脸,很容易动怒。朝臣们个个夹着小心,否则触怒了圣颜,可能顶戴就得丢。   不仅是列位臣工,皇帝身边儿的奴才也不好做。以前之宜在的时候,主子爷总是喜笑颜开的,时不时还能有些赏赐下来,大伙儿都念着之宜姑姑的好。眼下人没了,怎么弄丢的还查不出来,乾清宫的奴才们,个个人心惶惶,整日担心自个儿脑袋保不住。   万岁爷比从前更勤政了,折子时常看到后半夜,还不能劝,谁劝了就拖出去打板子。   要不就是吧自己关在寝殿里头不出来,从午膳过后开始,一直要到转天早上上朝,才叫人进去伺候。   李德顺心里有谱,主子爷这是伤心呐。坐在那宝座上,自是要承受那份高处不胜寒,心里头的苦没处倾诉,只能找个出口宣泄出来。   白日里还能用政务麻痹自己,入了夜最难熬。皇帝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,他太想念他的之宜了,一闲下来,脑子里就全是她。   他曾送给她玉钗,多少也算个信物,那是个没良心的丫头,如今她不知去向,他只有她过年时留给她的一封信。   他想把之宜画出来,能看到她的画像也好,多少能安慰他千疮百孔的心,一室静谧,皇帝在御案前站了整整一夜。   天色渐渐亮起来,白光透过窗棂子照进来。   如今,李德顺最怕给万岁爷叫起儿,每日到了这个时候他都如临大敌。他在寝殿门口儿溜达了半天,时辰差不多了,他喘了口粗气,扶一扶红顶子,准备到门上喊主子起床。   大总管躬着身子,话都到嘴边儿了,刚要出声,门开了。   “主子您吉祥,奴才给您请安啦!”李德顺扫袖子打千儿,躬身给皇帝问吉祥。   皇帝没搭理他,开了门,人就又进去了。大总管回身使眼色,伺候的太监鱼贯而入,动作麻利干脆,没有一点声音。   皇帝像个人偶似的,站在那里任人摆弄,收拾妥当了,李德顺轻声一请安,躬请圣上升座。   入了朝堂,又是高高在上的万民之主,脸上是不怒自威的肃穆,心里的柔软脆弱被暂时拾掇起来掩藏好。   兆惠格格这段时间很不高兴,听说太后把之宜送走了,去到哪里也不清楚,她的好姐妹不告而别,格格心里多少不舒服的,可这也不能怨怪人家,之宜也是身不由己。   每日里出了去给太后请安,也不敢再慈宁宫多待,她皇帝表哥那儿也不怎么敢去,表哥好像变了个人,她去过一回,回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,让她觉着害怕。   每天在自个儿的永寿宫里带着也是无聊,让太监在廊芜上给她栓两根麻绳,摆个秋千出来,有事没事的坐在上面荡一荡,聊以慰藉她孤独的心。   自从那回出宫,她念念不忘那个叫呈轩的。每日里无事可做就想想他,觉着挺有意思。呈轩长得不赖,人也很让她有好感,跟他在一块儿相处,她心里头觉着莫名的踏实。   这就是之宜跟她表哥在一起时候的感受吗?   她想出宫去找呈轩,可是没有腰牌,眼下这个况景,要她去找太后或者皇帝,借她个胆子她都要犹豫的,她挣扎了好几回,走到门口又回来。   还是不去招惹他们了,免得引火烧身。   总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待着,人都快生虫子了,她是个闲不住的人,领着两个丫头在长街里溜达。   夕阳西下,走在青砖上,发出哒哒的声音,她想起了之宜教她学走路那会儿。她教的认真,却没有师傅教学问那有板有眼的架势,她像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,还会讲些有趣的故事逗她笑,那会儿觉着宫廷里的岁月很有趣致,如今想来,却是因为有这么个人,一直陪着你。   她也想之宜了,自个儿都是这样,她表哥就更不用说了。   无论如何,她决定去瞧瞧他,哪怕她表哥心情不好,不愿意见人,她情谊到了,再回来也成啊。   想好了脚下就开拔,不多会儿功夫就到了养心门上。   刘全远远儿瞧见格格,往前走两步给她请安,“格格您吉祥,小全子给您请安啦。”   兆惠摆摆手让他起来,“皇上这几天怎么样,估摸着挺吓人的,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罢。”   听见格格这么说,简直是位善解人意的好主子,刘全一打千儿,谢过格格体恤,这话真是说到他心眼儿里去了,这么些天整日活在阴霾里,他觉着这么下去,能折寿十年。   刘全叹了口气,“主子心里真是太难受了,咱们底下做奴才的,瞧着主子那样子,也跟着心疼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安慰   李德顺在门上看见兆惠格格跟他徒弟在说话,走过去给她请安。兆惠瞧了瞧他,觉着半个月没见,安达竟像是蹉跎了些春秋似的,“安达,您费心了。”   这岁月里还能有位主子心疼他,大总管简直老泪纵横,“奴才谢格格体恤,万岁爷好似在油锅上煎熬,咱们地下人也跟着难过呀,眼下就盼着质疑姑娘能早日被寻出来,也好让主子少受些罪呀。”   兆惠点点头,是这么个理儿。“我进去瞧瞧,要是劝不住,到时候您可得进去帮我。”   李德顺躬身应着,格格跟之宜长得像,主子性欲瞧见妹子能想起他的心头肉,多少能得些安慰。可就怕适得其反,那可就坏菜了。   轻轻推开门,发出浅浅的支呀声。   耳边传来声响,让皇帝觉得很烦躁,紧锁了双眉抬头去看,确是一张他渴望的脸。心底的欢喜迸发而出,随着她的声音瞬间化作灰烬。   “表哥,我是兆惠。”   看着皇帝如此模样,她也有些怯怯的,思念情浓,伤情愈甚。爱到骨髓里,也许就是如此了罢。她心疼表哥,也羡慕之宜,可眼下,她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陪着他。   除却纯亲王,皇帝最疼爱的就是兆惠格格了,两个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,可自打兆惠进宫,过的比公主也差不到哪儿去,大概是有爱屋及乌的情份在。   皇帝眼神里那股失落分分明,一阵伤感后,勉强打起精神,“是兆惠来了啊,坐吧,正好朕得闲,咱们兄妹俩好些天没见,能说说话。”   兆惠走过去站到皇帝身边,他始终低着头,盯着案上的什么瞧的出身,原来是之宜的画像。   “是你自个儿画的?”   “嗯,画的不像。”他画了很多遍,始终不满意,这些都是死的,没有她的活泛劲儿。既然看不见,就只能凭着记忆把她画出来,他要把她刻进骨血里,好记着她的一颦一笑。   其实,皇帝画的很传神,可他心里的之宜哪里哪里是这些死物可比的。   兆惠在旁边听着他表哥诉说,倒更像是自言自语,“你想开些,太后也是为你好,她不想你最后折在一个女人身上,虽然兆惠河不赞同她老人家。你振作起来,没准儿过几天,太后瞧见你改变了,也就把之宜的去向告诉你了呢。”   如今的皇帝像溺了水,垂死挣扎的人,兆惠的话如同救命稻草似的点醒了他。这么下去,他要活不成了。   圣上龙颜少改,兆惠格格功不可没,从那日起,养心殿顶上的乌云暂时挪开了。皇帝时常招兆惠格格伴驾,兄妹俩能聊的事情也颇多,但多数也是围绕着一个人的。   有个懂你的人帮着疏解,心里的那道门就能不再紧紧的锁着。格格人活的洒脱,相处的时候久了,皇帝的脸上满满儿也能捕捉到个把笑容。   挑了个自个儿觉着合适的机会,兆惠跟她表哥请旨,让赏她块令牌,她好出宫去玩。   “是想出去找呈轩罢。”皇帝一句点破,臊的兆惠格格脸一直红到后脖子。   多日不曾笑的这样真心实意,皇帝心里还是感激有这么个伶俐的表妹,“成,这个请求,朕准了,赶明儿让内务府给你制块玉牌子,朕特赐的,以后要出宫,来养心殿回一声儿,朕派几个戈什哈跟着,好护你周全些。”   兆惠格格很高兴,皇帝表哥给她这么大的体面,还要赏她特制的玉牌子,再配几个戈什哈,简直太威风啦。她欢欢喜喜的谢恩,那样子跟之宜很有几分相像,让皇帝瞧的有些呆了。   “表哥你又想之宜了罢。”格格一句话把皇帝点醒,这样大起大落,让皇帝更添了些失落和思念。   只要闲下来,皇帝就会盯着画像出神,养心殿不好铺开,他就让李德顺送去裱起来。从体顺堂到燕禧唐,没有一处屋子被落下。   三个月过去了,肃善回来复命,他把人撒到各处去搜,还是一无所获,一个大姑娘人间蒸发似的无处可寻,肃大人还没办过这么离奇的案子。   主子下了死命令,如今手里头没人,只能拿命去交差事了。   进养心殿前扶了扶顶戴,又沉了沉朝服,他提了口气,一直延伸到胸腔子里头,抬头瞅瞅天上,今儿日头好,天上湛蓝一片,往后就再瞧不见了罢。   大总管瞧着肃善的样子,也替他难受,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,小心推开门,“肃大人,您请。”两人眼神一交错,彼此都明了了。   朝靴子、踩在金砖上没什么声响,他准备好了赴死,扫起袖子来都有股子上断头台的豪迈,一口气运到丹田,开嗓子请安,“奴才肃善,给皇上请安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皇帝站在御案前低着头,听见人请吉祥也不理会,吓得肃善出了一脑门子汗,跪在那里不敢动劲儿。   主子不能听不见他说话呀,肯定是知道他没办好差,琢磨着给他定个什么罪名呢。   正寻思着怎么开口请罪讨饶,皇帝回过神了,“人没找到?”   听着声口儿倒不太像是要发怒,倒像是早就预料好的了。   肃善另一条腿也往地上一跪,一头磕下去,掷地有声,“奴才无能,求主子降罪。”嘴上是这么说,内里却紧张的肝儿颤,心里头止不住的求饶,可话不能这么说呀。   皇帝瞧着画上的之宜,那双眼睛灵动如水,甜润里透着温柔,她大概也不想因为她而引起杀戮吧。   “这事儿不怨你找不着,南边儿那么大,地形又崎岖,再远些,往西边也找,总会找到的。”皇帝不怕找不到她,就怕是之宜故意躲着他,人家要是有心,任是你找到天边也是无功而返,他相信她不会的。   头顶传来这般旨意,肃善觉着自个儿重生了,主子又给了他机会,他就是把南边翻过来也得把之宜姑娘给主子找出来。磕头谢了恩,皇帝没有其他吩咐就麻溜儿退出来,在里边儿耽搁久了,没的主子一个不如意再变了主意,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。   李德顺捧了造办处打造好的玉牌子来给圣上预览,选了好水头的翡翠,牌子面是一水儿的白,顶上飘着紫翡,雕了祥云纹,玉牌中间刻了万寿文,背面是个“旨”字。若是不翻过来细打量,这就是块上好的玉佩,格格戴在身上也漂亮。   皇帝放在手里垫了垫,有仔细打量了一番,觉着还不错,让人送去永寿宫让兆惠格格过目。   没想到才不出两个月的功夫,这牌子就做得了,样式她也喜欢,兆惠格格很惊喜,有了这牌子,她就可以出宫玩儿啦。   光是块牌子,打眼敲上去觉着有些突兀,侍女给打了条五彩丝绦挂在下面,上头栓了个如意节,这么挂在胸前盘扣上也很赏心悦目。   收拾好了,蹦蹦哒哒的去养心殿请安,走到她表哥面前一顿显摆,站在皇帝面前挺腰子,“表哥你瞧,你赏给我的玉牌子,我让人给拾掇了一下,是不是更好看了?”   这么瞧上去,兆惠格格跟高中了状元,胸前绑了红绸花似的趾高气昂,皇帝觉着很好笑,不愿意挫掉她的威风,只好佯装着阿谀奉承,“给朕瞧瞧。”说着要上前去端详。兆惠赶紧着把牌子摘下来,两手捧过去,小心翼翼放到她表哥手掌心里。   “表哥你仔细些,别碰坏了我的宝贝,这翡翠水头好着呢!”   皇帝白了她一眼,跟条小狗子似的护食儿,没有点格格的矜持样子。   瞧了两眼就伸手递给她,这玉牌要是不先给他过眼,也到不了兆惠手里,“你的丫头有一双巧手,这么瞧着,朕觉着是又好看了些。”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她,径自回到御座上看他的折子。   兆惠朝皇帝的背影撅了噘嘴,就不能好好哄着她开心么,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她,可见是个妹妹,长得像有什么用,到底比心上人差远了。   格格哼了一声,走到边上一屁股坐进圈椅了,两条腿一下一下的晃着,手里摆弄着新得来的令牌。   皇帝不理会她,低头处理政务。   “表哥,我想出去玩。”   皇帝正在看奏章看的入神,半天没搭理她。兆惠也没怎么瞧皇帝,随口一问等着回答,然后半天也没听见上头动静。肚子里瞬间憋了一口起,正准备抬头去跟他吵架,万岁爷抢先一步发话了,“想好去哪儿了吗?”   格格仔细琢磨着,她想去找呈暄,可是人家在乾清门当差,哪天卸了差事在家,她也不大知晓,冒冒失失去问,又有些失了她格格的体面,心里纠结的七上八下,最后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。   反正话都说出来了,总要出宫去玩玩才有意思。她到现在,也就只去过棋盘街和东城庙会,也不算是真正在京城里玩乐过,这样琢磨,她觉着自己有好多出宫的由头,想想简直美透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昏倒   其实到底去哪儿玩,她也没想好,只是有了这么道金牌令箭,觉着很威风。想出宫去找呈轩,奈何不清楚他哪天不用上职,她一个姑娘家,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主动去问,想想也有些苦恼。   “还没想好,等我琢磨好了去处,我过来跟你说。”   “成吧。”   皇帝回的挺干脆,瞧着她没下文,自个儿该干嘛干嘛了。   这几日精神头儿有些不济,时不时的总有些头晕,犯的厉害了,眼前一黑,觉得天旋地转,没多一会儿又能恢复如常,皇帝也没多加在意。   每日阖上眼,满脑子都是那个人,午夜梦回,她还能如梦里来同他相见,醒来思念愈深,却总是再睡不着了,大多数睡着的时候也只是两三个时辰,时候长了,任谁也支撑不住的。   寅时二刻起,卯时到乾清门上“御门听政”,下了朝要往养心殿去,走在半道儿上,忽然间两眼一码黑,身子晃的站不住,顷刻间恍惚,不省人事了。   这事出就在一瞬间,李德顺跟在皇帝身边,皇帝就要一头栽到地上,他手疾眼快,一把扶住了,可到底接不稳当,他拿自个儿的身子作垫子,随着倒下去,底下有人接着,皇帝没受到半点耗损。   还好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这么一出儿,否则这朝堂可就不稳了。   眼瞅着就到养心门了,大总管招呼着把万岁爷抬进后边寝殿,让他徒弟在主子跟前儿守着,他亲自赶去慈宁宫报信,好让太后给宣太医。   母子俩赌气,几个月没见面,冷不丁的让老太太听见这么个消息,还是吃了一惊,没功夫细问了,先给儿子瞧病要紧。   李德顺得了懿旨,脚下踩了风火轮,片刻不敢耽误,赶到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全都叫上了,等他们到了养心殿后寝殿的时候,太后已经到了,坐在塌边守着皇帝,眼里含着泪。   底下奴才跪了一地,寝殿里显得很拥挤,太后瞧着心里堵得慌,把人全都遣走了,剩下太医,总管和苏嬷嬷。   给皇帝瞧病,须得慎之又慎,三五位老太医轮着把脉,望闻问切一样儿部落,李德顺跟太医讲述的仔细,太后在旁边听着,心思越发沉重了。   总管说的隐晦,里头内情,太后自是心知肚明的。向来薄情的皇帝,如今痴情的如此,教人喜也不是,怒也不是。   杀了之宜,从此两个儿子再没有了这牵挂,大家也就都安生了。这念头在太后脑仁儿里盘桓了很久,可若是弄的母子反目,生了嫌隙,弄的路人都不如,她复又犹豫了。   左右思量间,几位太医诊了脉,到外间去会诊。   皇帝常年习武,身子骨向来健壮的很,突然晕倒,怕是不太好的。商量了须臾,请太后过去听结果。   太医们都是学富五车的老学究,说起医理来也文诌诌的如同写八股,太后听着起急,让他们挑着要紧的回话。   院正大人立刻换了套调调儿,语句通俗易懂,太后听着也没那么累。   读书人再怎么说话,也舍不掉那股书卷气,车轱辘话说了半天,结论就是万岁爷太操劳,忧思尤甚,夜里睡不安生,时候儿长了,身子慢慢就倒了。没什么要命的症候,养足精神才是正经,开了安神补气血的药,大总管听了老太医的嘱托,送到养心门上折回来。   太后让人把佟贵人请过来侍疾,说皇帝身边不能每个人伺候,太监没有女人细心,后宫眼下只有佟佳氏一位正经主子,自然是用不着别人的。   许久不曾离开永和宫,乍一走出来,有种恍如隔世的念想,再见到佟佳氏,她如同变了个人似的,面上沉静如水,瞧不出什么起伏,性子也柔和了不少,人就没那么张牙舞爪的让人觉着不舒服。   又太监宫女打东一长街上经过,看见佟主子退到宫墙边跪好,往日的泼辣劲儿一扫而空,再迎来的是位崭新的贵人主子。   说不诧异是不大可能,大伙儿都猜是因为主子爷平日里冷落了佟佳氏,人家在永和宫里静思,想明白了,把自个儿从里到外换了个全新,药重获荣宠。   进了养心殿,太后还没走,贵人上前请安。   太后见了人,也觉着这个女人变化不小,眼下瞧着,倒是不怎么招人腻烦了。老太太把太医说过的话照搬过去,重新嘱咐一遍,又瞧了两眼皇帝,让苏嬷嬷扶着回宫。   寝殿里留下的人不多,只佟贵人,总管还有穗子。   太后能把佟佳氏叫来侍疾,估摸着就是尽释前嫌的意思,两个女人在同一间屋子里相处,气氛并没让人觉着多舒服,虽然没到剑拔弩张的份儿上,可到底还是有些生分的。   能做到如此地步,太后自然不会说什么和软的话,她眼下不过是个贵人,能让她在这站着就是给她恩典了。佟贵人恭恭敬敬的戳在那里听吩咐,原来的骄傲全都尘封起来,展示给众人的是一个为自个儿男人忧心的小媳妇模样。   心里给一个人瞄上了颜色,无论她再变的如何好,也做不到对她尽释前嫌。瞧着佟佳氏这一副顺从样,太后心里边儿依然不舒坦,到底是哪里不对劲,她也说不上来,亲自嘱咐了,也不再多待,佟贵人礼数周全的把人给送走了。   贵人叫李德顺跟穗子到外边儿守着,边上小几上东西都备齐了,照顾皇帝的事,她亲力亲为。   许久不见,她再见着他,觉着熟悉里又透着点陌生。万岁爷瘦了些,面色看着也憔悴了些,又比从前多了些沉稳,那就是帝王之气罢。   她用帕子沾了冷水,浸湿了再拧干,叠成个长方的形状搭在皇帝额头上。   寝室里静的出奇,外面也寂静无声,她头一回能有这样的机会,能坐再离他如此近的地方,好好打量他。   眼神细细的描绘,勾勒出他的形状,眉眼,鼻骨,嘴唇,再/往/下/慢慢打量,没放过任何细枝末节。   她还记得自己初见皇帝时的模样,红盖头被掀起,心跳快的快从腔子里头蹦出来了,她觉着自己脸颊烫的羞人,大概已经很红了罢,她不敢抬头去看,然而对面的人就那么站着。   她在心里鼓励自己,小心抬头去望他的脸。   就是这一眼,望进了她的心里,从此爱上了这个男人。   他总是冷冷的不爱说话,让她自责懊悔,是不是自己生的不够美,又或是她做的不够好,不能的他的欢心。   可渐渐的,她发现,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,他就是那样一个人,无关乎其他。   他一门心思扑在差事上,到自己和福晋房里的时候并不多,福晋身子骨不好,一直生不出孩子来,这也是她能嫁进来做侧福晋的原因之一。   后来她有孕了,给他生了位阿哥,始终也不见他有多欢喜。   她心里头失落过,后来渐渐习惯了,也就安慰自己,主子就是个凉薄的人,他把娶妻生子、传宗接代当成责任,当成差事,办完了也就完了。   女人嫁了男人,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,不管自己爷们儿好还是不好,都得守着他直到入土为安。要说她男人有多花心,并不是,他心里并没有别的女人,也没听府里阿哈说爷去过八大胡同。   要说爷好/龙/阳,他身边也没拿起子阴阳怪气的“二尾子”,不像是那样的人。   如此猜测着过了几年,熬到她男人御极,赐了个四妃之一的位子,不高不低。皇后没几年死了,她依然没坐上那位子,却等来了另一个女人。   佟佳氏头一回瞧见自己的男人动情了,原来他也会怜香惜玉,会珍之重之,可惜那个女人不是她。   多年的深情没换来男人的心,她嫉妒的无以复加。从畅春园回永和宫,她思虑了很多。   看着眼前的皇帝,少女时的爱慕又袭上心头,脸上泛起笑容。   该走的人已经被送走了,该离开的人也离开了,万岁爷不好女色,到了如今,后宫里也只有她一个女人,她有的是机会跟他朝夕相处,就算不住在一个屋檐下,她还有裕敏呢。   一个人安静的昏睡着,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,听着也让人觉着安定。   一个人沉默的端详着,偶尔会抚上他的手,不会被推开,让她的心填的满满的。   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对她该多好呀,也只有如今这况景,她才能梦上一回。   皇帝一直睡着,不曾有任何动静,到了用膳的时候,佟贵人让穗子把饭摆到外间。里边儿躺着她男人,她饭进的也不香甜,晚膳亦是如此。   照料生病的人不是件易事,佟佳氏却乐此不疲,不让底下人插手。   过了晌午兆惠格格来探望,陪了他表哥一会儿,觉着插不上什么手,也帮不上什么忙,跟佟贵人寒暄了几句,边回永寿宫了。   入了夜,再精神的人也有些乏了,贵人靠在床边守着,忽然皇帝动了下,下意识出了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代劳   说的什么,含含糊糊的听不真切,仔细分辨才听明白是在叫个名字。   喊得是谁,猜都不用猜了。佟佳氏人也精神了,脑子也清醒了,拳头攥的老紧,怒火中烧,恨不能心头滴出血来。  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,自己守了这些年也不能感动他分毫,他却对一个宫女用情至深到这般,她恨不得杀了之宜那个贱人,没了她,他才能再看道自个儿。   皇帝昏睡了一日,第二天早朝也没上,过了晌午,人逐渐清醒过来,乾清宫上下都跟着松了一口气。听说万岁爷龙体抱恙,朝野上下也跟着悬心,到底是出了些人心浮动的境况。   才一日不赘朝,就有人上书了,说什么大阿哥尚且年幼,堪不得大任,万岁爷身边只有一个兄弟,眼下也只有纯亲王还能帮衬些。   就是那句话:国不可一日无君,皇帝病了,就得找个人来帮忙暂时顶他的差事。   李德顺把这折子呈上去,到门口时,心里也嘀咕。主子爷看了肯定会生气,不让他瞧见罢,万一往后出了什么纰漏,往最坏了打算,他的罪过可就是滔天。   提起袖子掖了掖额头上的汗珠子,叹了口气进去了。   不出他所料,皇帝果然是气节了,他还没到快死的时候,大臣们就这么费心的帮他安排,当真是忧国忧民的朝廷肱骨,他还就不出去了,正好能瞧瞧哪些是有不臣之心的,接着这个功夫清一清这朝堂上的污秽。   一道旨意,把整个朝堂炸开了,平日里全都忠心耿耿,如今倒是能拉帮结派了。皇上圣旨上说了,他身体不适,大概就是暂时下不得龙床了,暂时让纯亲王代理监国,有什么事儿都找他去商量,王爷拿不准的,再呈到御前圣裁。   万岁爷作壁上观,朝堂上有什么动静,他也能一清二楚。   白日里佟贵人侍疾,晚膳前就让她回去,如此日子久了,奴才们也心里头有了计较。   走了一个之宜,佟主子眼看着又要红起来了,这往后是吹的东北风还是西南风,大家伙儿心里又有了成算。一时佟贵人风头正胜,到了哪里都是很好说话的。   圣旨传到纯王府,崇宁听着太监提着公鸭嗓念完了,还是有些惊着了,来不及多想,先磕头谢了恩,上了太监一个银锭子,让管事的把人送走,进书房里就再也没出来。   他额涅从小教导他,他生下来就是做王爷的名,他哥子样样都比他强,从出身到做学问,历来都是如此,皇帝对他不错,什么事儿也都护着他,有好东西了也从来不忘给他留一份的。做惯了富贵王爷,突然把他架到那金銮宝座上指点江山,她还真怕自个儿挑不起那副担子。   皇帝病倒那天,他也进宫去看望了,当时他哥子人事不知,瞧着是挺让人揪心的,往日里的沉重从容,如今脸色那样,人躺在御塌上安安静静的,盯着的时候久了,心里能生出些害怕来。   一晚上睡不着觉,纯亲王脑子里走马灯市的过画面,想着明日上朝监国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,越想越心慌。   寅时刚过,他就从床上爬起来,收拾好了准备入宫。戈是哈给备好了马车,送主子入宫。   到了乾清门上,他在御门上听大臣们上奏,觉着跟往日里很不同,大概这就是做皇帝的感觉吧,其实觉着也不错,比站在下面的感觉好。   皇帝搬到了养心殿,纯亲王下了朝就在西暖阁里办政务,几日下来,也渐渐适应了。   这边纯亲王习惯了监国的差事,万岁爷那边也开始过上悠闲的日子了。说悠闲也吧那么精准,只不过是瞧着悠闲罢了。   白日里要装病,他怕自己装的不那么情真意切,唯有睡觉他还算拿手,于是就过上了日夜颠倒的日子。天亮的时候开始装睡,这样也不用尝尝瞧着佟佳氏在自个儿眼前晃的心烦意乱,有时候躺着躺着也就睡着了,梦里还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人。   过了几天也就不用佟贵人侍疾了,有李德顺给料理着,皇帝倒觉着更舒心些。前边装的时候久了,身子骨倒是适应了这白日睡觉,晚上办事的调子。   送进西暖阁的折子,李德顺让折子进去前,先抄一份暗着送到体顺堂来,夜里耳目少,能瞧见的人也少,皇帝在帐子里点了灯,看政务。   没想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闲散王爷,当起家来也有那么点儿意思,这倒是让皇帝刮目相看了,隔几日会秘密招呈轩上体顺堂回话,如今的朝堂是个什么样子,主子爷依旧了如指掌。   最近朝里也没有什么大事,有些地方官员贪污舞弊,官场上徇了私,为了多赚些银子四下里卖官。   这种勾当搁在官场上不叫什么新鲜事,苦的可就是老百姓了。   这天下谁当皇帝,谁做父母官,对他们来说并不多重要,要紧的是当官的能让他们过上舒心日子。整日里让缴各种粮食银钱,百姓要叫苦的。   当官的要作死,老天爷要成全他,这不就成了万民书,直接上京告御状了嘛。   皇帝对于贪官污吏想来不能容忍,有了第一回,他们就能干出第二回来,杀一儆百,万岁爷觉着这招最管用,来一个贪官不能姑息,震慑住了,后面的也就不敢了。   如今是纯王爷监国,他倒是得了机会瞧瞧,他这个弟弟到底用什么手段来治国的,要是拾掇出个烂摊子,他就得重新出马去收拾了。   他是个铁腕皇帝,吏治上从不心慈手软,办起政务来也手段狠辣了些,他觉着若是对手底下官员松泛了,就是对百姓残忍,家国那么大,他手眼不能及的地方还有很多。   里里外外的修养了一个多月,操的心倒是比从前还要多。   崇宁总归是在蜜罐子里养大的,办起政务来,手底下也颇为宽松,在朝里博了个“贤王爷”的美名。   皇帝听见这消息,笑意不达眼底,自个儿平日对他们严苛些,叫他们敢怒不敢言了,来了个少约束的,他们自然要称颂的。   百姓告御状那案子,纯亲王让吏部的人去调查,查出来了,把所贪的银子全部上缴,贬官一级,也就完事儿了。   皇帝坐在体顺堂里不怎么高兴,这案子摆在他面前,断然不是这么个办法儿。他才是万民之主,既然弟弟心软,只有他暗地里来办,找来了尚虞处的人,把事情交代了,让半个月出真章,回来复命。   那人领了命去了,皇帝这才心里舒服了些。   要是这天下让崇宁来治理,国库里的银子大概都能让官员亏空出去,到时候民不聊生,他就太对不起祖宗了。   他决定出山了,眼下天下太平,还称不上盛世,到底还要他再去尽心些才好。朝廷里那些的带顶子的都是几斤几两,他也借着这个机会瞧了个大概,心里头急了本账,有谱儿着呢,以后有机会得好好的清算清算,也是不错的令箭。   经历了两个月,皇帝恢复了,龙体康健,下了圣旨表扬王爷监国监的好,崇宁跟朝臣们都很高兴。   松泛久了,人就容易堕落,是时候该紧紧弦儿了,万岁爷一回来,朝臣们又恢复了往日的谨慎。   没到半个月的时间,尚虞处派出去办差的人回来了,回话说差事办妥了,百姓们得着那狗官半夜横死的消息,第二日竟在街上摆了流水席,足足铺出去一里多,别提多热闹了。   皇帝听了挺高兴,这是为百姓除害了,怨不得人家欢喜成这样,去了压在头上的一座山,是应该高兴高兴的。   高兴完了又想起了不高兴的来,扬声文他人找的怎么样了,回话的人立刻心凉了,跪在地上磕头请罪。皇帝叹了口气,摆摆手让人出去了。   找了这些日子,还是没有之宜的消息,他伤心的不行,每日里想她千百遍成了习惯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找到。   太后的咳嗽比从前厉害的不少,食补已经压制不住了,苏嬷嬷早上伺候老太太用膳,瞧见太后用的帕子上有血迹,赶紧把太医给请来了。   诊了脉,老太医到外间跟苏嬷嬷说话,太后这病症耽搁的时候有些久了,如今也只有用药吊着了,肺里出了毛病,却不像是痨病,平常多用雪梨川贝清肺润喉做的也尚可,太后年岁大了,用药不敢太猛,只能润物细无声的还写温和的药,慢慢的调理着。   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能说些医理,苏嬷嬷听的仔细,暗着嘱托一一记下了。   皇帝听了消息赶过来探望,心里虽有了隔阂,可到底是母子,没有血缘还有亲情在。太后躺在榻上,咳的久了,说话都没底气,感觉力气都快用尽了。   生病的人,内心里总是特别脆弱,做儿子的看着也有些心疼,他额涅做的那些事,他也知道是为她好,可两代人的想法多少都是有些出入的,他也没法子说的清楚透彻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透露   那时候消息还是闭塞些的,之宜在黄陵村,外面的消息传到这里大概也有一段时日了。她听说了皇帝抱恙的事,心里着急,人在地心里打转。可京城她回不去,也不知道眼下皇帝到底是怎么个境况了,实在没办法了,她就坐在炕上盘着腿儿淌眼泪。   广丰来给她送劈好的柴火,还没进门就听见里边儿有哭声,他把悲伤捆好的干柴往门口一扔,顾不得别的推门而入。   冷不丁的冲进个人来,把之宜吓了一跳,忘了哭,愣在那里,泪珠子顺着面颊往下淌。   “你怎么了,谁欺负了你,我去给你出气。”广丰楞头青似的跟在之宜面前豪言壮志,放眼看去就是个傻小子。   之宜回过神来,被他那样子逗乐了。拾起帕子抹了抹眼泪,跟他说话,“我没事儿,就是想家了,你别多想。”   广丰知道她是负了罪来的,顿时觉着很尴尬,不知道说什么好了,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儿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站在那里挠头。   之宜下了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坐,跟他说说话,好给他找个台阶下,“你是来给我送干柴的罢,谢谢你了。”   听了这话广丰就更不好意思了,接过水杯一仰脖子,把整杯水全干了。   不好意思再多待,这好歹是个姑娘家的屋子,赶紧话别出去了。   门被关上了,之宜坐在桌子前,盯着空空的茶杯,心里头思绪万千,要是坐在这的人是主子爷该多好。   西北传来八百里加急,绰罗斯部统治了杜尔伯特部、土尔扈特部、、辉特部、和硕特部等其他部落,统治了整个漠西蒙古,休养生息之后大举向东进犯。   这是要开战了。   折子呈到养心殿,皇帝震惊了,往东进犯,从蒙古往南,离京城就不算远了。若是蒙古那边支撑不住投降,后果不堪设想。   传殿阁大学士、军机大臣、军机章京、理藩院上书入军机处议事。   一时间,朝堂上气氛凝重,皇帝派/兵/点/将,大/军/十日后北上。此次北征,有一人出乎朝臣们的意外。   皇帝钦点了呈轩跟在抚远将军身边,赐了个参领的衔儿。这是要提拔年轻人呐,大元们心里都有了成算。   是夜,皇帝单独召见呈轩,两人谈了许久。   “你是个人才,朕不想就此埋没了你,这回北征绰罗斯部,朕要你建个功回来。”皇帝像是在下死命令,呈轩是个好男儿,自然也想借着这机会多挣些功名回来。   “奴才定不负主子期许。”   皇帝点点头,“其实朕也有私心,朕想娶你妹子。”   正经事儿说完了,这话锋转变的有些快,呈轩没回过神来,愣了半响没敢接下文。   “朕喜欢你妹子,你也知道罢,可身份是重阻碍,等你立了功,才好有正经的理由提拔你。兆惠那丫头,爱慕你爱慕的紧,朕也想就着这机会问问你,这个表妹,朕很疼爱,想给她找个爱她的人。”   这话说到后面,呈轩听着不大好意思了,要说兆惠格格,他想了想,脑子里浮现出个可爱的模样。   对于格格,呈轩也是有好感的,她跟之宜有些相像,都是活泼豪爽的性子,正月里一块儿逛庙会,还见了他额涅,后来也听额涅念叨过,也是喜欢的紧。   大丈夫谈到情爱,倒是有些腼腆,呈轩说话也文绉绉了,拐弯抹角的跟皇帝表达。   万岁爷耐着性子听完了,末了儿得出了结论,这事儿就算是成了,呈轩跟兆惠也算是两情相悦的了。   往后成了亲,他们就是亲上加亲,想想都觉着美。   一想到之宜还没下落,他心里又开始泛酸水儿,不敢跟呈轩明说,怕他分了心,两个人又商议了战况,便让呈轩告退了。   临出征前,皇帝把兆惠招来,把问呈轩的事告诉了她,兆惠听完了欢喜的在养心殿又蹦又跳,拉着她表哥在地心里转圈圈。   “表哥你真好!”说完了给皇帝行了个大礼,“过两天呈轩就要走了,我想出宫见见她。”   皇帝听见了哪有不准的道理,给她拨了几个禁军侍卫护送着出宫去见,跟呈轩约着到郊外骑马。   天朗气清,风和日丽,两个人坐在草甸子上看风卷云舒。再过两日,心爱的男子就要出征,她是草原上的女儿,那里还有她的哥哥在作战,想到这里,她就有些难过。   “你到了那边,帮我问候我哥哥,打仗的时候你要小心些,要是我哥哥遇了难,你要快些去救他......”兆惠格格徐徐说着,有些没有章法,想到什么说什么,说着说着就哭了。   呈轩觉着格格可爱的紧,伸手过去帮她抹眼泪,“好了,别掉金豆子了,格格说的话,奴才都记住了,到时候一定拼命保护你哥哥。”   听见拼命,兆惠不乐意了,扬声跟他说,“不能太拼命,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儿,我可就得守望门寡啦,我要你好好儿的回来。”   格格不知道害臊,大姑娘说话没什么忌讳,呈轩也不在乎那些个,乐呵呵的点头答应她。   瞧见他点头,就算是个承诺了,兆惠放了心,舒舒服服靠在他肩上,然后去牵他的手。   草原上出来的格格,跟京里的姑娘比,到底是爽朗些,呈轩想起他妹子,大概不能这么主动罢。他伸手去揽住格格的肩膀,心里头从此多了份牵挂。 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,想到什么聊什么,就这么着过了晌午。呈轩担心她会额,说带她回四九城里去吃好吃的。   跟心上人在一起,做什么都行,兆惠心里美滋滋,乐呵呵冲呈轩点头。   跟格格一块儿出来的侍卫在城门口等着,人回来了,好接着办差。   呈轩带着她到了一家他常去的馆子,以前之宜还没进宫的时候,他也常带着妹妹来这吃。   “以前我也常带之宜来这儿,她很喜欢这里厨子做的菜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带着兆惠进去。   伙计在门口候着,瞧见客人来了,热情的上前招呼,引着两个人到二楼雅间里。   这雅间名字挺别致,叫“上善若水”,兆惠瞧见木牌子上的字,站在门口端详了半天,呈轩牵着她进门,察觉人没拉动,回头一看,姑娘正盯着牌子琢磨呢。   “怎么了?”呈轩问她。   兆惠指着木牌子问他,“这是人要善良的和水一样的意思吗?”   呈轩听完了没忍住,嘴角上挤出个笑来,“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罢,咱们进去了。”说完推着她进到里边。   给她一个答案,她就能安心进入下一个话题。看见菜单,格格觉着自个儿饿了,觉着每样大概都会好吃,又不能全点了,就去抬头问呈轩。   呈轩不知道格格的喜好,把她想吃的都给她描述一遍,可想吃的太多,一回吃不完,“之宜以前来这,都爱吃什么?”格格琢磨了半天没法做出选择,觉着听听之宜的喜好。   呈轩给她指了几个,她又问“你呢,你来这都爱点什么?”呈轩又给她指了指。   兆惠格格一手支着下巴,手指头在菜单子上划拉着抉择了半天,把伙计叫来点菜。   四菜一汤,再来两碗白米饭,格格吃的很舒服,味道确实不俗。   她吃饱了放下碗筷,开始欣赏呈轩。原来男人吃起饭来还能这么好看的,呈轩吃饭跟她们草原上的男人很不一样,斯斯文文的,瞧着就是打小儿教养出来的,跟之宜一样那么有规矩。   心里头越瞧越喜欢,她爱上的男人就是不一样。   呈轩吃下去了,旁边有个人一直这么盯着他,他心里边儿有些发毛。   “怎么不吃了?”兆惠觉着他吃的不多,爷们儿家不都是吃的很多么。   “嗯,吃饱了。”不好意思把话说透,怕她姑娘家,面子上挂不住。   出了馆子,几个侍卫依旧在大门口杵着,活像石狮子。格格不耐烦那些人跟着没让他们先回宫去,要不就在宫门口等着。   几个侍卫挺为难,万岁爷交代的差事,他们就这么回去了,不好复命啊。   呈轩也是个二等侍卫,自然明白他们的难处,“格格没有恶意,哥儿几个的难处我明白,您几位到西华门附近等着,能远远儿瞧见宫门就成,待会儿我送格格回去,到时候在门口接应,您几位也好交差。”   几个侍卫觉着挺好,这样也不用得罪格格,大伙儿都高兴。   商量好了就行动,几个侍卫麻溜儿退下,格格心情好了,伸手去牵呈轩,“走吧,咱们到河海那儿溜达溜达,等太阳落了山你再送我回去。”   “好。”两个人拉着手,溜溜达达在后海边散步。晚风徐徐,吹的人都醉了,周围有细柳摇曳着,很有意境。夕阳洒在书水上,波光粼粼,衬着微风,别提多惬意了。   要是能一直这么走着多好,她不想让他上战场,虽然是去他的家乡。转头想想,等呈轩建功回来了,皇帝哥子就能给他俩指婚了,这么想想也挺美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幽会(捉虫)   太阳落山前,呈轩把兆惠格格送到了西华门外,几个侍卫如约而至,给格格请安,恩呈侍卫道谢。   兆惠格格依依不舍,再见面就是他荣光归来的时候了。她有些期待,可眼下就要分别,她拉着呈轩不松手,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对面的人。   “格格您保重,奴才一定记着您的话,全须全影儿的回来见您。”当着别人的面,该作的样子还得作足了。呈轩也望着她,这么可爱的姑娘,任谁都没法不喜欢,他不好意思去抱她,只能把她的手再握紧些。   终归还是要分别的,总要有一个人先走开,呈轩后退一步撒开手,朝兆惠格格行了个里,“奴才恭送格格。”   兆惠格格暗暗叹了口气,“起吧,我走了,呈轩哥哥。”她把人扶起来,给了他一个美好的笑,然后慢慢转身,踩着正步子回宫了。   呈轩站在西华门外,直到再瞧不见人影,才转身回家。   从此,他心里也住了一个人,会想着他,念着他,希望他安好,盼着他早日归家。   大军集结,出安定门北上,皇帝亲自相送,一直送到安定门外。   路上瞧见个人影,跟之宜很相像,皇帝欣喜若狂,跨下马朝着人跑过去。李德顺这下可慌了,主子爷这是瞧见谁了,这么不管不顾的,赶紧这跟在后头跑。   街道两边人跪了一地,皇帝走到那女子身边,慢慢蹲下,去瞧她的脸。   不是她,不是之宜,刚才的紧张和兴奋,一下子全都不见了。皇帝很失落,两只手撑着膝盖,起身往回走。李德顺跑到跟前儿,刚停住了,往地上瞅了一眼,原来是瞧错了人。   回了宫,皇帝又把自个儿关在体顺堂里不见人,大总管瞧了直叹气,万岁爷苦啊!   正感叹这,慈宁宫那边来人传话了,太后高热不退,咳嗽不止,还咳出了血,苏嬷嬷请了太医,眼下都在慈宁宫呢。   这事出的紧急,李德顺也来不及顾这顾那了,到门上躬了身子,小心跟他主子禀报,耳朵支棱着仔细里头声响,也没听见什么有动静,正要涨涨胆子再报一遍,万岁爷从里头开门出来了。   总管赶紧着往后退到一遍,恭请万岁爷移驾慈宁宫。   这头伤心还没抚平,那头自己皇额涅又让人焦心,皇帝觉着这些日子出了太多的事情要让他操心,他忽然觉着自己好累。   踏进慈宁宫,迎头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,皇帝皱了下眉头,接着往里走。里头一群太医忙活着,有的诊脉,有的写方子,有的在商量太后的病情。见着万岁爷来了,都停下手里的活儿要磕头行礼。   “都免了,太后怎么样了?”皇帝找了地方坐下,要听太医们回话。   这回太医们都长了记性,讲述病情都挑着通俗易懂的说,皇帝越听眉头锁的越深,这回他听得很明白,太后这身体是快不行了,积重难返,只能尽力拖延时间了。   榻上时不时传来阵阵咳声,皇帝听了都跟着揪心,刚才太医说,他额涅这病可能会传染,屋子里有个丫头已经得了跟太后相似的病症,皇帝让人找了条帕子,蒙住了半边脸,到太后面前帮她缕缕背,顺顺气。   坐的近了,能仔细瞧见太后的模样,他额涅被这病症折磨的人瘦了一圈,两边脸颊竟有些嘬腮了。面色有些苍白,透着些蜡黄,瞧着很不好。   太后这阵子咳完了,躺在床上捯气儿,胸/口/起伏的有些急促,瞧着很使了些力气,从里到外透着疲乏。   “额涅,您觉着怎么样?”皇帝说话很轻声,怕惊动了太后。   太后慢慢把眼睛睁开,眼珠子动了动,往床边上瞧。皇帝把面上的帕子扯/下/来,好让他额涅瞧的真切。   “是崇礼啊。”太后脸笑都有些无力,嘴角略微动了动,眉眼弯的也很牵强,“额涅没事儿,挺好的,你别担心。听说我这病大概会传人,你快回养心殿去罢,有她们伺候着呢。”   皇帝听着这话心里头难受的无以复加,苏嬷嬷把熬好的要呈上来,皇帝把太后扶起来,接过药丸,徐徐吹着,“额涅您别想那些劳什子,仔细养病,过不了多久您就又能健健朗朗的了,咱们先喝药,儿子看您喝完了再走。”   药很苦,太后喝的很勉强,眉头深锁,任谁看着都觉得痛苦。苏嬷嬷备了蜜饯,喝完了药,赶紧伺候着漱了口,取了给太后含在嘴里。   皇帝坐在塌边有看了一会儿,太后又开始赶人,他这才又嘱咐了几句,请了安回养心殿。   才出了慈宁宫,皇帝就传旨让纯亲王进宫,李德顺得了旨意让刘全立马出宫传旨。   纯亲王府门口来了个生人,有阿哈在门口拦着不让进,他说是有位王爷的朋友要给送一封信,人进不去,信待到了也成。那阿哈把信接过来,人给轰走了。   管事的正巧打门上经过,把守门的阿哈叫过去问话,阿哈把信递过去,事情经过交代清楚了,回去接着看门。   管事的把信呈给王爷过目,纯亲王看了心里有了计较,让人取了烛台来,把信烧了。   “再有人来送信,让守门的阿哈客气些。”说完又坐在圈椅里若有所思。   管事的应下了,瞧着主子有心事,请了安,瞧瞧退出去。   没过一会儿,宫里边来人传话了,请王爷进宫。   来不及想刚才的事儿了,赶紧着看望她额涅是要紧,前些日子听说太后患了咳证,他去请安的时候,觉着没多严重,问了他额涅也说没什么碍事的,多吃些川贝雪梨就好了,他当时也就没甚在意,诈一听见这消息,把他也惊了一下,怎的才过了没多久,身体就成了这副模样。   门口备好了轿子,他也没做,叫管事的牵了马来,疾驰着往宫里赶。路上走的疾,到了慈宁宫,人有些气喘吁吁。也顾不上歇歇脚,边上奴才请安也来不及叫起了,径直往寝殿里赶,到了塌边跪倒脚踏上,去握太后的手。   “额涅,崇宁来瞧您啦。”   太后的手有些凉,王爷捧在手里都觉着揪心。等了半晌,人慢慢转醒过来,冲着纯亲王笑的有些苍白无力。   看见儿子来瞧自个儿,老太太心里挺高兴,然而身子使不上力气,觉着整个人被掏空了。   努力的笑,努力的跟孩子说话,没说多大会儿功夫,人就乏的厉害。   “额涅您歇着吧,话说多了伤气,咱们不急在这一时,等您身子骨好了,儿子跟皇帝哥子请旨,见天儿的进宫来陪您说话。”   太后听着这话,也没忘心上去,只当他是孩子气,心急了说的话不能作数。天天进宫来,时候久了,就算皇帝不觉着什么,朝臣也会诟病的。   太后握了握崇宁的手,好让他安心些。精神头不济,没一会儿,眼皮子就往下耷拉。纯亲王瞧着这样子,估摸着是累了,安慰着让太后安心睡了。   苏嬷嬷随着王爷到了外间,把太后的病情跟王爷回了话。听着倒是觉着没什么遭人毒害的样子,他暂且搁下疑心,去跟他哥子请安。   到了皇帝跟前,崇宁先跪下谢罪,进了宫本应先来给他请安的,一时情急就先去了慈宁宫。纯亲王一片孝心,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,“你快起吧,朕让你进宫来也是这个意思,你做的没错儿,哪里就要来了先跟朕请罪的。”   纯亲王起了身,皇帝赐了座,兄弟俩坐在一块儿谈谈心。太后这病情恶化的如此迅速,确实有些出乎人的意料,可这么多太医轮着给诊脉,也没瞧出来有中毒的迹象,直说是肺里出了毛病,也不是痨病。   太后年岁上来了,身子弱些,经不起病痛折磨,也不是说不通。   进宫的目的达到了,也该离宫回他王府去了,皇帝嘱咐他常进宫来瞧瞧太后,崇宁遵了旨意,行礼告退。   回到府里,人也安静了下来,脑子里清明了,思虑起事情来,就更有条理。   太后这病,他始终觉着蹊跷,可眼下又抓不着什么人的把柄,心里有些烦躁。他抓起桌上的茶杯,倒了碗清水,一饮而尽。   用了晚膳,跟管事的吩咐了,没有要紧的事,别让人进去打扰,说完了一脚踏进书房,人就再没出来。   天渐渐暗了,擦黑入了夜,书房里不让进人,王爷也没点灯,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在书房里带着。   他也不看书,躺在塌子,两只眼望着屋顶子上的花纹,脑子里风车似的转。   下午那封信是谁送来的,他没瞧见,瞧着笔记,如果是个蒙古人,写信的人汉话学的不错,字写的也漂亮,大概是个男人的笔记,墨迹已经透到了信纸背面。   信的内容,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,这个罪名太大了,如果他决定了,若是败了,那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。   可里面提到了一个人,让他想要赌一把,纯亲王有些心惊胆战,不知道要如何作这抉择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突袭   这几天过的很平静,纯亲王隔三差五的被传召入宫,商量大军北征的战事,王爷也尽着心的帮万岁爷出谋划策,兄弟俩齐心协力办政务,一切都有条不紊。   前方传来战报,敌人在乌兰察布安营扎寨,蒙古部族被逼至科尔沁以北,那里水草不丰,牛羊也长不壮实,因为战乱,草原上的白色帐篷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,雄鹰在蓝天上盘旋,吟唱声也变的悠长而悲壮。   战士的血染红了河流,牛羊也落了泪,家里的男人没有再归家,妻子领着儿女站在洁白的蒙古包外,站在夕阳下驻足守望,她们还不知道亲人倒在了草原上,心中还渴望着那魁梧的身影,脸上漾着朴实的笑,奔跑着来到跟前,把她们拥进怀抱。   小兀良哈王爷召集各个部落首领,商讨联盟的事,他们要团结一致才能更好的守护自己的部众,女人和孩子在夕阳下落泪,他们看见了心也不忍。   大历朝的援军已经出发数日了,不多时就能跟他们会合,到时候他们的人就多了,不用再怕那些西边来的狼。   纯亲王这几日过的比以往都累,身子上乏还是其次,主要是他心太累了。做惯了富贵闲人,日子突然紧张充实,还真有些不习惯,还好以前在上书房做的学问美豆还给师傅,这简直是对他的考验。   丢开这种想法,他换了个角度,觉着他好歹也是个像模像样的爷们儿了,这些日子的历练,他成熟了不少,觉着能成个顶天立地的办事王爷也挺好,比每日插科打诨的混日子来的有意思,人也不觉得空虚。   没心思想别的,成日里宫里宫外两头跑,回了府梳洗完倒头就睡,脑子里没有别的念想。   突然有一日,府上来了个人,又送了封信来。这次,守门的阿哈客气了不少,印着之前管事的吩咐过,爷下了命令,有送信的来,要客气些招待,不能太过唐突了。   一个阿哈接过信笺,另一个进去禀报,不多时,总管便到了门上。   这么着打量过去,这人长得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,不像是外邦的人,五官也没什么能让人见之不忘的。总管往府里让了让,请他进去做客,那来人推拒了,扭头离开,也没留下一句半句的话。   王爷还没回来,他把心收好了,等着主子回来好把信睇上去。到了日落时分,纯亲王打着马回来了。   官家在大门口迎接,跟着王爷网王府里走,进了屋子把奴才都支走了,打怀里取出封信来,两手递上去跟他主子回话,说完了躬身退下去,把剩余的事儿交由王爷评断。   信封跟上回收到的差不太多,外边儿什么字都没写。   他把信拆了,单手一抖,纸张摊开来。逐字逐行的细细看阅,没遗漏半点细枝末节。   一日,纯亲王未被传召入宫,他叫人备了马,独自一人出了四九城,往郊外一出长亭与人碰面。知道城门快关了才赶回来,风尘仆仆的回了王府。   传到御案前的消息大体上多是有延迟的,送信的士兵就是再快马加鞭的往京里送消息,也是赶不及战场上的变化的。   从北边传来的消息,漠西的骑兵训练有素,排兵布阵也甚是有章法,并不是多么好容易对付,倒像是很了解大历士兵的习性,打起仗来很会找对对方的软肋。   京里训练出来的的兵丁,到了草原上多少会有些水土不服,要一下就适应了当地的形势,多少需要点子时间的。那些草原上长大的漠西汉子,骨子里都带着狼的血性,打起仗来又快又狠,抓住最初的时机,搓了把援军的锐气。   抚远将军岳恒坐在大帐里叹气,这里的条件跟京师到底是有些差距,草原不是他们的主战场,要适应起来还需要些时候。呈轩一直跟在大将军身边,瞧着眼下的形势也跟着皱眉。   他们在这上得了先机,别的不见得能赢得过咱们,绰罗斯的汗王是个有胆识的主儿,不光有西北汉子的血性,心思也很缜密,他算准了咱们初到草原,将士们难免有诸多不适,加上日夜兼程的往这边开拔,肯定会有些体力不支。就选了这个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,正是时候。   一鼓作气的道理,谁都明白,开局就吃了败仗,对大历的军心很不利。呈轩跟将/军请命,带上一队兵士往南,绕过乌兰察布,从敌/军/后/方深入,打他个措手不及,唯有这样,才能乘胜追击。   和另外几位将/领在大帐商议了,决定兵/分三路,主力留在正面集中攻势,抽出小股兵/力迂回过去,到了敌/军/后/方,兵/分两路,三面夹击。   商议好了,就这么敲定,衬着夜深人静,悄悄带着一路士兵和另一位将领一起出发。   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岳恒这决定做的突然,等不及上折子跟万岁爷请旨了。   草原上战火连天,血把天空都映红了,惨烈的让人触目。北边战事吃紧,京师也不那么平静。   尚虞处的人上万岁爷跟前儿回话,前两日纯亲王独自驭马出城至郊外五里长亭见了个人,那人与王爷以往并无什么交集,教人觉着有些蹊跷,难免会生疑。   回话的人进门前也思量了许久,皇帝跟王爷打小儿交情好,主子爷就这么一位兄弟,自然疼宠愈甚。王爷是心高气傲的主儿,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,能让大历朝独一份的亲王屈尊?   尚虞处的人是精挑细选过的,个个都是鹰眼,脑子好使着呢。   皇帝听完了没说话,扬手让人下去了。这几天崇宁是有些与以往不同,脑子活泛不说,议政上也很积极,跟以前的他不大相像,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,皇帝自然要留心些。   前线传来密报,皇帝特意没喊纯亲王进宫,只传召了三两位信得过的大章京进军机处议事,朝堂上知道的人并不多。   将军拼了两小队兵士,专门作夜袭,也不吩咐什么时候,让他们隔三差五的在敌军边上骚扰,别固定了时间,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什么时候去,尽量减少伤兵,要是能砍了几个脑袋更好,算是意外收获了。   小兵头子岁数不大,人倒是挺机灵,尽得了将军精髓。有时候刚入夜,有时候又赶在天亮前。突袭的地界儿也不作准,今天东边,后儿个西边,不求能立了战功,只为隔靴搔痒,磨磨对方的性子。   时候久了,草原汉子们有些不耐烦,惹急了在对面喊话,尽是些嗓爹骂娘的粗话。将军大元坐在帐子里听着倒不怎么觉着刺耳,反倒是觉着挺有意思。   草原人性子火爆,习惯了什么事儿都直来直去的,这么在他们心上挠痒痒,可把他们憋坏了。   如此一来,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,也为呈轩那一路兵马赢得了不少时候和机会。   小打小闹的半个多月过去了,约定的时日近在眼前。因为是初次来蒙古,从前功夫做的再充足,也会有思虑不周,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。   他们预留了足够的时间,能想到的阻碍都做了应对之策,到了接应的日子,抚远将军早饭吃的饱饱的,给将士们每人多发了一个馒头,清粥酱菜管够,每个人吃的饱饱儿的,穿上铠甲,握好刀枪,斗志昂扬在草原上集结,喊起话来嗓门子顶亮堂。   两边人马势均力敌,放眼望去似乎是草原人更能得些优势,大历这边的兵士也不气馁,该怎么精神还怎么精神着,腔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,各个都是跳英雄好汉,茹毛饮血,马革裹尸,旗人骨子里有的是孤胆豪情的凌云壮志。   战鼓雄浑,将军手举宝剑,一声大喝,两腿一夹马肚,士兵们向前冲去。   将军这边早已和蒙古各部盟主商议好,此次合围,要兵分四路,大历兵马分东、南、西三路,以东路为主,另两路势力较弱,需要盟军从北面施以援手,分散敌军注意力。   北边一路,盟军可以切断部分敌人的兵力,这样绰罗斯的大营就会被相对孤立出来。南面的人马和呈轩带领的西路一队,正好可以趁机直捣敌军大营。   绰罗斯的汗王想到大历会与蒙古联盟,可西面和南面这两小股兵力缺失出乎他的预料。   大批兵马都布局用来攻打对方联军,汗王大营地留下的精兵并不多,保护汗王的安全是足够的。   可大历这边可不是,将军拨给呈轩的兵,都是八旗里的勇士,里面尽是年轻的巴图鲁,身手个顶个的能竖起大拇指。虽然在地利上他们没占得先机,可他们能在人和上取胜。   他们在小山丘下休整,藏在高高的草甸子里,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,瞧着时机差不多了,摆好阵型准备作战。   一个个眼珠子冒着精光,像黑夜里群狼盯上了猎物,战士们摩拳擦掌,就等着呈轩振臂一呼,直捣绰罗斯部王廷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知返   阳光倾洒在草原上,风里带了些绿草的清香。   呈轩手握着长剑,在风里一挥,只听见稀稀素素衣裳与草甸子的摩擦声。   没有喊打喊杀,只有迅雷不及的行动。守门的士兵被呈轩的人从后面扑袭,直接上刀抹了脖子,血溅的老高,直接泼在洁白的蒙古包上。   一切都进行的那么快,有人反应过来,扬声大喊,可四下里的人都如惊弓之鸟,哪里还有人来做那号令之人。   大帐里坐着的人闻声而起,掀帐而出,看到的就是一片猩红,和刀剑相碰的声音,里面还掺杂了喊杀声,还有些痛苦的叫声和□□。   呈轩余光扫到了站在大帐前的人,原来果然不是那绰罗斯王,看样子只是的替身,留在大营里虚晃他们的。想到这就不禁有些气恼,不多做纠缠,三两下解决了身边的人,就往那金顶蒙古包杀去。   脑子里风车似的打了会儿转,两个人交手了一阵。假的就是假的,没多大功夫便败下阵来。呈轩没有灭口,把人按在地上喊了身边的人过来帮忙,把小篓罗捆起来提溜起来,站在帐前喊话。   既然这人被奉为“首领”,肯定是他们的王首肯的,不能起到作用,多少还会有些震慑作用罢。   果不其然,那些人看到穿着首领衣服的人被抓了,全都开始投降缴械。   估摸着战场上那边比较顺畅,敌军大营里只少数的兵士,大多也不是精锐,要对付起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。呈轩把那冒充的“首领”拽紧大营,七分吓,三分吼,再加上两分攻心,没多少时候就让那人招架不住,把绰罗斯王的去向供了出来。   想来能做得了一方的王,定是千万里挑一的能人了。原来是那绰罗斯王得了前方战场的消息,带着人往西北去了。   大丈夫能屈能伸,这是呈轩脑子里能想到的第一句话。这话用在绰罗斯王身上,真是再合适不过了,眼看着自己要败下阵来,就立马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,接下来就是那句“十八年后,老子又是一条好汉”,不是还有句老话儿说“十年河东,十年河西”嘛。一个胡人,倒是会把他们的文化学个融会贯通。   他既然来了,就断没有让他再逃回老窝的道理。到时候春风吹又生,可就真成了养虎为患了。   该收拾的都收拾的差不多了,那假扮的汗王被一刀抹了脖子,躺倒在打仗里作最后的□□。大帐外不说尸横遍野,那况味也有些凄楚的。   对待敌人,呈轩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仁慈,终究是站在对立之地的,谁又会对谁存有善悲的情怀呢?好胜的心气儿上来了,就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,呈轩有些不管不顾,带着人马往西边追去。   战场上焦灼了一阵,绰罗斯大军渐渐显出颓势来,对方人多,又是联盟,优势自然不言而喻,只是时候长短的问题罢了。   这一场仗至关重要,成王败寇,生杀予夺都在这一役之间。   硝烟四起,到处是战死的兵丁,有的还在□□,但大多数已经没了呼吸。大历的人在清点伤兵,一场胜仗,那心潮澎湃自是不可言说的。   将军吩咐了晚上要给大伙儿添菜,打了这些日子,总算是熬到可以回家了。一应事宜都交代好了,才忽然想起还有人没回来。   赶紧派人出去找人,在战场上打了三个来回,回来说没看见人影子。这下是有点着急了,别再被困敌军营帐,或是被杀了也未可知。   点了副将带上小队人马,往敌营那边寻去,到了营长发现一片狼藉,倒像是扫荡过了。左右对视都觉得有些惊讶,撩起白帐子去瞧,也没找见想看到的人,这下可慌了神儿了。是继续往西边找,还是先回去禀告了再得令,副将大任有些踌躇。   思量了片刻,据定先回去。将军听了有些皱眉,这可是万岁爷钦点了的人,瞧着意思是有意要磨练他好借着机会提拔的,要是让他把人给带没了,说不定功过不相抵啊。   没找着,就说明人还活着,看着样子是往西边追过去了。   谴了百人作一队,让人领着往西边寻人,若是看到敌人,便去打,莫让他们小瞧了去。可也要穷寇莫追,把握好分寸才是要紧,切忌找人才是要紧的事。   得了命令,便整装出发了。   想着等上半个月,若是再等不来人,大军便要班师回朝了。   难得能有机会来好好欣赏这辽阔的草原,一望无际的绿,让人顿觉心旷神怡,什么烦恼都要随着风飘洒了。   将军坐在营帐里,提笔上书,洋洋洒洒写了半个时辰,把这些日子的境况做了尽述。当然,最后还要把呈轩的事提上一提,没敢赘述太多,只轻描淡写的几句,好像无关痛痒。   将折子写好了,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去京师,要到了乾清宫,起码也要三五天的功夫,还能给呈轩这小子拖延些时间。   眼瞧着计划的时间过去了大半,发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,大将军要点坐不住了,急的在大帐里头拍桌子。   “老子当初就不应该放呈轩那小子出去,如今连个人影子都找不着,放出去的那些个人呢?都浑哪儿去了,也没人来报个信。”刚撂下话音儿就掀了桌子。   几个副将赶忙上去劝,可憋了几日的火,哪里是说消就能消的。未几,有士兵进来报,呈轩带了一大伙子人回来了。   大将军火冒三丈,“这小子可真会挑时候!”抖了抖身子让身边的人松手,“让他进来!”穿了两口粗气,重重哼了一声。   外面有人打了帐子,呈轩提了个大木匣子进来,一脸的不疲惫,可掩不住激动之色,进了大帐,把匣子“磕托”一声撂在地上,扫袖子利利索索请安,“呈轩给将军请安!”   “哼,你小子还记着回来,要是不说出个四五六儿来,老子这军棍可不是吃素的。”匣子里装的是什么,打呈轩一进来,大将军就猜出了个大概其,心里头激动,可脸上还是要摆出些威严的,毕竟这小子这么写日子什么消息都没有,白让他们这些老骨头跟着着急上火了这些日子,怎能这么轻轻松松可个头就完事儿了。   呈轩是个激灵的,大将军这么生气,他打外边儿进来前,门口的小兵久更他使眼色,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,朝那小兵点点头。   进了帐中,在地心里请安,插着空档偷瞄了大将军的脸色,边上几位看他的眼神儿都带了几分同情,看来将军这是生了大气了。   不敢插科打诨了,上来就把这些日子的战迹根各位上述了来。   那绰罗斯王真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,原来他有两个替身,之前在敌营里杀死的是个替身,后来他们活捉了一个,这个比之前那个衷心一定,整了一天一夜才吐了口儿,他们给了他个痛快,继续上路,一路往一边追去。   再多的替身也有用完的时候,上一个替身拷问出来,他们的大汗只有两个替身,上一个已经去了西天,他还不知道。   这次又足足在草原上跑了三天三夜,吃饭喝水全在马上,累的能在疾风里闭了眼睛都没察觉,差点儿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去。   对地形再了解,也终归不如土生土长的绰罗斯人,迂回周旋了足足五日,才得了机会与他正面交锋,正好赶上抚远将军派来的人到了。没工夫解释了,直接抓起来先打仗要紧。   绰罗斯王能带上的人不多,本来与呈轩的人交锋是可以不相上下的,可对手突然来了增援,但是出乎了他的预料。   跑了那么多天,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,任何的耗损都是极大的消耗,绰罗斯汗王自知无力回天,可仍然奋力一搏。   全天下的人性儿约莫都是差不多的,就算是草原上的枭雄,到了穷途末路,也要经历兔死狗烹的。   眼看着命要保不住了,几个绰罗斯的士兵用夹带着汉话的胡语,跟对面的士兵交涉着。有人听懂了大致的意思,朝着呈轩那边喊话,这是有人要投降了。   呈轩听见了,心里一阵冷笑,草原汉子又怎么样,到了紧要关头一样都是惜命的主儿。绰罗斯王听见了,朝着要投降的人说了一堆话,呈轩虽然没怎么听懂,可那表情却生动得很,横眉冷对,怒发冲冠,那汗王恨不得冲过去,一个弯刀削了他的脑袋。   呈轩知道绰罗斯王会说汉话,扬声劝他投降,语气平和,没有半点敌意。   其实劝那汗王倒不是目的,他是不会那么轻易投降的,呈轩的用意在那些小兵身上,他们心里动摇了,就能升级了大半。   锦衣华服,玉食美酒,都是他们草原上没有的好东西。人都有私心,都会向往美好的事物,一车话说了出去,他用眼睛扫视了一周,果然有些是心动了的。   不待呈轩继续攻心,绰罗斯王一声长喝,又开始喊打喊杀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醒来   人一旦心里边儿动摇,就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勇猛,这回果然是减了不少士气。   有了这道心上的防线,仗就好打了不少,两日后生擒了绰罗斯王。   到底是雄踞一方的王,还是很有骨气的,草原上的雄鹰,永远也不可能甘心做金丝笼里的燕雀,他昂首挺胸,保持着他的骄傲,拔出了身上的短刀,给了自己一个了断。   血染红了草地,一位枭雄就这样倒下了,日落西山斜阳的暖光洒在一望无际的草甸子上,为这片原野平添了些忧伤。   呈轩是有些敬佩这位英雄的,如果不是因为如此的立场,他是想交这样的朋友的。到底是个爷们儿,关键时刻不会讲究女儿家那些个绕指柔的小矫情。   抡起那百炼成钢的宝剑,带了首级开始往回赶。他们跑出了半个蒙古,不知道如今大军那边是怎样的境况,得了胜利应是不会错的,将军那边大概是要着急上火的。   抚远将军坐在案前,几位副将跟着一块儿听这故事,都觉着竟是有些悲凉的意味,英雄之间总会是有些惺惺相惜的东西在,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也不会儿女情长。   呈轩呈上了木匣子,打开上头的盖子让将军过目,这么个活生生的物什摆在眼前,多少还是有些让人不忍直视,只轻轻扫了一眼,便让人拿下去安置好。   眼下也不是要惩治人的时候,大将军让他们先去休息,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议。   回到自个儿的营帐,总是累得眼皮子睁不开,可呈轩是个爱干净的人,烦劳兵丁帮忙打了盆清水,匆匆净了身,才一头倒在/床/上/睡/了过去,一睁眼就到了天黑。   有人给他端了汤食来,呈轩心里头惦念起跟他一块儿出去的兄弟们,第一句就问他们怎么样。小兵士笑的憨憨的,跟他回话,让他放心,将军已经犒赏他们了,让他们好好休息,准备了饭菜。   呈轩点点头安了心,吃好了就收拾齐整,往抚远将军大帐去了。   他这么个行事作风,的确让人出其不意,带给大伙儿好大的惊喜,可军队有军队的规矩,容不得每个人由着性子来。   呈轩进了门就给大将军磕头请罪,这么明事理的孩子,搁在八旗里头都是难得的好孩子,大将军戎马一生,让他入得了眼的年轻人不多,眼下呈轩就是一个。他不是个会护犊子的人,该赏的赏,该罚的也决不姑息。   得了十个军棍,呈轩坦然的接受了,外面人搬来了凳子,呈轩从容的趴上去,棍子落在皮肉上发出闷响,打得他出了一脑门子冷汗,也没哼出一声。罚完了抬回他的帐子,找了个士兵帮呈轩上了药,匆匆养了两天,大军就整顿齐备开始返京。   在马背上奔波,呈轩也有点吃不消了,他才刚挨了打,要是嗷嗷儿喊疼,没的让那些长辈们看了笑话他没血性,就这么一路上忍着到了京城。   皇帝在德胜门外亲迎大军班师回朝,百姓们欢呼雀跃,自此京师又以为才俊唱响了四九城。   还未归京,呈轩擒王的故事就打千里之外的草原一路传到了京城,王公贵族,街头巷议,纷纷都在传颂这位包衣出身的小伙子。   几位将军,副将,均得了恩赏,最得了风头的自然是呈轩,万岁爷看中,赏了他做护军统领,给抬了镶黄旗,荫及三族,还在侯后海边儿上赐了座宅子。   一时间,京城多了位显贵,他他拉家的门槛儿要被踩破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   万事都是祸福相依,喜忧参半的,朝堂上一片沸腾,后宫却有些悲戚的意味。   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皇帝在前朝忙的不可开交,平了蒙古的叛乱,接下来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抚,如何安置百姓,如何建城戍边,多少事需要今上操心拿捏。   照顾太后的事,如今交由淑妃来料理,这么些日子,都是淑妃看顾的,皇帝念她有孝心,恢复了她淑妃的头衔,这个女人,似乎也比往日更懂得收敛了,领了旨意谢了恩,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张牙舞爪的令人生厌。   太后在榻上上躺着,脸上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,油尽灯枯大概就是老人家眼下的光景。太医束手无策,只能小心的给调理着,老人家身子骨进步的猛药,也受不住大补,只能用黄芪、人参那些补气、养血、性温的药来吊着,淑妃瞧着也要伤心,偷偷的抹眼泪。   是夜,刚刚打了更,太后突然倒不上气来,脸颊上现出不似如常的红晕,让人看着都觉着难受。太医院的院判及各位太医连夜赶到了慈宁宫,但换来的是领人叹息的摇头,老太医朝着淑妃磕了个头,入了古稀的院判大人一辈子行医问药,如今也只能束手无策,道江郎才尽,无力回天。   已是入了冬,天上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,消息传到养心殿,万岁爷俱是一震,真正是悲喜交加。   朝务暂且停下,命内务府连夜准备丧礼事宜。   母后皇太后塔拉氏,天和四年十一月崩。初违豫,帝时年二十四,朝夕侍。及大渐,废餐辍寐。至是截发成服,躃踊哀号,水浆不入,近侍感泣。日尚三食,王公大臣二次番哭。停嫁娶,辍音乐,军民摘冠缨,命妇去装饰,二十七日。馀凡七日。四日后,入直官摘冠缨,服缟素。五日颁诏,文武官素服泣迎,入公署三跪九拜,听宣举哀,行礼如初。朝夕哭临三日,服白布,军民男女素服如京师。上尊谥曰孝敬端皇后。葬东陵,升祔太庙。   太后崩逝,之宜是打得了旨意开始筹备一应事宜得着的消息,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,夜里无人寂静时,一个人咬着被角落泪珠子。   太后生前待她不薄,她愿意就这么在这儿一直守着她老人家,可心里都还是盼着能和皇帝见上一面的,哪怕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也好啊。   趁着皇帝到了东陵,她远远的瞧见了她想了念了快一年的男人,他瘦了,人比从前更沉静了,眼睛里淌着悲伤。她多想跑过去抱住他,给他顺顺背,让他别这么难过,可是隔了那么远,那么多人。   事毕,该走的人都走了,之宜来到太后地宫前,在宫门口跪下,想为老人家再守一守,尽尽自个儿的孝心。   冬日的风又硬又刺骨,之宜跪的时候久了,人就冻的有些麻木,可她也不愿意回去,太后还许过她一个愿望,说等她什么时候想到了,就去跟她老人家讨去,如今阴阳永隔,之宜想让老太后再活过来,也是回天乏术了。   天渐渐黑了,更冻得人脑子发木,之宜有些支撑不住,一阵北风吹来,身子跟着晃了几晃。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,只觉着身子要碰着地面的时候,有人接住了她,当时眼皮子实在太沉了,根本睁不开眼睛,后面的情境,也就人事不知了。   人没了意识,可脑子还是再转,身子还有知觉,再有了印象的时候,觉着耳边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似是身边有好些人在忙活着,偶尔还会传来责备省,后来,周遭又安静了好多,有人跟他徐徐的说了些话,也记不清楚,脑子里混混沌沌的,涨疼的厉害,又昏睡过去了。   再醒来时,先是脑子里有了意识,周遭安静得很,浑身上下都觉得暖意融融,但依旧觉着有些乏,头时有时无的疼,倒也不甚厉害,眼皮子慢慢睁开,从朦胧到清晰,渐渐看清了这世界。   陌生,是之宜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,屋子里装饰华丽的很,跟她的屋子有很大不同,也不像宫中,那里都是她所熟悉的,眼珠子转了转,四周都是她没见过的物什,床边有个女子趴在塌边睡着了,瞧着衣着打扮应该是高门大户家的丫头。   门响了,似是有人进来,她闭上眼睛,关上了心里那扇门。   那丫头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惊醒了,看见来人起身请安,“王爷万福。”   “恩,怎么样了,人有没有醒?”   是......纯王爷!心下微惊,他是怎么发现自个儿的?心上有些激动,面色还算从容,按下心来仔细听,她要好好想想。   那女子侧过脸朝里面端详了下,福了福回话,“回王爷,姑娘还未醒过。”   崇宁点点头,在塌边坐下,上手帮床/上/的/女/子缕了缕鬓边儿有些凌乱的发丝,看了一会儿,便起身出去了。   刚才那动作,太过/暧/昧,让之宜心惊,她脑子里很乱,这是在纯亲王府邸罢。   眼下无人,也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,这么一直躺下去装病也不是个事儿,索性先醒过来,骑驴看唱本儿罢。   之宜缓缓睁开眼睛,目光移到那丫头的身上,就这么静静瞧着,等待她来反应。   “姑娘你醒啦?要不要喝些水润润?”说着便上前来扶她。   之宜起身,由她伺候,靠着/引/枕/朝她点点头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用计   那女子盛了杯温水给她,瞧着模样倒是清秀可人,看见她醒了也挺高兴,见之宜喝完了水结果杯子,帮她拢了拢被子。   “姑娘,奴才叫春桃,是派来伺候您的,您略坐坐,奴才去唤王爷过来。”这姑娘说话声音脆生好听,让人听着心里舒畅。   之宜不做回答,只默默的瞧着她。春桃见她没甚反应,猜着会不会是个哑巴,不好意直问,王爷也没嘱咐过她,只能先敦了福出门。   人刚睡醒,脑子还不太会转,之宜有些发蒙,先这么对付着罢。没多大功夫,听见急促的脚步声,门被瞬间推开。   之宜扭过头去瞧,果然是纯亲王,她抬手要掀起被子下地去请安,让来人一把用手按住,“躺着吧,如今不是在宫里,咱们不讲究那些个规矩。”   之宜也没再做反抗,把手抽了出来,静静的看着他。   人醒过来,一句话不说,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瞧着他,让纯亲王心里一阵发慌,“你还记得我吗?我是崇宁。”   这话里带了感情,之宜能听出来,如今她被困在这亲王府邸,如何脱身,她还没有想到对策,与其多说多错,不如就此装聋作哑还来的省心些,兵书里不是说静观其变么,她下定了决心,心里边儿便有了底气,对于纯亲王的问话,她选择不做回应。   看着如此的之宜,崇宁心底有些发凉,也有些发慌,从进门到现在,她几乎没做出什么回应,也没有说过一句话,难道是受了什么打击,失了语?   眼下还不能作出判断,怕吓着她,也不敢作出什么大的举动来,往后来日方长,他可以慢慢的和她相处。   看着之宜吃完了药,陪着她说了会儿话,即使是没得到任何回应,崇宁依然很高兴,过了会子,春桃出去把饭菜端了进来,是清粥和些清单的饭食,有配了些酱菜,搁在小几子上摆好了端过来。   之宜不喜欢崇宁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,这让她很不自在,可她不愿开口说话,也就这么受着罢。   纯亲王陪在塌边,看着之宜用了碗粥,夹了几口菜,好歹用了些,安了心,吩咐春桃好生看顾,复又瞧了瞧卧在榻上的人,才出门去了。   之宜不想看他,闭了眼睛养神,先把身体养好再想怎么去找主子爷罢,眼下她是受困的小鸟,丁点缚鸡之力都没有。   半个月过去了,之宜的身子将养的差不多了,气色恢复了往日的红润,人也能下地走路了,偶尔她心情好,会出了院子在王府里逛上一逛,她不怕被人瞧见,就怕别人瞧不见她。崇宁在府里的时候,得了消息,没什么要紧事,便会搁下手头的事儿,陪之宜在王府里散一散,陪她说说话。   不想说话,就只能用/肢/体/来交流,之宜时长站在王府门口张望,时候久了,崇宁自然会心领神会的。   “是不是想出去瞧瞧?”崇宁站在她身侧,微微弯/下/身/子,侧过脸轻声问她。   之宜等了一瞬,点了下头,引来王爷好一阵欢喜,这大概是之宜来了王府之后,第一次答他的话,虽然带着之宜出府不甚安全,他又怎么忍心驳了她去。   从前听说之宜陪着兆惠格格去棋盘街玩儿,还逛了庙会,听说是很开心的,料想着再带她去看看也是个不俗的主意,吩咐管家准备马车,过了晌午天气还算和暖些,带着之宜出去溜溜也好。   吃了午饭略作休息,这会子太阳正足,人站在外面也不会太冷,春桃给之宜为了个一口钟,里子是紫貂的,又把帽子给她罩上,很暖和。   布置的差不多了,崇宁过来接人。   今儿个没有庙会,就去棋盘街看看也好,那里人多,也好隐蔽起来。   马车在门口候着,出了门,纯亲王亲自扶了之宜上车,只带了一个亲随,便去了棋盘街。   “今儿带你去棋盘街逛逛,怕你太累,要是喜欢外边儿,咱们改日寻了机会再出来就是了。”王爷想的很周到,之宜也没怎么搭理他,她脑子里风车似的转,去棋盘街,正好能去趟不倦斋,要是能在大堂碰见顾师傅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   车行道棋盘接口停驻,下了车,之宜抬眼望去,还是如以前一样人流攒动。她一眼便望见了不倦斋,心下高兴,不能太流于面上,暗自平复了下,跟着纯亲王往前走。   到了不倦斋大门口,之宜停下,崇宁瞧了瞧她,“今儿是陪你,想去哪儿就去瞧,我随着你。”   之宜拾步进门,环视了一周也没瞧见顾师傅的影子,伙计也不是从前的了,不禁有些灰心。再等等把,说不定师傅在楼上找东西呢,她在一楼仔仔细细的逛了又逛,想再等等,忽听见有人下楼,那脚步声再熟悉不过。   心里头掐算这时间,慢慢往楼梯那边走。拐角处有些狭窄,要是不注意容易撞上人,之宜看见人从楼上下来,低着头瞧着,提裙子要迈台阶,好巧不巧的就撞上了来人。   顾师傅觉得很抱歉,忙过去扶那姑娘,一抬头瞧,把他老人家惊着了,四/目/相/对,别人瞧不见之宜脸上的表情,之宜跟顾师傅递眼色,又皱了皱眉头。崇宁看见之宜被撞,三两步跨上来扶她,张口就要骂人,“你怎么看路的!”说完了赶忙着去瞧之宜。   之宜回身朝他摇摇头,又朝顾师傅敦了个福,顾师傅直说对不住,拱着手作揖道歉,想请二位上楼喝茶。   之宜摆摆手要往外走,纯亲王顾及着她,没多追究,冷哼了一声便去追人了。   “刚才那老头没伤着你罢。”崇宁有些担心,之宜身子才好没多久,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好,真是不应该纵着她出来,没的让她又受伤。   之宜抬头去瞧他,跟他认真的摇了摇头,让他放心,便接着往里面逛。   希望师傅能明白她的用意,帮她报个信给万岁爷,万岁爷是见过他老人家的,只要门口的侍卫不多为难,把话儿递到了,主子不会不见他的。   在棋盘街上逛了半天,买了她爱吃的小云吞和凉糕,已过去了不少功夫,冬日里天黑的早,不到傍晚,他们就打道回府了。   之宜在外面吃了东西,晚膳也没用几口,人有些乏,春桃伺候着梳洗了,早早的便躺下了,有了盼头,心里头就痒痒的,不知道师傅能不能帮到她。   她还想原来一样,每日里吃饭、睡觉、看看书,崇宁有个书房,离她的院子一墙之隔,她偶尔去那里看看,找本书来看,崇宁从来不让人拦着。偶尔在府里逛逛,她还是她,和出府前没有两样。   ***************   呈轩下了值路过不倦斋进去看看,这是打之宜进宫就做的,每隔些日子就代之宜去看望看望顾先生,带些他喜欢的点心和茶。   先生把呈轩待到楼上,带他进了自己的卧房,让他坐下,面色有些凝重。呈轩觉着先生今儿竟与往日不同,不禁多问了一句,“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?”   顾师傅关好房门,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,“呈轩,我前两日碰见之宜了。”   这话让呈轩愣住了,妹妹不是在宫里,好好的怎么会在不倦斋碰上?   顾师傅瞧他那神色,继续跟他道来,“我也是有些吃惊的,她那日似是故意要往我身上撞的,跟我使了眼色,有皱了皱眉,没跟我说过一句话。她旁边还有个人,模样和万岁爷倒是有两三分相似,我也不敢瞎猜,毕竟没见过纯亲王,不过那一身装扮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。”   越说心里越觉着发慌,顾先生抿了口茶,继续说:“她对那公子也是摇头不说话,会不会是之宜出了什么事,有意要向我求救,身边这人在,又没法跟我说话,就做了这举动,你额涅之前还跟我提起过,万岁爷好像挺看重之宜。你现在是天子近臣,要不要得了机会你跟万岁爷说说这事儿?”   “您说的在理,赶明儿我进宫跟万岁爷说说。”说完了也不再多待,起身作揖告辞,“呈轩在这儿谢谢您了,若是之宜真出了事,您就是我们家的恩人。”   顾先生略作推辞,上手虚扶了一把,送呈轩到楼下。   一晚上心里犯嘀咕,觉都没睡好,转天早早进了宫,待皇帝得了闲,他便拾了空进去求见。   呈轩把昨天顾先生跟他说的话,一五一十的跟万岁爷说了,皇帝听后很震惊,“你说之宜跟着个男子去了不倦斋,先生说那人跟我长得有几分相像!”   “是。”呈轩回话。   正待再说,李德顺打外边进来传话,说尚虞处的人说有要事禀报。   呈轩行礼告退,皇帝准了,让他先别走,在外头候着,呈轩领旨退出殿外。   这尚虞处的人要说的,跟呈轩刚才说的是同一回事,还带了个让皇帝更吃惊的消息,纯亲王曾和兵部尚书庞桂私自通信过,联合着勾结绰罗斯部要夺权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重逢   皇帝坐在御案前冷哼,手放在膝盖头上攥成了拳,瞧着有些狰狞。   他的好弟弟,从小他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为他留一份,万事都为他筹划好,自个儿疼到心眼儿里弟弟,竟会作出如此的事,他先前不是没有预料到,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,如今证据确凿,肃善把他们来往的书信都呈上来了,由不得他在掩耳盗铃。   这是出了家贼了,还是他最不愿意去相信是他的人,他从小护着到大的弟弟,皇帝觉着对不起刚刚崩逝的太后。   他不只是位兄长,还是万民之主,作为皇帝,他容不得崇宁如今的作为,这是杀头灭族的罪,决不能姑息。   不只是崇宁,他竟还会跟庞桂那个老东西勾结,简直让皇帝怒火攻心的想直接一剑了结了那个老头儿。   人老了,就会倚老卖老,仗着自个儿随着先帝时得了些功勋,自个儿的闺女生了个阿哥,就存了当太上皇的心。   以为没人知道,这事儿就能无声无息的过去,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赔钱的买卖。   怨不得起初总是吃败仗,原来是有人给他们送信儿呢!也多亏了呈轩来了那么一手儿,搞了个谁也不知道,回来还挨了军棍,这么想想,那这小子还是立了大功了。   他真是得了个人才,这人还是他未来的大舅子,也算是自己人了,心下想到之宜,更想赶快找到她了。   刚才被肃善打断了,还没来得及筹划,眼下又得了这谋反的消息,皇帝想姑息都姑息不得了。   把几个大章京传来,拟了旨速速去办,不能让他们得了消息再防备了去,白白错失了良机。   他的之宜被困在纯王府里出不来,他要去救她。皇帝虽然知道崇宁不会对她不好,可心里边还是放不下,唯有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照顾,他才觉得心安。   他的之宜真聪明,会想法子出来,给他传消息,自个儿没办法进宫,就找她师傅,真是他的好丫头。   尚虞处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,原来是被藏到崇宁那儿去了,太后真是会想辙,果然是应了那句“大隐隐于市”,他做梦也不会想到,自个儿的心上人能力紫禁城那么近,简直近在咫尺。   庞桂家的,除了淑妃和大阿哥,其余的按照“灭九族”的罪论。一时间庞府里哀声遍地,连府里的下人都没放过,全部下了大狱。   与此同时,纯王府让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。   天渐渐暗了,擦了黑,点起了火把,把王府外照的通明,管家有些慌了神儿,禀报了王爷,在书房外边儿记得直转磨磨。   崇宁坐在书房里一句话不说,他知道这是因了什么,如今想想,他也有些后悔。放着闲散王爷不当,偏偏鬼迷了心窍要去趟那浑水,怨不得皇兄要生气,这是大罪,也有证据,没什么好辩驳的。   只是,他和之宜相处的时日还不长,如今落得这样,他怕是再没机会照顾她了,终究命里没这段姻缘,求都求不来的。   皇帝着了身玄色衣裳来了纯王府,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弟弟,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忍。   肃善在门口守着,见皇帝来了,忙上前请安伺候着。皇帝挥挥手,让人都别跟着,自个儿独自到崇宁的书房门口站定。   管家见了当今圣上,忙跪下磕头,三呼万岁。崇宁在里头听见了,叹了口气起身开门。   “皇兄。”崇宁给皇帝请安,他自惭形秽,当初也是被冲昏了头,如今后悔也为时已晚,自个儿酿下的苦果,只有自己尝了。   皇帝站在门口,就这么望着他,什么话也没说,如今也不知再对这个弟弟说些什么了。   崇宁往门外走,经过皇帝的时候停下了,“之宜在一墙之隔的园子里住着,她似是受了惊吓,说不出话了,还劳皇兄医好她。”说完了觉着自己这话说的倒是多余,自始至终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,皇兄自是会把之宜照顾的妥妥帖帖。   望着崇宁的背影,皇帝觉着有些落寞,情之一字,误了终身。   过了垂花门,往那小院去,里面安静的很,屋子里点了一盏灯,烛光摇曳,金黄色的暖光透过窗户纸映出来,那里面有他心心念念的人吧。   外面发生了什么,之宜多少还是知道些的,可是到底是因了什么缘由,她却不甚明白的。不知道万岁爷有没有得了她传出去的消息,纯亲王没来找她,她把春桃支出去了,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,好想主子推门进来,能带她出了这王府。   门响了,是有人进来的声音,之宜不想去管,也许是春桃,也许是王爷。   “之宜。”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在屋子里想起,眼前是多少次午夜梦回却不得的人。   之宜蜷缩着坐在塌上,下巴点在膝盖上,两只手把腿环抱着,看上去楚楚可怜。   这声音让她有些瞠忡,似乎是幻觉,这会子主子定是坐在养心殿里看折子呢,可就算是幻觉又如何,哪怕让她梦上一回,过过干/瘾/也好啊。   慢吞吞把头抬起来,这下子彻底呆住了。   天爷,真是上苍眷顾,眼前的人太过真实,就算是扑了个空,她也要去。   光着脚跑下床,直接飞奔过去把人抱住,竟是真的。   皇帝曾想过各种两个人重逢的场景,如今这样的,但是出乎了意料。原本以为自个儿瞧见她的一瞬间就会跑过去一把把人抱紧怀里,原来情到浓时倒不知该做什么了,就这么愣愣的瞧着就觉着知足。   之宜抱着人哭的泣不成声,人在他怀里哭的直抽抽儿,皇帝也不去安慰,就这么紧紧的抱着,把她抱起来,脚离了地,踩在他的靴子上,一只手帮之宜一下一下的顺着背。   不知道就这么抱着哭了有多久,渐渐累了,眼泪也干了,眼睛酸胀的难受,依旧不愿意把/身/子/挪开。   分别了太久,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,到如今却不想说了。   “哭的可畅快了?”再没听见有哭声,瞧着小人儿就这么抱着他,他直想了,这么些日子不曾相见,她还是原来的样子,有些孩子气的招人疼。   须臾传来一声轻哼,这是回应他了。之宜从他靴子上下来,往后撤了下,要给皇帝请安问吉祥。   皇帝不待她动作,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,走榻边坐下。   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,没什么分量,这么些日子不见,人又瘦了一圈。   “不在宫里,没好东西吃了才瘦的这样?还是想我想的茶饭不思了?”皇帝调侃她,边说边在屋子里头寻思。   之宜刚哭完,脑子还不太会转,窝在皇帝怀里就觉着心安,他说什么,她都应,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挺进去。   “你的衣裳在哪儿?”皇帝瞧了半天,没找到。不能在这多待,先出去才是要紧。   之宜给他指了指,要挣脱开下地去拿。皇帝把她按下,自个儿往衣柜子那边去了。打开柜门,找了件香色的裙子给她穿上,撑开一口钟把小人儿包起来才作罢。   皇帝搂着她一路往后头走,寻到了王府后门。外头有辆马车候着,边上站了个人,天黑瞧不清人影,之宜只觉得身形颇熟,待走到跟前儿一瞧,原来是他哥子。   之宜高兴的往前急走了两步,伸开胳膊往前窜,一把把呈轩抱住,“哥哥!”   呈轩也想他这个唯一的妹妹,伸/手/拦/住/她,在她/背/上/拍了两下,聊以安慰,有皇帝在,多少有些不自在,呈轩往后退了一步撤出来,给皇帝请安。   礼数到了,旧也算叙了,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,皇帝扶着之宜上了车,呈轩把帘子掩好,打马前行。   再下车来,之宜却不认识了,这府邸她没来过,可瞧着主子和呈轩的神色却是熟悉的很,唯独自个儿一茫然。   皇帝朝她一笑,上去牵她,“往后你就暂且住在这,安全的很。”说完领着之宜进门去了。   董鄂氏听儿子说之宜要来,她还不大相信,可儿子总是不会骗她的,一个人在屋子地心里打转,是不是的往外头瞧瞧。   这一望还真把自个儿闺女给望来了,太太欢喜的不成话,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才好,急急的打了帘子往外走,迎面还瞧见了万岁爷。   规矩要紧,董鄂氏要给跪下磕头请安,皇帝上手一扶,“这是在家,咱们就不讲究那些个了。”   大安不用请了,董鄂氏还是给皇帝敦了个福,瞧见之宜也不太敢往前凑,心里头有急又喜。   能见着她额涅,之宜也觉着挺意外,抬头瞧了眼皇帝,一脸的感激。给她额涅请了安,呈轩把马车料理完了也往这边来了,几个人簇拥着进了屋。   有男人在,娘儿俩也不好说体己话,皇帝知道之宜想她额涅,有好些话要说,寒暄了几句,说要回去办公务了。   三个人起身要送,皇帝抬手止住了,只说让之宜送送就成,呈轩留下照顾夫人就好。之宜头一次来这新家,哪里知道哪儿跟哪儿,还不如说是皇帝带着她往外走。   没机会在一块儿腻歪,皇帝心里头不大痛快,好容易把人找着了,却还是不能长久的在一块儿,真是挫败的很。   不过好事多磨嘛,他有耐心。不能抱,还不能牵手嘛!皇帝心里激动的翻江倒海,面上还是波澜不惊,到底是帝王,有的是镇定从容额气派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找到啦~~~   ☆、痛痒   之宜的手被握在皇帝掌心里,和煦软糯,他想就这么把人带走好了,可终究是忍住了。   “我给你哥子抬了旗,荫及三族,以后你就是镶黄旗的了。这宅子是我安排的,你安心在这住着等我,啊!”   自从今儿个见着皇帝,之宜的心就落了地,眼下皇帝跟她说什么她都应。   皇帝瞧着她像只乖巧的猫儿,上手抚了抚她的头。有人给牵了马在旁边候着,皇帝抬腿一跨遍上了马。   马蹄带起一阵轻尘,之宜站在那里望着,人影渐渐融进黑夜里,知道再瞧不清,她才回身往里走。   屋子早有人收拾好了,董鄂氏拉着之宜坐在里面说话,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,三五年未见,出落的亭亭玉立。   呈轩端了碗面进来,怕他妹妹折腾了一晚上饿的难受。   之宜吃了几口便放下,说饱了。见额涅又要接着叙话,呈轩忙止住了,“咱明儿再接着聊罢,先让之宜歇歇。”   太太这下纳过闷儿来,“我这一高兴竟忘了。”   索性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,略忙活了一阵子,便洗脸拆头发躺下了。   人踏实了,连入睡都快,之宜躺在榻上没多大功夫就入了梦,大概这日是她自入宫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。   找到了心上人,皇帝整个人瞧上去都清爽了不少,可亲弟弟查出来犯了案子,一想到这皇帝就高兴不起来。案子还得办,罪还得惩处,庞桂那个老家伙,嫌自个儿好日子过的腻味了就像拉着崇宁垫背,老头子就不想给他闺女和他外孙子积点阴德么?   淑妃在养心殿外一直跪着,求皇帝能开恩从轻发落,就算她心里清楚这是罪名累及九族,她还是拼了命要试上一试。   知道外面跪了个人,也不去管她,自个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,还嫌事儿不够乱。越想越来气,皇帝眉头皱的老紧,盯着御案上的信,眼珠子里能冒出火来,亮嗓子就喊人。   李德顺领了旨去传话,出来了直往脑门子上擦汗,激起了盛怒,庞桂这回是不能得善终了。   处理了老家伙,弟弟却让皇帝头疼了,就这么一个兄弟,还是从小玩儿到大的,崇宁是什么样的孩子,万岁爷心知肚明,若不事一时让猪油蒙了心,定不会做出这事来的。   可历朝历代兄弟相残,为了争皇位的故事,上演的还少么?不管是为了权力还是为了女人,他都不能心软。   要怎么处置他弟弟,万岁爷心里早就有了主意,只是硬不下心来,明黄的圣旨摊在院上,他就这么在养心殿坐了一宿。   天色蒙蒙亮,燃了一夜的烛火灭了,生起一道清烟。皇帝一咬牙,拿起御印往圣旨上叩。削去纯亲王爵位,终身圈禁。   圣旨到了纯亲王府,崇宁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接旨谢恩。没有去了他的黄带子,还留了他的名,他很感激他皇帝哥子。   命里没有的人,再怎么去争也是争不来的,之宜在他身边那几日,活脱脱的就像个人偶,全然没有他皇兄在时那样的鲜焕模样,她到底还是喜欢他哥子的罢,也或许她不说话,不是因为失语,只是害怕,不愿意和他说话。   圈禁的地界儿就设在了纯王府,没有指定了是在哪一间屋子,王府内崇宁可以随意走动,这样的结局,也算是皇恩浩荡了。   忙完了内忧,就要解决外患。   因着太后她老人家崩逝,绰罗斯部和边疆的处置暂时被搁下了,如今要提到日程上,皇帝又忙活了两个月。如何安置边地的百姓和降部的少数民族,如何戍边,官员任免,种种的事情都要皇帝和大臣们商议。   大历朝又迎来了安定,京城也艳阳高照了。   一道圣旨,震惊了满朝,万岁爷要选秀册皇后啦。   选秀定在五月初五,上三旗有女儿的人家可忙坏了。一朝圣旨下,名动满京城。一时间,裁缝铺子,首饰铺子,茶坊,餐馆都人流攒动,太太小姐们进进出出,络绎不惧。   之宜也得了消息,没有欣喜若狂,反倒唉声叹气。呈轩卸了差回家,瞧见之宜拖着下巴颏坐在院子里望天,瞧见他进门挤出了个笑,简直比哭还难看。   他妹妹春心萌动,这是为了选秀的事儿伤心了。   呈轩存了逗她的心,全当没瞧见,还跟平常一样,也没多关心两句就进屋了。   之宜冲着她哥子的背影直噘嘴,哼了一声,她哥子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她,当了御前侍卫,眼珠子就摆在脑顶子上,她曾经还是紫禁城里的红人呐,真是拜高踩低!   转天呈轩上差,瞧着皇帝高兴的时候,把昨儿个的事跟主子爷念叨了。皇帝听完了直乐,原来之宜也会吃醋,也会胡思乱想。   原本想再等两天,逗逗她,可自个儿却想她想的发慌。天一擦黑,皇帝就换了常服带着呈轩一道出宫去了。   呈轩回到家跟董鄂氏请了安,说妹妹这两日心情不好,带她出去散散。之宜一听心里美,总算她这哥哥还算有点良心,换了身裙子,理了理头发,乐呵呵跟着出门了。   今儿个不坐车,之宜想走走,兄妹俩边聊边走,往三食坊走。   到了门口,伙计很热情,引着兄妹俩往二楼包间走,呈轩把人送到门口就往旁边走,“哎,你去哪儿啊,不是吃饭么?”   呈轩笑了笑,跟她摆摆手,“我有约了,你进去吧,有人等你呢。”说完也不再理她,自走他的去了,弄得之宜一头雾水。   既然哥子说有人等她,她也听话,推门去看,迎面站了个人,可不就是主子爷嘛!   “原来是您呀!”   皇帝朝她乐,点了点头。伙计很有眼力见儿,小心把门掩上了,里面只有他们俩,之宜探头过去瞧,菜已经布好了,还冒着热气。   想了这么些日子,每日忙的焦头烂额,好容易今儿个能出来了,哪里还能忍得住,一个箭步上前,一伸手把人揽进去,抱了个满怀。   眼下这么抱着,之宜没心思想别的,什么选秀,什么皇后,哪怕以后要自个儿一个人过一辈子,她也甘之如饴了。   “主子?”   “嗯?”   “我想你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您想我么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以后您还会想我么?”   “嗯。”   听见皇帝回她,她就心满意足了,以后的漫漫长日,她喜欢的人也会想起她,她就觉着不苦。   皇帝把人放开,拉着之宜坐下。   “咱们用膳罢,我特意问了呈轩,他说以前他常带你来这吃,我照着你的喜好点的。”皇帝边说边给之宜布菜,每样都夹点,堆了满满一小碟。   之宜呆呆的瞧着他,觉着瞧不够似的。过了一会儿醒过神来,也要给皇帝夹菜。皇帝不拦她,由着她来。   “上三旗的姑娘如见都忙的不亦乐乎,怎么瞧着你倒是挺悠闲的?”皇帝进入正题,不跟她兜圈子,开门见山的跟她说。   之宜一听这个不乐意了,别人为什么忙的不亦乐乎,他万岁爷不知道么?   越想越来气,也顾不得什么了,“是啊,人家姑娘们都忙着要进宫选秀,可不要忙的不亦乐乎,主子您这话问的不高明。”说完了低头吃饭也不理他。   这酸劲儿,够冲的。皇帝听着心里美开了花,这是个傻丫头,自个儿也要进宫选秀的,到了节骨眼儿上倒忘得干净。   “主子,我想回东陵一趟。”之宜一直记着这事儿,想得了机会跟他说一声。   说这话真是会挑时候,稳稳当当踩到了皇帝的痛处。那个地方,他从前想也不会想到的地方,皇帝“啪”的一声把筷子叩在桌子上,一口闷气憋在心头。   这回换成之宜高兴了,叫他拿她开涮,她也要让他体会体会她的感受才好。她没说话,皇帝也不肯吭声,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。   过了会子,之宜觉着解气了,回过头去瞧了一眼皇帝,人家还在那儿不乐意呢。   皇帝也是人,也有不高兴的时候,之宜觉着自个儿挺成功,这么下去没的上了两人的感情,挪了挪杌子靠到皇帝旁边,把脸凑到他跟前儿,笑嘻嘻的跟他说话。   “您生气啦?奴才是要回去取点东西,再不走啦。以后要去哪儿,奴才都会先知会您的,成不成?”之宜的声音和软,皇帝听着骨头都要酥了,哪里还有闲心生闷气,一把把人抱到自个儿怀里。   “说,要去取什么,是不是这个?”皇帝从怀里取出一本书给她瞧,可不就是那本《子不语》嘛。   之宜一手夺过那本书,翻开来找,果然里面还有那封信。她把书搂进怀里,凑到皇帝脸颊上亲了一口,“就是这个,我担心了好些日子呢,您什么时候让人去那儿的?”   她总怕这东西被人拿了去,还好,还在。   皇帝突然想起来崇宁跟他说的话,听着之宜如今好人一个,怕她落下什么病根儿,又不敢和家里人说,便去问她。   “之前是有一阵子不说么,如今那毛病全好了吗?”   听见这话,大概是纯王爷跟他说的吧,之宜想让他安心,把事情跟皇帝说了,“奴才的嗓子一直没甚毛病,只是在王府那会儿害怕,不敢说,也不想说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二进宫   自个儿疼着护着的女人提心吊胆的装病不敢说话,是他这个男人做的不好。皇帝伸手把人儿又抱紧了些,心想着以后会一点一点的全都补偿给她。   “回去好好准备选秀的事儿,我在乾清宫等着你。”   之宜听见这话还有些懵懂,盯着皇帝的脸看了一会子,忽然纳过闷儿来了,她现在是镶黄旗的了,也要进宫选秀的。   “可是做过宫女呀,再进宫选秀女怕是不合规矩罢。”之宜心里嘀咕,再进宫要怎么面对宫里头那些人和是非,她心里没谱的很。   这话说出口,皇帝可就不爱听了,“做过宫女怎么了,老太太不是把你给放出去了么,如今我给你们家抬了旗,你就是正经上三旗人,正二品护军统领呈轩的妹妹,腰杆子还不够硬嘛!到时候你就挺直了/胸/脯/子过神武门,进去有我给你撑腰呢,那些个王孙公子家的小姐们你都别放在眼里。”   这话之宜听完了挺受用,人精神了不少,她主子说的都对,她腰杆子原来粗着呢,呈轩如今是京师里炙手可热的才俊,这些日子在家,媒婆要把她们家门槛子都踩破了。   脸上露出一丝得意,皇帝瞧了觉着挺好笑,真是可人爱的丫头,吃话、懂事儿、听人劝。他觉着自己捞着了个活宝贝,拿什么他都不换。   “好丫头,咱可是宫里头调理出来的,打地根儿起人就出挑,到时候你打扮的花枝招展些,我让李德顺给你当奴才使,就想瞧瞧你那跋扈的劲儿。”皇帝越说心里头越美,想到当初她挨巴掌那回宁死不屈的小性子,真真配的起他。   之宜是个痛快人,皇帝马屁一路拍,拍的她心里头熨帖舒坦,“成啊,到时候奴才就描红抹绿,在那些个秀女里头横着走,让她们有气没处撒。”   这会子气氛融洽的不成话,吃饱喝足了,该说的事儿也都说明白了,月上柳梢头,该是各回各家的时候了。   走到楼下,之宜想起她哥子了,说要在这等会儿呈轩,好一块儿回家。   皇帝一脸笑,刮了下她鼻子,“你哥哥早把你忘了,估摸着这会儿跟兆惠玩儿呢,他要送我妹妹回家,我就送他妹妹回家呗。”  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,怪不得刚才把她送到门口,人就一溜烟儿跑了。   如此也挺好,两个人手拉着手溜达着,沿着后海边上走。岸边一排柳树,春夜的风带着温柔抚摸着万物,杨柳伴着水声,流淌在耳边,惬意的很。   到呈府的路上,绕道走能经过一条窄胡同,那里背静,正适合谈情说爱。   出了胡同也就到了,皇帝舍不得,拉住之宜抱进怀里,恨不得揉进自个儿骨血里一块儿待会养心殿去,突然觉着还是当初两个人都在宫里的时候好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选秀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,之宜平日喜欢穿素,因着听了她主子的话,特意做了身石榴红的旗装,头发梳的一丝不苟,簪上多鹅黄的绒花,配上皇帝送她的茉莉花钗,点上三两颗珍珠,干净又大气。   皇帝见人心切,下了旨意,今年选秀就要十六到十七的,说岁数小的不持重,当不起一国之母的仪态来,让留着多在家呆两年。这么一来,筛下去多少姑娘,呈轩还和他妹子上回进宫时候一样,亲自送到宫门口。   如今这张脸京师的姑娘没几个不认识的,呈轩给他妹子打帘子,扶着下车,还帮之宜理了理鬓边的流苏,简直把边上干看着的姑娘小姐们羡慕嫉妒死。   耳边时不时传来艳羡声,惊叹声,兄妹俩会心一笑,“万岁爷特意吩咐的,让我送你来,给你撑足了面子,一会儿进去了有大总管照应你,里头你比我熟,大大方方的。”   “嗳!”之宜答应的脆生,皇帝这么待她,真真是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,她的身份特殊,宫女出宫,二进宫选秀,放眼大历朝,她也算得上是旷古烁今头一份儿了。   有嬷嬷出来领人进去,秀女们开始按旗份站队。之宜给她哥子敦了个漂亮的福请安,正步徐行着过去了。   过了神武门进御花园,在延辉阁前候着,选秀搁在位育斋进行。进宫参加这“选阅”的不过几十号人,李德顺最明白他主子的心思,前面的功夫他都给安排好了,能进来的都是成不了事儿,身份还过得去的,左不过是陪着走个过场,不能让主子爷太劳神了。   大总管打位育斋出来,远远儿瞧见之宜端端稳稳的在秀女里头站着,老脸堆上笑,几步路走到之宜跟前儿。   之宜打刚才就瞧见了,多日不见,大总管还跟从前一样。她敦了个福,缓声道了句“安达万福。”从前还在宫里时,他们俩也算是常来常往,如今这样的身份,李德顺对她倒多了几分待主子的意味。   “该是奴才给您请安啦,往后还请您多照应。”眼下人多,也不是说话的地方,略客气两句,选秀便开始了。   皇帝坐了大半日,几十号人看完了,就留下一个人,后面的“引阅”、“记名”、“留宫住宿”全省了,当天晚上,圣旨到了之宜家。   次日昭告天下,曰:帝王承天立极,作民父母。使四海同伦,万方向化。匪独外治,盖亦内德茂焉。故政教弘敷,肇先宫壸。所以共承宗庙,助隆孝养。绵本支,睦九族。甚钜典也,朕祗缵鸿基,笃念伦纪。遴选贤淑,俾佐朕躬,正位中宫,以母仪天下。八旗侍卫统领呈轩之独妹他他拉氏,宽仁淑慎,孝慈温恭,诞育名门,祥钟华阀。虔告天地宗庙,于天和四年九月初八日,册立为皇后,朕躬暨后,允修厥德,夙夜敬勤,期克绍于徽音,庶俾薄海内外。丕协伦常,洽被仁恩。聿臻上理,布告天下,咸使闻知。   如今这结果,朝野上下算是明白了,感情全是陪着一位姑娘走过场,只为了给人家个名正言顺。这位姑娘如今也算是能服众的了,纵是原先当过宫女,可人家做宫女也能成红宫女。如今人家哥子争气,立了功,抬了旗,太和殿上能有一席之地,万岁爷器重不说,人家一家子都得荫赐。   但凡见过之宜的没有不夸上两句的,一时间京中盛传,大历朝出了位身世传奇的国母。   自得了圣旨,之宜便不自由了,听说外面人把她说的仙女下凡一样,光是她从前的那些故事竟能编出五六个范本来,要做皇后的人,眼下也只能装装样子,过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日子。   宫里拍了精奇嬷嬷来教规矩,倒是不需多费什么心思,只摆摆样子讲上几日就算完。之宜从前在宫里头可是出了名的规矩学的好,举手投足起来,比那嬷嬷做的还要标致。   规矩学完了就要讲些《女则》、《女训》之类,之宜不喜欢学这些,每日硬着头皮听上一两个时辰,也够让她难受的。   精奇嬷嬷每日来家里进讲,熬了两个月,终于把老人家送走了,还有一个月,要开始整理嫁妆了。   皇后妆奁为“内办”:如意冠四顶、熏貂朝冠一顶、天鹅绒朝冠一顶、团凤飘带帽成分、团鹤飘带帽成分、万福飘带帽成分、万寿飘带帽成分、双喜字飘带帽成分、双如意飘带帽成分、牡丹花飘带帽成分、海棠花飘带帽成分。   珊瑚朝珠二盘、珊瑚朝珠成盘、翡翠朝珠成盘、碧呀瑶朝珠成盘、蜜蜡朝珠成盘、金珀朝珠成盘、沉香朝珠成盘。   碧呀瑶带钩成件、翡翌带钩成件、白玉带钩成件、白玉带皮带钩成件、赤金累丝镶嵌珠石带钩成件、三镶宝石带钩成件、翡翠各式佩四件、白玉各式佩四件、碧呀瑶各式佩四件、白玉带皮各式佩四件、珍珠手串成盘、翡翠手串成盘、碧呀瑶手串成盘、金珀手串成盘、珊瑚手串成盘、沉香手串成盘。   ……   光首饰就有几十抬,如意.、宝瓶、朝珠、带钩、佩、手串、搬指、金表、钿子、扁方、簪、翠花、镯、钳、环、耳坠、戒指、戒圈、指甲套等,材质主要为翡翠、珊瑚、碧讶瑶、蜜蜡、金珀、沉香、白玉、赤金、宝石、珍珠、水晶、玛瑙。   被褥毡帐枕垫,有坐褥、靠背、迎手、床毡、地毡、帘、帐、幔、大褥等,里头又分了黄缎、大红缎、黄毡、大红猩猩毡。   器皿摆设,内有各式杯、盘、盆、壶、漱口盂、茶叶罐、蜂蜜盒、抿头缸、油灯、剪烛斗、火盆、桌灯、挂灯、镜支、胭脂盒、,座钟、插屏、盆景。另有玉瓷古铜珐琅竹木各式样巧做大小陈设约一百余件。   小至凳机、足踏、匣,大至架床、书隔、箱橱,无不具备。   皇后妆奁共二百抬,由司礼监拟好了路线,钦天监算了日子和时辰,这嫁妆便足足过了两日。   十里红妆,浩浩荡荡的打紫禁城抬出来,一路抬到了之宜家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大婚   大婚的前一夜注定是睡不着的,之宜躺在床榻子上阖着眼,脑子里异常清明,嘴角微微扬着,眼前走马灯似的过着,打在不倦斋门前不小心撞上了皇帝主子,似乎她的人生就开始发生了转变,从前是平静祥和的,进了宫便有的波澜,时喜时忧,时笑时悲,想想这日子也算过的精彩。   待自己入了宫,等着她的是四面环绕的宫墙,她出不去了,为了他,自个儿放弃了原本想要的自由和舒坦,纵是如此也不后悔,若是终有一日,他们渐渐的淡了,她可以靠着这些美好的念想,在一处红墙围成的院子里偏安一隅。   想到这觉着有一丝悲凉,之宜苦笑了下。真要走到那一步,也许她会费尽心思想法子逃出去,重获自由。   如今他们俩如胶似漆,蜜里调油,何苦去想那些。   不知不觉,天泛起了白光,透着窗棂子撒进屋子里来。之宜抬起皓腕拨开床围子往外看,园子里已经开始有人忙活了。   之宜一声轻叹,是时候了。   揉了揉眼睛,醒醒神儿,之宜起床了。今儿她只管呆着,其他的自有专人料理好了。她坐在梳妆台前任人摆弄,匀面,上装,梳头发,一切都进行了妥帖明白。   时辰到了,有人在外边儿亮嗓子唱吉利话,红盖头从顶子上搭下来,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。   凤舆有邸第正殿檐下启行,按着皇帝亲自拟好的路,进宫到乾清宫檐下降舆。过火盆,跨马鞍,进了坤宁宫洞房。   行过“坐帐礼”,换下龙凤同和袍,有人给皇后重新梳了“小两把”,从此姑娘就成媳妇了再换上朝袍朝褂,行“合卺礼”。   就这么忙活了一天,任是谁都觉着疲惫不堪。人都退了出去,只剩下帝后坐在喜榻边。皇帝心里有一种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激动,身边坐着朝思暮想的小人儿,眼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。  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,倒是让之宜心静下了许多,觉着身子疲乏,眼皮子直往下耷拉,一口气就这么撑了一天。她放松下来,身子一歪靠在皇帝肩上。   “累了?”皇帝笑的很欣慰,小丫头这么没预兆的靠过来,着实让他心里美了一阵。   之宜嗯了一声,声口里透着可怜。   要休息也不能这么阖衣躺下,之宜站起身来去拉皇帝,上手要去给他更衣。皇帝瞧着这动作顿时觉着不好意思,“这么着急啊,瞧着倒不像你。”   之宜抬头去瞧,白了皇帝一眼,“您寻思的还真多,是奴才乏了想歇着罢了。”听了这话,着实让皇帝有些丧气,叹了口气重新振作,把那双水葱似的小手从他衣领子上拿下来,拉着她坐到镜子前。   “人家都说举案齐眉,夫妻敦睦,往后咱们就你我相称,不要那些个主子奴才的。”皇帝一边说着,一边给之宜拆头发,拆完了又去帮她解衣裳,给她收拾好了,榻上那些花生桂圆被皇帝一抖,全撒到了地上。   之宜还想说两句,可皇帝不待她发作,便把人拉过去让她躺下,抚了抚她的脸,“睡吧,忙活了一天,看你眼皮子都睁不开了。”   之宜是个听话的人,她现在真的是没力气再走别的心思,点点头便闭上了眼。闭上了又睁开,扭过头去瞧皇帝,看着他自个儿换衣裳,觉着这就是真正的过日子,架不住困意袭来,眼前越来越朦胧。   要睡着的时候,感觉一阵暖意,然后好像被拥进了怀里,没去费心思量,横竖就只有一个人,之宜往怀里蹭了蹭,伸手去抱,觉着挺舒服,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   大历朝有了国母,后妃也应该按例给皇后请安。如今这紫禁城里能够得上位份给皇后请安的,也只有淑妃了。   经历了灭族,淑妃完全变了一个人,沉默寡言,深不可测,像是灵魂出了窍,一具行尸走肉的样子。   之宜伺候皇帝去上早朝,收拾好了等着淑妃来请安,她心里头有准备,这头一回的请安,必定不会那么顺顺当当的。   淑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一切按着规矩来,之宜让她坐,之宜怕尴尬,嘘寒问暖的问着淑妃日常起居,换来佟佳氏一阵冷笑。   “谢主子娘娘挂怀,臣妾一切都好。臣妾只是觉着,您做了那些事,如今还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在皇后的位子上突刺坦然,臣妾也是着实佩服。”这话引得之宜一阵心慌,她竟做了什么,落得淑妃说了这番话,心理投诉不明白,脸上作了笑,跟她打起太极来。   人家打上门来,她自然不能太懦弱,“不知淑妃说的是什么话,本宫竟没明白,这没不着边际的话,你还是少说为妙。”   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,佟佳氏一阵冷笑,“既然娘娘不明白,那臣妾就来解释给您听吧。”边说,便扶了扶燕尾,“您知道纯亲王被圈禁的事儿吧,大概也知道臣妾全族被灭的案子,您大概不知道,这跟您可脱不了干系。”   淑妃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述给皇后听,略微添油加醋的做了些夸张。之宜开始本不想去信,可听到后面却不得不去信了几分。   王爷是个单纯的人,皇帝对他也不薄,崇宁喜欢她,她也是知道的。要说是为了她去造反,着实是说的过去的,再去瞧淑妃的表情,那股愤怒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,心下觉得愧疚,可眼下也不是时候,故作镇定了些,便让她退下了。   谁知淑妃如发了疯似的朝之宜冲过去,上手去掐她脖子,那力气大的惊人,一群奴才上去拉人,有人拽着淑妃,有人去掰她的手,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淑妃拉开。   之宜窝在宫女怀里喘着大气,淑妃还在挣扎,嘴里着之宜,尽是些不干不净的话。   皇帝散了朝来瞧皇后,打外边儿就听见里头声口不对劲,大步流星的进了门,一瞧见场面,顿时怒气冲天,抱起之宜往寝殿去,一边走一边吩咐人传太医。   躺在榻上,之宜觉着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,若是再晚些,恐怕她小命就没了。她抬眼去瞧皇帝,他紧张的不行,看见自个儿睁眼瞧他,赶忙问她怎么样。   “那个毒妇,竟然下如此毒手,看我不杀了她。”皇帝义愤填膺,恨不得手上有把剑,立时三刻冲过去了断了那个女人。   之宜握住他的手,朝他摇摇头,“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。”   皇帝瞧见她脖子上的红印子,心疼的无以复加,这是使了多大的劲,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她如此对你,就是心如蛇蝎,若是换了别人,恐怕眼下命就没了。”   之宜还有去劝,李德顺带着太医进来了,皇帝也不让人行礼问安了,火急火燎的让人赶紧瞧病。   老太医觉着很惊心,不敢有片刻答应,赶紧跪下号脉,待瞧好了,转身磕头,“回皇上,皇后是受了惊吓,再加上气血有些不足,眼下人倒是无甚大碍,只是略有些动了胎气,臣这就开了方子让人去准备,娘娘调养上三两月,也就无碍了。”   帝后二人被老太医一句“动了胎气”惊着了,这才多长时间,就怀了胎,未免也太快了些。   “多久了?”皇帝心里翻江倒海的激动,面上还是镇定的,大婚到如今也就一月有余,岂不是一击即中?   “回皇上,娘娘身孕至多一个月,胎像还未稳,不过臣可以确定无疑。”院正大人在宫里做了几十年的御医,这点自信还是有的。皇帝很高兴,打了赏让他退下,一应要注意的,让他去跟下人交代清楚。   李德顺把寝宫里的奴才都谴下去,自个儿临走把门带上。之宜缓的差不多了,要坐起来,皇帝去扶,顺势把人抱进怀里,“咱们有孩子啦,之宜!”   之宜嗯了一声,窝在皇帝怀里觉着很满足,“淑妃就不要严惩了罢,罚她两个月的俸禄也就是了,给咱们孩子积点德,成不成?”   “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!”皇帝答应的干脆,他的皇后是功臣,要什么他就给什么。   “你说我是不是很了不起?”皇帝洋洋得意,觉着自个儿不愧是天之骄子,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。   换来的是怀里人的噗嗤一声笑,“真是大言不惭,你也怪好意思的。”   皇帝听了不以为然,他自高兴自个儿的,抱着怀里的人儿摇了摇,“就是了不起,咱们两个都了不起,你简直就是做皇后的料,连怀龙嗣都带着正宫主子的气势,不愧是我喜欢的人。”这话顺带着把之宜和自个儿都给夸了,之宜瞧他高兴,也不跟他争辩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罢。   宫廷里,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,都会以势如破竹的速度传遍每一个角落,皇后有孕的消息未过午时已经尽人皆知了。   大婚后,之宜一直住在翊坤宫,一是离着养心殿和乾清宫进,皇帝要找人也方便,而是离兆惠格格住的寿康宫近,平日里常来常往的方便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惊喜   兆惠格格得了消息,立刻就上翊坤宫请安去了。   皇帝还要忙公务,瞧见兆惠来了,正好能陪着之宜解解闷儿,呆了一会子便去养心殿看折子了。   看着之宜在榻上半卧着,脖子上一道红印子清晰可见,心里也腾升起一阵怒火,“淑妃那贱人,真是魔怔了,自个儿家里出了那样不光彩的事,还要整出这么一出儿,想想都觉着糟心。”   皇后叹了口气,“她也是个可怜人,家里人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,自个儿嫁到宫里边儿又不得宠,从前我跟她就不对付,她能做的这样,我也不奇怪,只是太过激进了些。”   兆惠岁数小,又年轻气盛,哪里听得进去那些,她只管说淑妃的不是,之宜听着直发笑,竟觉着让她这么一说,佟佳氏简直一文不值了。   “好格格,你快歇会子喝口茶,我着肚子里可还躺着一个呢,你给她积点口德罢。”之宜笑她,让宫女给她倒茶喝。   格格听见这话闭了嘴,转念想想,听说也才一个月,这么小的孩子能听得懂什么。不过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,与其说些不痛快,还不如说些让人欢喜的要来的心里头轻快。   外头有宫女进来传话,说万岁爷指了个宫女给皇后,以后留在身边伺候,说这人环后见了一准儿喜欢。   “是什么人能让你一准儿喜欢?”兆惠格格很好奇,扭头去问。   之宜摇摇头,“你表哥送来的人,我怎会知晓,也要瞧见了才能明白。”说完了让人把那丫头领进来瞧。   这宫女喘着浅绿的衣裳,一根辫子梳到底,人干净清爽,进了屋端端稳稳的行礼道万福。之宜扭头一瞧,惊喜的坐不住,赶忙下床去扶她,“谨慧!”   “皇后主子。”谨慧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心谨慎,总是从前吃住同在一处的姐妹,如今身份不同往日,她也会谨守着规矩不越雷池半步。   几年未见,两人还若刚见面时熟络,眼里有些湿润,之宜玩笑了两句,两个人把眼泪收住了。   兆惠格格忽闪着两只大眼睛,看不明白,只觉着这丫头瞧着面善,挺招人待见。之宜一回头,瞧见她那表情,扬脸一笑,拉着谨慧过去见礼。   “这是谨慧,我刚进宫的时候,同住在一处的好姐妹。”今儿个皇后很高兴,说话都带着轻快。格格点点头,略打量了一下这个宫女,觉着还是挺合眼缘的,“你叫谨慧?”   谨慧听了上前搭话,不紧不慢,说话行走里透着端稳从容,一瞧就知道是宫廷里调理出来的老人了。   兆惠觉着果然是物以类聚,这气派简直跟她嫂子当初做宫女的时候别无二致,“起吧,怪不得你跟我皇嫂关系要好,感情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  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,谨慧就开始请罪,什么不敢跟皇后主子作比较,自个儿身份低微什么的。之宜听着直想乐,一把把谨慧扶起来,白了兆惠一眼,“你快别当真,格格平日净爱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,跟人逗闷子,学会了咱们四九城里头旗人的油嘴滑舌,你别理她就是了。”   这话格格听完了不乐意,说她嫂子有了姐妹就把她给忘了,话上说的挺扎人,脸上却还是乐乐呵呵的,说要给她们腾地方,自个儿蹦蹦哒哒回寿康宫了。   之宜让人把格格送走,自个儿拉着谨慧在塌边坐了好叙话。   打小宫女训练完分别,到如今,一晃有四年多了,姐妹俩相互看着,两双手就这么牵着不曾松手。   “你这几年都在哪儿上职,我似乎都不曾瞧见过你?”之宜在脑海里过了过,似乎是没有什么印象的。   “本来我和双喜都被分到了四执库,前两年双喜生了一场病,几日都未好,总归是没瞒住,她被送出去了。我把存的俸禄给了送她走的太监,让他手下留情,照顾些个。后来听说是她病愈回家去了,如今嫁了个药铺子的掌柜,日子过得挺好。”   之宜听完了不免叹息一声,恐怕往后没甚机会再相见了,不过如此也好,双喜总归是得了个好归宿,“那你呢,再过一年多你就到了该放出宫的时候,到时候要做什么打算么?我如今还能说的上话,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,我给你张罗。”   从前付出了真心,如今更觉得这份情谊弥足珍贵。   谨慧心里很感激,只是轻轻摇了摇头,“我不想出宫了,年前得知我额涅去世了,哥子给老人家料理了丧事。他是有家室的人,我出了宫也是跟他们一家子住在一起,我嫂子那人不好相与。那是我也是个大姑娘了,总没有亲事,成日里寄人篱下,还不如在宫里,吃穿不愁,过得还舒坦。”   之宜拍了拍她的手,觉着有些可怜,“如此那边陪着我罢,往后要是碰见喜欢的人了,你就跟我说,我一定安排的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。”   谨慧点头答应了,可心里边儿不这么想,整日在深宫里,哪有什么机会能碰上喜欢的人。   进了翊坤宫,她被安排成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,每日里贴身伺候着。谨慧去膳房炖了银耳莲子,盛在碗盏里放的温凉了给皇后端过去。   皇帝批完了折子,往北上翊坤宫去陪皇后,进了寝殿,瞧见她半倚在榻上,边上放着一本书,手里拖着碗吃食,进的挺香甜。   他信步走过去,靠到她身边,之宜回头一瞧,漾起个笑,“来啦!我还以为是谨慧呢。”   说完取了一勺羹汤喂给他,“甜么?”   皇帝把那银耳汤咽下,往她唇上香了一口,“甜!”   之宜有些不好意思,闷头只管吃她的,面颊上泛起微微的粉来,皇帝瞧着挺开怀。   气氛温融,之宜依偎在皇帝怀里,两个人说着些情话,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。李德顺打外边儿过来,温和的春夜里,他一脑门子的汗。   “启禀万岁爷,奴才有要事禀报。”大总管扫袖子跪地请安,皇帝扭头去瞧,估计是什么要紧事,不然他不会捡了这时候过来。   他把之宜安顿好往外走,走到院子里停住了,“什么事。”   李德顺躬身回话,“主子,淑妃殁了,自缢。”   消息来的有些突然,这事儿瞒不住,宫里才得了喜信儿,皇后听见了心里边儿要不舒坦的。   皇帝只冷冷的说了句知道了,便让他退下。自个儿在院子里打了半天转,琢磨好了重新进去。   “是什么不好的事么?”之宜刚把那碗羹用完,坐在那里出神等着皇帝回来,瞧着他面色有些沉重,她觉着有些不安,心上直发凉。   “之宜,这事瞒不住你,和淑妃有关。”皇帝给她做铺垫,想了半天觉着还是直接跟她说了比较好。   “她……”秀眉微蹙,觉着又沉重了两分。   “殁了。”   听了这消息,之宜有一瞬的呆愣,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,渐渐镇定了些。   突然觉得世事无常,早上还张牙舞爪要把自个儿掐死的人,入了夜就这么没了,她忽然觉着人好脆弱,朝夕间一切都变了。   皇帝瞧着她那样子,心肝儿直发颤,轻轻把她揽进怀里,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背。   死对于淑妃来说,大概算是一种解脱吧,家破人亡,自个儿孤零零的活在四方天里,人就觉着没有盼头儿。   突然想起了什么,之宜抬起头,“裕敏呢,那孩子怎么样?”   “眼下这时候,估摸着已经睡下了,我已经让李德顺安排了,你别担心。”皇帝一句一句说着,心里头也觉着抽疼,可怜裕敏还小,额涅就没了。   淑妃的丧事办的匆忙,皇帝下诏,以妃礼葬于东陵。   裕敏跪在他额涅的棺前,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。皇后去吊唁,瞧见眼前的小人儿,止不住心疼。孩子是额涅的宝贝,淑妃到底还是心狠了些。   “裕敏。”皇后轻声唤他。   大阿哥回身去行礼,他还是很敬重他的皇额涅的。   之宜在里面呆了片刻,谨慧劝她回去,这儿到底阴气重些,对孩子没甚利处。之宜携着裕敏出去,她想送裕敏回阿哥所,“好孩子,我知道你素来最懂事,你额涅走了,伤心难过就哭出来,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。”   说着就进了屋子,裕敏再没忍住,抱着之宜放声痛哭。   到底还是孩子,怎能守得住。之宜不曾多加安慰,就这么抱着让他哭的痛快。待觉着差不多了,把他抱到椅子上做好,谨慧给他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。   “我在你心里,到底是取代不了你额涅的,你皇阿玛政务忙,难免会疏忽了你,往后有什么想要的,想说的,你只管上翊坤宫找我,想额涅了要找人倾诉,也上那儿去找我,好不好?”之宜安慰他,淑妃再坏,在孩子的心里,额涅都是最亲爱的人,纵是任何人也没法取代的。   不能在阿哥所多待,宫里有宫里的规矩,之宜跟阿哥身边伺候的太监嬷嬷都吩咐好,扶着谨慧便回她的翊坤宫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  ☆、大结局   宫廷是个善于遗忘的地方,淑妃的死并没有为这红墙黄瓦的四方天里增加多久的悲伤,料理完丧事,这里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。   皇后得宠,皇帝皇帝成日里无非就是三个地方,乾清宫,养心殿,翊坤宫,其他地方一律不去,除非是陪着皇后出门。   中宫皇后独大,也没什么争宠和婆媳问题一说,之宜在宫里过的挺舒坦,除了不能随意出宫,也没什么不好的了。   宫中自是皇后说了算,之宜忙不过来的时候,兆惠格格就帮衬着些,正好学些持家的本事。月份儿渐次大了,人久容易乏,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,略多站上一会子,腰就酸的不行。   又是到了盛夏,因着皇后有孕,怕动了胎气,皇帝连上热河行宫避暑的事儿都免了。   连着几日,天都阴沉沉的,人呆着都要不舒坦,更不要提产妇了。   天公不作美,之宜这几日都过得挺艰难,盼着孩子赶紧出来,又害怕他出来。没经历过生孩子,听老人念叨着,心里头就直发凉。都说生孩子是闯鬼门关,能不能出来,要看个人造化,闹的她心里头直打鼓。   她觉着自个儿还没做好当额涅的准备,可这个节骨眼儿上,开始发作了。   还没到日子,离着还有七日,眼下之宜疼的一脑门子汗,手攥着被子,强忍着没出声。她额涅跟她说过,得且疼些时候呢,要留着力气到后头使。喊了谨慧,声口儿都发颤。让她去叫接生嬷嬷来,再上养心殿传话说着床了,让万岁爷别过来,稳稳当当的在那儿等着,他过来了自个儿稳不住神儿。   谨慧听命去办,小丫头开始忙活,烧水,请剪子,准备棉布、衣裳,翊坤宫瞬时灯火通明,进进出出的忙乱里透着井然有序。   皇帝在燕喜堂看折子,李德顺领着谨慧匆忙进来回话,惹得他直皱眉。听见是这事儿,惊得把折子掉到地上,直愣愣站起来,“不是还没到日子,怎么就要生了,你们怎么伺候的。”   李德顺没生过孩子,这上头他也没法子细讲,只劝皇帝,这生孩子日子不准挺常见,叫皇帝放心,人都已经上翊坤宫去了。   谨慧也跟着劝了两句,把皇后跟她说的话又跟皇帝说了一遍。到底是两口子,之宜的话就像定心丸,皇帝听完了老老实实的复又坐回去,脸上可是透着骨子忧心忡忡。   外面雷声滚滚,闷了几日的雨,眼看着要下了。   “谨慧你回去,告诉你主子她的话我知道了,让她稳住了,告诉那些太医稳婆,别出岔子,万一……万一出什么事儿,保大人,去罢。”皇帝说到最后,心里头有些发虚,自个儿女人生孩子,自个儿比她还害怕呢,可有什么办法,不是说关心则乱嘛,正常的很。   谨慧磕了头退下,出门就往翊坤宫跑,万岁爷这话,任是哪个女人听了没有不感动的,之宜选对了爷们儿,谨慧真替她高兴。   刚回翊坤宫,一进门,外面开始下雨了。董鄂氏在床边守着之宜,时不时说些鼓励她的话,旁边自有人忙活着。谨慧定了定神进去,皇后看见了伸手去拉她,“怎么样,见着人了罢?”之宜疼的说不出话,就这么几个字儿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   谨慧用力去握她的手,使劲点头,“你放心,话都传了,主子爷让你稳住了,让太医稳婆们别出岔子。”后面的话她没敢说,谁也不希望出那事儿,说了没的招人烦。   阵痛越来越频繁,皇后脸色发白,嘴唇儿也泛着白,眼神渐渐有些迷离,眼皮子直往下耷拉。   旁边儿的人一直喊她,叫她别睡,之宜努力保持着清醒,实在忍不住了就咬自个儿的舌头。福晋怕她再给咬伤了,让人找了块棉布让她含着。   接生嬷嬷时不时查看着,瞧着是时候了,“回皇后,时候差不多了,您听奴才的,叫您使力的时候您就卯足了劲使力气。”皇后点点头,到底有些害怕,抬眼睛看了看她额涅。   谨慧膝行至床里侧,抓着皇后的另一只手。一阵剧痛袭来,嬷嬷开始叫使劲儿了。   之宜向来是个听话不娇气的人,听了她额涅的话,体力保存到现在,饶是这样,疼痛也消耗了不少的精力,使了几回力,嬷嬷说卡在孩子肩膀那里不好出来,让再使点劲儿。   太医把参片取来让皇后含着,听着里边儿动静跟皇后的声口儿,这孩子怕是没那么好出来,几位老太医商量着,把各种后果的想到了,药方子拟好,做了完全的准备,孩子一出世就都熬上,好过临时抱佛脚。   皇帝在燕喜堂里急的坐不住,皇后在那儿生孩子,自个儿过去了没的让她分神,可几个时辰了都没人报信儿,可见是这孩子还没出来。   突然就不喜欢孩子了,原来这让之宜受了这么大的罪,外边儿雨越下越大,雨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,让人越发的烦躁。   李德顺在外边儿候着没敢进去给他主子添堵,让底下人轮着往翊坤宫去探消息,眼下传来的是难产,这可不能再拖,他撞了撞胆儿进去传话。   刚把话说完,外边儿一声惊雷,把天幕都照亮了。皇帝再也等不了了,急慌慌出门,往翊坤宫去了。   “主子您慢着点儿,奴才给您撑伞。”李德顺赶紧着跟上,不多时便进了翊坤宫门口。   皇帝一只脚刚跨过门槛,从里头传来了娃娃的哭声,“生了?”   原来的阴郁转变成喜出望外,惊喜过后又变成担心。门口奴才跪了一地不让皇帝进产房,里头的人听见动静,把拾掇干净的孩子抱出来给皇帝瞧。   一开门,从里边儿透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,皇帝闻见了直皱眉,这得流多少血 ,匆匆瞧了一眼孩子,也没看真切,急吼吼的就要进去,一群奴才没拦住,万岁爷就这么进去了。   里头不说多惨烈,也到底有些一片狼藉的况味。皇后躺在榻上一动不动,小脸儿煞白,没有什么气色。   皇帝远远看见了心底直发凉,大步走上去瞧人。   福晋跟谨慧使眼色,一屋子人匆匆退出去。皇帝瞧着自个儿的女人,心里头疼的无以复加,探过身子去吻她,替她拂去额上的碎发,一定是累坏了吧。   没过一会儿工夫,人醒了,瞧见皇帝,之宜脸上挤出个笑,“来啦?”可话还没说多大一会儿,皇后就再笑不出出来了。   “怎么了,哪儿不舒服?”皇帝就这么眼瞧着之宜刚露出来的浅笑转成了满脸的痛苦,“我肚子疼。”   这下可把人吓坏了,刚生完怎么还疼,皇帝扭头喊人,急的晃了神儿,之宜瞧着他有些不知所措。   产婆,嬷嬷们又重新进来,太医号了脉,说肚子里还有一个。   皇帝不放心,说什么也不出去,要在产房里陪着皇后生孩子。之宜瞧着这样子,让谨慧出去把李德顺叫进来,把皇帝拉出去。   产房的门再一次关上,皇帝像个孩子似的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,时不时传来皇后的哭喊声,好在前面已经有了经验,总是体力有些不支,第二胎生的也快了很多。   当朝皇后命好,独宠后宫不说,还一举生了个龙凤胎,放在大历朝,都是开天辟地头一份的殊荣。京师里都在传,夜里那那声天雷是老天给的预言,皇后的嫡子嫡女就是仙子转世投胎来的。   这回皇帝更有事儿干了,每日忙完了公务就上翊坤宫伺候月子,孩子倒是没见皇帝多伤心,光顾着忙前忙后的照顾皇后了。他觉着自个儿亏欠她,原来生个孩子这么受罪,往后更要千倍百倍的对之宜好。   之宜倒也挺享受,瞧着自个儿爷们儿这么殷勤,那份真诚简直感天动地,到底是个男人,做起女人家的事来,瞧着有些滑稽,让她瞧着都想乐。   “人家男人瞧见自个儿孩子都欢喜的坐不住,怎的不见你记着去瞧?”之宜有些好奇,难道皇帝跟宫外头那些男人不一样吗?   “他们俩把你折腾的那样难受,不瞧也罢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听着还有些赌气的意思,之宜听见了恍然大悟,感情这是在心疼自个儿啊。   她朝皇帝伸手,皇帝瞧见了过去坐到她身边。一直一把把人抱住,结结实实的给了个香吻,“原来,你是心疼我啊,我竟没发现。”说完了把头埋进他怀里,心里头满满的透着甜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终于完结了,感谢我的小天使三个多月以来的关爱,阿芙会一直爱你们的~~~   这本文有很多缺陷和BUG,阿芙会好好吸取经验,下一本要努力让大家看到阿芙的进步!   下面还有个番外,打算把配角们的结局收尾交代一下,阿芙是个有坑品的作者,阿芙是个有坑品的作者,阿芙是个有坑品的作者!!!重要的事情说三遍!!!   新文还没想好要写什么故事,不过打算写个架空唐朝的故事,我的小天使们会不会感兴趣呢?   等着我哦~~   我会开预收等着你们的!么么哒~~   ☆、番外   皇后生的一对龙凤胎着实有意思,一男一女,虽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,可长相却不似双胞胎,阿哥长得像皇帝,格格倒是长得像皇后多些,连性格都是各随各的。   二阿哥活脱脱就是个小皇帝,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也不甚爱笑,性子沉稳的很,半点不像个奶娃娃。小格格倒是乖巧讨喜,跟她皇额涅一样爱笑,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瞧这瞧那,见了人就乐的眉眼弯弯。   皇后喜欢姑娘,打两个孩子落地就有些偏心眼儿,两个孩子有乳母,之宜只有逗孩子玩儿了。她不像别的额涅,就爱儿子,重男轻女,反倒是更偏爱女儿多些,平日总是抱着小格格笑闹,活像是抱着个玩具。   按理说,阿玛疼闺女多些,可到了帝后这却反了个儿,皇帝也喜欢小格格,可瞧着亲妈这么爱闺女,他再冷落这么个宝贝儿子,他心里头不落忍。这孩子听话,很有哥子样,瞧见他额涅疼妹妹,他也不吃醋,就这么瞧着,时不时看看周围,累了就睡,饿了不会说话,就哭两声,乳母听见了立马给奶吃。   兆惠格格每日比来翊坤宫,雷打不动。宫里添了这么两个宝贝,多了不少喜气。   之宜瞧着兆惠的样子,终是没忍住,“我瞧你这么喜欢这两个孩子,干脆给你指门婚事,自个儿也生两个得了。”   听见这话,大姑娘脸直红到耳朵根儿,“嫂子,你说什么呐!”   “我说什么你会不知道?哎,难为我哥子这么大了还没个媳妇,要是你不着急,我就跟万岁爷说说,给我哥子另指门好亲事罢。”皇后笑她,存着心要逗逗兆惠,看她急不急。   还别说,兆惠格格还挺上钩儿,让皇后这么一说,立马坐不住了,“不行!”   “什么不行啊?”正说着,皇帝打外边儿进来,臊的兆惠没处躲。之宜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,“没什么,正说着是不是该给咱们兆惠指婚了。”   皇帝坐到塌边,伸手抱过儿子逗了逗放下,又把小格格抱进怀里哄着。本以为皇帝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,谁知冷不丁的又说话了,“等满月罢,朕给你指婚。”   之宜脸上挂了笑,“只给谁你有打算吗?可别乱点了鸳鸯谱,再来一出儿棒打鸳鸯,那还不如不指婚呢!”   皇帝逗弄着小格格,说话也不看她们俩,“皇阿玛怎么会不知道你姑姑喜欢谁,不就是你舅舅嘛,对不对?”说完了也不管她们,自个儿逗着闺女玩儿。   兆惠格格就这么望着他们一家四口,觉着自个儿就是个多余的,“你们两口子合起伙儿来欺负我,我走啦!”说完话,囫囵敦了个福便跑了。   小格格瞧着姑姑直乐,这可把皇帝跟皇后逗乐了,之宜去戳她小脸蛋,“你懂什么就跟着瞎乐?”   女娃娃也没管她额涅,自个儿乐呵自个儿的。   “我们什么都懂,是不是!”皇帝护着闺女,心里头挺自豪,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儿,长大了指定是位聪明绝顶的公主。   皇后瞧着他那样子,丢过去个白眼,抱起儿子不理他。   *****************   满月酒办的很隆重,王公贵族,文武大臣全都到场,皇帝喜当爹,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高兴,大臣们看了也跟着欣喜,这段日子看来会好过不少。   席间皇帝兑现了诺言,给兆惠格格和呈轩指了婚,消息传出紫禁城,多少贵族家的格格小姐碎了心肝,哭断了肝肠。   婚事定在两年后,两年的时间,足够皇后抚育好皇子公主之外,给兆惠格格准备嫁妆。一时间京城里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,原来皇帝给呈轩赐府邸,早就打算好了要把自个儿的妹妹指给他,这都是在给铺路啊。   且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皇帝自个儿的心意,到底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,给他儿子闺女积福了。   皇后和兆惠的感情越来越好,别人瞧着很是和睦,哪里有半点的姑嫂问题。   自打指了婚,兆惠格格每日来翊坤宫请安,除了跟侄子侄女玩,又多了商议婚事这一桩。刚开始她还不太好意思,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。   两年的时间一转而逝,两个孩子长大了不少,也会说些话了,跟姑姑的感情好的很。兆惠格格出嫁那日,小格格竟然因为不舍哭鼻子,抱着她姑姑不撒手,皇后在旁边劝了半天,小格格才松手让她皇额涅抱。   “一会儿咱们也出宫去你舅舅家,正好能让你外祖母看看你好不好?”小丫头听见这话才好了些,哄着眼圈儿点点头,小脸儿搭在她皇额涅肩上,胳膊搂着她额涅的脖子,慢慢平复着情绪。   早上皇帝带着小阿哥上箭亭看练剑,用了早膳在燕喜堂玩了会儿。瞧着时候差不多了,差李德顺去请皇后跟格格,他们好一道出宫上呈府。   婚礼办的很顺利,难得有机会闹洞房,怎能错过,皇后起了玩儿心,带着儿子闺女往喜房那边去了。阿哥有些不屑,兴致缺缺,小格格一撇嘴,“额涅,咱们不带裕晟玩儿,他好没意思。”   之宜觉着这个儿子有些早熟,身在皇族,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多,她想让儿子多体会体会,“裕晟啊,往后能这样玩儿的机会不多,咱们一会儿进去瞧瞧,觉着没意思就去找阿玛好不好?”阿哥想了想,觉着他额涅说的有道理,点点头跟着进去了。   那边果然很热闹,一群人在屋子里都新人,玩儿的不亦乐乎。   皇后觉着自个儿要是进去了没的破坏了兴致,到了门口让两个孩子进去,裕晟领着妹妹往里走,穿过人群到了喜榻边。   “你们两个也来闹洞房?”呈轩瞧见两个孩子,笑的合不拢嘴。   兆惠抱起侄子侄女,往外头瞧了瞧,“自个儿来的?”   阿哥摇摇头,“额涅送我们到门口,说来了没的破坏兴致。”   小格格瞧着四周,一水儿的大红挺喜兴,宫里头似乎没这么摆设过,也没这么热闹过,人也没这么多。瞧见她姑姑打扮的这么好看,又瞧了瞧她舅舅,似乎明白了什么,扭过头去看兆惠,“姑姑,我要妹妹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上番外,今天双更~   就这样完结了,咱们下本见咯~~~   么么哒~~(づ ̄ 3 ̄)づ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